昌平闻言,脸色一沉,闷闷地不再说话。李睿揽起她的肩膀,笑道:“行了,你那点儿小心思朕还猜不到?”
昌平抬眸一喜,“那皇上是准了?”
李睿微凝起双眸,意味深长地叹出一口气,“就算没这道折子,朕也早有此意!”
昌平心中只顾着欢喜,顾不上花心思去揣摩这话里的深意。
昌平方走,公孙皇后便从内室里转出,走到李睿跟前,福身行礼,说道:“这林统领毕竟是女儿身,皇上让她随军,臣妾总觉得有些不妥。”
李睿跺到楠木椅子里坐下,蹙眉摸了摸胡须,眼中精光转动,幽幽道:“不要小看这个林未央,她的授业恩师可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虞国公。上次北伐,她便表现出出色的军事才能,朕都看在眼里。”
“朕不是那重男轻女的迂腐之君,凡我大周国民,只要有能力,都可以为朝廷效力。况且——”李睿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公孙皇后,“朝中局势,总不能一人独大!”
公孙皇后听出李睿话里有话,惊得心口颤了颤,连忙敛眉正色,‘噗通’跪在地上,一本正经地磕头道:“皇上既出此话,请治臣妾之罪!”
李睿探究似的目光盯着公孙皇后看了半天,突然朗声一笑,起身将她扶起,嗔道:“你瞧你,朕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倒认真起来了!”
君无戏言,皇上的话自然不是随便说说,公孙皇后嫁给他这么多年,深谙他的脾性,所谓伴君如伴虎,她这个皇后并不是那么好当。几乎时时刻刻都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否则一句话不对,不但她这皇后之位不保,恐怕还要祸及娘家,贻害亲友。
还好她为人低调谨慎,恪守本分,并无大的闪失,并且又与李睿是少年夫妻,风雨这么多年,感情甚笃,所以颇受李睿的眷顾。只是最近这几年,公孙无极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李睿便难免多了几分忌惮。
一边是九五至尊的丈夫,一边是手足相连的兄弟,公孙皇后左右为难,少不得想法子从中周旋化解一番。
公孙皇后被皇上扶起,脚下一绊,顺势倚在他的怀里,柔声道:“臣妾是皇上的妻子,自然对皇上一心一意,倘若有半点私心,定然不得好死!”
“你瞧你,怎地还赌咒发誓起来了?”李睿软香在怀,已有些意乱情迷,又听她说出这话,顿觉自己方才的话有些重了,心底便软了下来,“你患难之时便嫁于朕为妻,跟着朕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又为朕生儿育女,朕怎会不信你?”说着,将搂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公孙皇后大为感动,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良久,突然幽声道:“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好好管束臣妾的这个弟弟,教他感念皇上知遇的恩情,为我大周尽心尽力!”
李睿点头,眉心却悄悄轻蹙了起来。
岑文甫没能阻止,未央还是接到了命她随军出征的圣旨,并擢升她为佐军中郎将,赠四品官阶。满朝文武无不吃惊,质疑者不少。
大周朝并不是没有女将,当今圣上的姑姑,便曾以女儿之身,帮着太宗皇帝招兵买马,攻城掠地,为大周的基业立下了赫赫战功。
她死的时候,太宗皇帝亲自下令以军礼厚葬于皇陵。可就算如此,她生前却从未有过正式的分封,更别提这么高的官阶!
未央自己也很惊讶,不知李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本来只是出于私心,才要跟着出征,只求尽一些绵薄之力,可如今这么大一个头衔砸在头上,她还真心有点儿懵。
上了折子请辞,皇上只是不允,倒也不是她谦虚,只是这朝廷上下的质疑,让她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有些吃不消。
未央去见公孙无极,想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美酒一壶,时令小菜几碟。
未央闷闷地喝了几盅,抬眸见绿萝软绵绵倚在公孙无极身侧,两人有说有笑,不由心里来气。这公孙无极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明知她来必是有事,却还故意带着绿萝一起,令她始终找不到机会开口。
公孙无极一边与绿萝说笑,一边偷偷转眸去看未央,见她闷闷的饮酒,不由觉得好笑。未央的来意,他一猜便知,只是前几日,公孙皇后方召他入宫相见,好一番叮嘱,让他切不可居功自傲,一定要懂得明哲保身,所以如今便谨慎许多,不再随意过问朝政。
绿萝其实是他故意叫来。他心里清楚,如今皇上有意扶植未央,不过是为了牵制他这个所谓的‘权臣’。他如今备受猜忌,许多话实在不便与未央多说,其实也是为她着想,可惜她却未必能体会出这一片苦心。
未央确实不懂,她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几次暗示公孙无极,公孙无极却只装做没看见。未央便生了气,起身说了句‘告辞’,甩袖便走。
公孙无极停了说笑,目光沉沉,心里竟隐隐有一丝失落。他默默坐着,绿萝见他如此,眸光一转,也便安静地陪着。
未央郁郁寡欢地出了王府,正要往街口处走,手臂却猛然被人拉住。她惊讶地回头,见公孙无极一脸严肃,心下生疑,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他一把拉进门内,迎面抵在了墙上。
未央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死死扣住。
公孙无极沉着脸,张口问道:“如果有一天,你我处在了敌对的立场上,兵戎相见,你会怎么做?”
未央一头雾水,不知他怎么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奇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无极盯着她的眼睛,眸中竟微微有些焦躁,低声吼道:“回答我!”
未央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不由往一旁咧咧身子,公孙无极的呼吸夹杂着浓郁的酒味儿,一直软绵绵的打在她的脖颈间,令她感到十分的别扭。
他今天好生奇怪,一双眸子含着凛冽,竟似要吃人一般。
“王爷,你醉了!”
未央似是从公孙无极的眼神儿中嗅到了一丝端倪,她突然缓了缓脸色,抬起眼脸,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王爷放心,未央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公孙无极凛冽的目光锁住未央,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半天,突然转眸一笑,站直身子,松开了她。
“本王也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不过,本王要你记住,与本王为敌的人,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沙漠遇险
未央从禁锢中解脱出来,不由轻轻吐出一口气,见公孙无极凝眸轻笑,没事人儿般,依然恢复了平日里高深莫测的模样,不由怀疑方才是不是错觉。
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一席话,惊得她一身冷汗,难道朝堂之上,果然没有情义可言?她不是不懂皇上离间分化的深意,只是以为凭他与公孙无极的交情,定然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所以才跑到这忠王府,想求个明白,可如今看来,也许是她天真了。
心底不由荡起一层阴郁。
“阿央,皇上既然已经下了圣旨,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未央身子一震,公孙无极还是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这声音暧昧如低语,让她的脸颊不由烫了起来。
“我明白!”未央轻轻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抬眸认真道:“王爷,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个绿萝,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公孙无极听了,嘴角不由飞起一缕玩世不恭的笑意。他俯身凑到未央耳边,低语道:“怎么,你吃醋了?”
未央无奈地白他一眼,重重叹息,“算了,当我没说!”
大军终于开拔,李睿率领百官,在长安郊外三十里为众将践行。
未央一身软甲,仗剑立于公孙无极身侧,她左右躲闪,执意不去回应对面那两道炽热的目光。
岑文甫心乱如麻:西北气候恶劣,羌兵铁骑凶狠,他不知道前方等待未央的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活着回来。
可是他无能为力,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无法说服未央,甚至若不是随皇帝出城践行,他可能连见她一面都不可得。
岑文甫可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双眸。他的目光直勾勾锁住未央,只盼着她能向他这里看上一眼,可是从始至终,未央的视线便不曾往他这里转过一下。
震天的号角声响起,搅得人心头一阵烦躁。
大军缓缓开动,岑文甫眼睁睁看着未央翻身上马,然后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打马而去,只觉得一颗心往深潭里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一霎时有一种冲动,想冲上去和她说句话,他几乎已经迈开了脚步,可是理智却将他生生拉了回来。
是夜,岑文甫半伏在桌案上,醉眼婆娑,却仍是一杯一杯地往口里灌着酒。
一阵夜风吹来,窗头帘幕晃了几下,空气中蔓延开一股奇特的幽香。
岑文甫不由挑了挑眉梢,擎着酒樽哼笑,“这就是你们要的?如果她真的在疆场上回不来,又当如何?”
一个黑影从暗处走出,抱剑立于对面,冷冷看着岑文甫,沉声道:“想不到你也会醉成这个样子!”
岑文甫托起酒樽一饮而下,勾了勾唇角,淡淡说道:“醉死了岂不更好?免得你们不放心!”
那人冷哼一声,“你放心,我今夜便启程,必会护她安好。”
岑文甫兀自打了一个酒嗝,隔着朦胧的醉眼看着那人,嘴角挂着嗤笑,“无所谓,反正只要她死了,你们就都高兴了!”说着,轻蔑地挑了来人一眼,又是一阵冷笑。
那人‘唰’地抽出长剑,眯起眸子看着岑文甫,眼中一霎时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岑文甫听到拔剑声,不慌不忙,依然镇定自若地抬袖往酒樽里加酒。
来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一声冷笑,‘唰’地还剑入鞘,一转身,霎时便无影无踪。
“大人,您没事儿吧?”阿贵怯怯地看着岑文甫,心里有些担心,他们大人已在窗前足足站立了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入定一般。
听到阿贵唤他,岑文甫转过身,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空荡荡的,像拢了一层薄雾,瞅着让人心疼。
岑文甫默默向前走了两步,将手里的战报扔在桌子上,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也晃了晃。阿贵忙伸手扶住他,试探着劝道:“吉人自有天相,林姐姐那么多坎儿都挺过去了,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儿!”
岑文甫讷讷地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他扶着桌面坐到椅子里,抬手轻轻按住着鬓角,说道:“你说的对,她不会有事儿,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阿贵担忧地看他一眼,只好转身走出门去。
油灯突然爆出一个灯火,那声音异常刺耳,将整个书房衬托得愈加空旷寂寥起来。
岑文甫一张俊颜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柔和的曲线,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他愣愣看着桌面上的那本文书,心口又疼了起来。
那是半个时辰前前方送来的战报,战报上说忠王公孙无极带着一队骑兵追击羌兵,在沙漠中失去了踪迹,生死未卜。
失踪人员名单上,未央的名字赫然在列。
岑文甫在心里冷笑,是啊,就算他们二人联手能够攻无不胜,战无不克,可又怎么能胜得过老天变化莫测,他早该预料到的!
他的心口一阵闷堵,伏在书案上猛咳几声,目光一收,突然‘哗啦’起身,拉开门朗声道:“来人,准备马车,我要进宫!”
阿贵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扭头见岑文甫一脸疲惫地出现在门口,忙凑上前,为难地说道:“大人,这个时辰,皇上应该已经歇下了,不如等到明天一早再去,以免惊扰圣驾!”
岑文甫闻言,眸中一暗,犀利的目光顿时落在阿贵身上,一字一字,又清晰地重复一遍,“准备马车!”
阿贵从微弱的灯光里看清岑文甫的脸色,兀自骇的不轻,忙答应下来,慌慌张张地转身去张罗马车,再不敢多言一句。
一个时辰后,李睿被万寿宫外的喧哗声惊醒,只得揉着发胀的脑袋,郁郁起身。
小太监听到动静,忙跑进来掌上灯,李睿问了几句,便让宫人伺候他更衣,又命人放了岑文甫进殿。
没有人知道君臣两人当晚都讨论了些什么,只是进去奉茶的宫人出来时说,皇上和岑大人的脸色都不大好,似乎争执的非常厉害。
大家心里纳闷,不知平日里一向温和谦恭的岑大人,为何竟敢如此顶撞皇上。
翌日早朝的时候,李睿驳回了岑文甫亲自前往前线督战的请奏,只说他一介文臣,受不了西北荒漠里的天气,又以关心则乱为借口,命他不可再过问战事。
当日,李睿还颁布了一道圣旨,责令从戍守单阳关的军队里调出五万人马,由九皇子挂帅,前往边城救援。
灰蒙蒙的天幕下,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荒漠之上,高高低低的沙丘一座挨着一座,起伏着向天际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