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把手枪插回了我的腰间。这举动似乎谁都没有想到,却又在情理之中。
我古怪地看着他,发现自己愈发看不懂这个人。
养虎为患,他给自己找茬吗?
“我不收你的枪,是想你碰到事情还能自保,没想到你倒用来惹事。”他用哄小孩的口气道,“我帮你收拾,你回去乖乖躺着,好不好?”
我被他这口气说得愣了神,余光瞥见角落里蠢蠢欲动地拨动手枪的小喽啰。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我抽出手枪便崩了过去。
后坐力太大,我向后仰去,却在那一瞬被周展枫死死压在怀里。或许是他的条件反射,但这一压直接压得伤口开了线。感受到我心口渗出的血液,他慌忙松开,似乎是愣了的,又或许没有。
我勉强才能将手枪插回去,抬头瞪他的那一眼大概格外苍白无力:“……节操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尘埃故事(四)
这一夜昏昏沉沉,四周似乎分外嘈杂,又似乎静得可怕。
我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听见迷迷糊糊的开门关门声,循环往复。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又没有办法从梦境之中解脱出来。
一会儿是各色的尸体,一会儿又是凌迟几近绝望的眼神。我想我想念他了,这样想的时候,耳畔似乎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我听到他在哭:“黎真!黎真,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我带你走,我会治好你的,相信我,相信我黎真!”
可睁开眼,连那张脸也看不清楚,只能凭借抱住我的胸膛的温度来判断。这是不是幻觉呢?或许这个人,真的是凌迟。
但是周展枫哪有那样好心呢?他不会把凌迟送来我身边的。那是他的骄傲,谁都不会被允许去亵渎。
所以,这只是我的幻觉吧,我想,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我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掌心被他抓住轻轻贴在脸上。我其实看不清楚,掌心的触感也像纱一样缥缈。
我试图看着他的眼睛,眼前分明是一片模糊,但,心底就是莫名其妙地安定了。
我听见自己在撒娇,却忍不住把柔弱的一面放大在他眼前:“凌迟,再迟一点,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别说话,你再撑一撑,我带你去医院。”
真实的语气,真实到连我都要相信这是真的。我抱住他的脖子,紧紧挨过去。似乎什么都在抖,但我分不清是他在抖还是我在抖。
身体一轻,我似乎被谁抱了起来。
忽然,很想叫他的名字。
我说:“凌迟,不许哭,你是个男人。”
“……傻子,我从来不哭。”可脸上似乎落下了什么潮湿的东西。他还是哭了。
我抬手轻轻拭去他的眼泪,说:“凌迟,答应我三件事。”
他沉默很久,连声音都不稳:“你说。”
我说:“凌迟,不许堕落。”
“……好,我答应你。”
我说:“凌迟,换个名字。”
“……你想换成什么?”
“什么都好,吉利一点的,就好!”
“好,你要换什么,就换成什么。”
我说:“凌迟,忘了我!”
“……”
他再也没有答应我,正如我当初没有答应他不离婚一样。
我抱着他的脖子,什么话都不想说,也没有力气说。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
即便是虚幻的,这怀抱依然叫人安心,我想,这就是凌迟的魅力。在凌迟的怀里,我睡了这些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
醒来的时候,不是在医院,甚至可能连严陵也不是。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或许这对现在的我也没有那么重要。
没有凌迟,没有周展枫,也没有万铭,但我见到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人。
“唔,南笙。”我撑了撑,坐起来。
南笙,这个人,我不知道该说是好久不见,还是该说些什么话来激怒她。不管怎么说,没有什么比看着她不好更叫我感觉好的了。
她的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肚子是扁的,若不是假怀孕,就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流掉了。南笙脸色苍白,让人不由觉得这是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女人。
想想又觉得可笑,她可不就是从坟墓里刚爬出来么?
短短几个月,风华锐减成这样实在叫人不可思议。但我想到自己,忽然又觉得没什么是不可思议的了,毕竟在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我把自己搞得比她狼狈得多。
南笙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恨意,一手摸着小腹,像是要哭,却又强扯出满怀幸灾乐祸的笑。
“黎真!我的孩子没有了!凌迟的孩子没有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她这样说,我脑子里闪过两个人。
一个是凌迟,他抱着我的肩膀说他想要这个孩子。
一个是周展枫,他背对着我说不会让这个孩子来到这世上。
我怎么也猜不到,周展枫竟然会比凌迟更懂我,这叫什么事呢,呵!
我靠在床角,冷笑着看眼前这个姑娘,她叫南笙。
“被你说中了,我确实高兴得很!”临死前能收到这样一个礼物,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不知不觉就续了下去:“我从没有喜欢过那个孩子,要不是凌迟想要,打掉孩子的就不会是周展枫而是我。我说过对你,我可以更残忍一点。”
南笙却不恼,又或者恼了,却没表现出来罢了。其实绝望得深了,确实没什么能叫人愤怒的,这点我比谁都清楚。这姑娘还是成熟了那么一点。
“那时候你没有对我残忍,现在这个样子,还想怎么对我残忍?”
她像是瞪着我,但披散的头发把所有的表情全部遮了去:“你现在在我手里,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黎真,我想要你怎么死,你就得怎么死。”她摸着肚子道,说得咬牙切齿,眼角流露出悲伤和兴奋交杂的神色:“周展枫说了,它是因你而死的,你用命来还,可好?”
她倒真的是恨透我了。
“不好,要我黎真挂在你手上,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你现在是个杀人犯,我真是想不到,你这样的女王,竟然是个毒贩子,还是个杀人犯。凌迟知道了得有多伤心?”
她这激将法用得真不够高明,要是凌迟在意,我还喜欢他做什么?
“杀了我,你也是个杀人犯了。”
“那又怎么?周展枫杀了我的孩子,凌迟再也不会喜欢我,我早就不想活了。临死前拉你做垫背的,值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厚重的土墙,铁门,大锁,还有自己所在的处境,想必是没有办法逃出去的。
逃不了,就撑!我对自己说。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把我从墓室里弄出来的,但如果我见到的真是凌迟,在凌迟不知道的时候将我送到这里确实不算困难。
但会救我的人多得是,看只看是谁先救我了。
我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忽然腰下一沉,不安袭上心头的时候,才发现腰部以下没有半分知觉。
冷眼瞟一眼南笙,我淡淡问:“你干的?”
她得意洋洋:“我干的!让你好好的我可不放心,毕竟……”她顿了顿,笑靥如花,“毕竟你的本事我可没有,呵呵,打不过你,我可不敢冒险。”
窗外有月光洒进来,有点凉,又有点空洞。
我挑衅一笑:“原来你这么怕我,我是不是该受宠若惊?”
我以为南笙的定力已然有了很大的进步,却不想她还是被这一句激怒了。她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钉子粗细的针管没有半点温柔地扎进手臂上的血管里。
我疼得一层一层地冒冷汗,浑身使力才能勉强推开这个疯子。她想要躲,却被我反推手肘打中膝盖,忍不住痛地退到墙角去。
我抽出扎在手臂上的针筒,眼前又晕了晕,才看清针管里竟是一截空气。我冷着脸将针管向边上掼去。
呵,她是真想我死了。
艰难抬眼拼尽力气才能把笑做得那样冷:“一个、女人,粗、粗鲁得这样,可、没有人、会喜欢!”指尖已触上藏在衣服里层的手枪。
用了三枚子弹,而今只剩一颗了。凌迟没有没收,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蠢得没有发现。
我对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残忍,正如陆良说的:“你可以是一把钢刀,但永远不会是一个好警察。黎真,你不懂仁慈。”但是仁慈是什么?仁慈又有什么用?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只知道仁慈会要了我的命。
忽然,很想让她好好吃吃亏了,我悄悄瞄准了她的心脏。
“那又怎么?我要你偿命啊!你有那么多人想要好好对你的,但我有什么?我只有一个孩子,现在还被你们杀死了。”
心,忽然颤了一把,手中一偏,子弹擦着她脸侧的皮肤划过去。然后我看见她愣了愣,忽然疯子一样冲了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杀了她而只是毁了她的容貌,但这相当于将最后一线生机放弃了。南笙张牙舞爪冲过来的时候,我拼尽全力才能趁机在她肚子上打上那么一拳,却没有办法躲开她拼命的一推。
身体没有一丝力气,伤口裂得更深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袋被砸在床角。
几乎是同时,耳畔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黎真——!!”
我吃力地望过去一眼,看得太清楚,心就凉了。
是周展枫,不是凌迟。
再也没有力量撑开沉重的眼皮,我睡过去,却不知道后来有没有醒过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