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样一件事,摊到明面上来竟然是和他一个外人说。
“不管怎么,凌迟是我惯的。你喜欢谁我不管,但要是想对凌迟下手,我奉劝你还是把你这些不必要的感情收一收。”
周展枫缓缓合上眼睛,长呼出一口浊气。他收手理了理衣领,良久才道:“呵,以前你这么说或许我真会放手,但是现在,你把我当个外人,我做什么也没必要听你的吧。他把我的女人气得心脏病突发,我周展枫不是什么好人,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心脏病突发?”心口窒了一窒,竟忘了反驳那句“我的女人”。
我这才想起昏过去的前一刻那种窒息般的疼痛,撕心裂肺得恨不能就此死了。难以想象,这么多年没犯过病,竟然会在这种情境下……
周展枫冷笑着:“你的命都快丢了你知道吗?虽然很讨厌接受,但是承认吧黎真,你嫉妒得发疯。”
我冷着脸:“我为什么要嫉妒……”
周展枫却打断我:“为什么?因为他伤了你,他对不起你。所有的感官都会骗人,只有心脏才是最忠诚的。它告诉你,也告诉我,你受伤了!但是凌迟他在哪里?一个任由你身陷囹圄的男人,他哪里值得你喜欢?他究竟哪里好?”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想起当初条件反射回答他的那句话:“他哪里都好!”
周展枫眼里的复杂我一直都没有悟透,但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可怕,刻进脑海深处之后,在每个梦魇深处都会出现。
像是恨铁不成钢,却又像是可怜与鄙视。
“……无可救药!”他随手扯了个陶瓷杯,往地上一掼,甩门而去。
后来,在我快要将一切都遗忘的时候,我记起这种眼神。它,叫做心疼。但那时我不懂,或者说不愿意去懂。
空洞的墓室里,我望着手上的吊针发愣。我想起陆良那句话——
就为凌迟那小子,你他妈压根就是疯了。
一语成谶啊,这下,连正事也得闲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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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烟雨,灰暗的城,这是我卧病在床的第三天。
我不知道自己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而今病殃殃躺在床上,以至所有计划都不得不废置,要等也得等几个星期,马失前蹄得好是时候!
真是,无奈得紧呢!
自从上次的口角,周展枫再没出现。追踪系统显示他去了杭州,而凌迟却转去了湖州。
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力气却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凌迟还是追去了湖州,那里有钱程看着,就算是周展枫,大概也不敢闹什么事。而且通信不比杭城差多少,凌迟的特长也便于发挥。
从南笙支开凌迟的那一刻,我谋划了这件事。不论她怀孕是真是假,要透露给凌迟必然是别人嘱意的,否则怎会挑在这个时候?和周展枫的对话又恰好验证了这一点。
呵,我实在没想到,南笙背后站着的,竟然是一条龙舟。
想到这里,雨似乎愈发淅沥了。
“你说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不会再找凌迟麻烦?”
“你就这么想要惹我生气?既然这样,那我也把话给你说清楚,如果他死了,我就不会找他麻烦。”
呵,还真是个野心家!
我望着烟雨迷蒙,想起周展枫离开之前留下的话:“你放心,那个孩子……我不会让它来到这世上。”顿了顿,又道:“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有能力揍我一顿,我就放过他。”
心里莫名其妙地抽痛着,算不上大病初愈,但身体确实也没有多少力气。
凌迟对我说,他想要那个孩子;而周展枫说,他不会让它来到这世上。
呵呵,不会来到这世上?三四个月的胎,他倒是不怕一尸两命。可那与我有什么干系?
我一直都是冷血的人,在戾枭经历了不少生离死别,心其实和石头差不多硬。与我无关的人,我不会花心思去干涉。
兀自合上眼,我想这些日子,我是真的累了。太累,就有点不那么想活了。
想到这儿,我不由笑笑,周展枫似乎十分了解我。他知道怎么用凌迟来牵制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尘埃故事(三)
又一觉醒来,万铭说我伤口开裂,睡了三天。
万铭是周展枫留下的医生,一脸凶神恶煞,像谁都欠了他一条命似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当初的命还是他捡回来的。一个毒团的医生,总得有那么点本事,只是本事还没大到可以给我换个心脏。
虽然如此,我依然欠了周展枫很多。
我无所谓地应:“唔!”
他冷着脸瞥我,明显是不想见到我的模样:“出去走走!”是命令,不是建议。他说话总是这样。
我意兴阑珊:“不想!”
“呵,BOSS给你输了700cc的血,几天没能下床,不想倒是救了个不想活的女人。”
最初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待反应过来,已被万铭话里的信息震得愣住了神。
周展枫他……
心头蓦地一寒,我并不知道周展枫会做到这个地步。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700cc的血是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的,更何况周展枫瘦得不怎么像样。
他不要命了么?
我不喜欢欠人情,这种东西欠下了便就很难还得清。尤其当对方是你想要分清楚河汉界的那个人时,这种执着愈发让人显得无可救药。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良久之后只扬眉挑衅万铭:“你大概是挺想要我死的吧,杀了我不是更省事?”
杀了我,就什么事都不用管了。或许就连凌迟,我都有那么一点不想管了。
谁知他却怨毒地剜我一眼,显然被挑衅了,却一定要反过来挑衅我:“你放心,要是你死了,BOSS出个什么意外,弟兄们会让你那小丈夫陪葬的。”
他停了一下,沉黑的眼睛里透露出一层又一层的凶光:“不要把谁的好都当成理所当然。你听着,别以为谁都不晓得你和陆良那小子的关系,要不是因为BOSS,老子早一枪崩了你了事,还会留你这个祸害。”
粗嘎的嗓音听起来像是磨盘磨砺的声音,若是胆小的,大约还要被他吓得屁滚尿流。呵,这真是个人才辈出的毒团,连个医生都晓得我的弱点,竟然还把我那点老底摸得这么透彻。这倒真是不容易。
我摸着腰上的手枪,想哪有什么理所当然呢?这个世界是讲求付出和回报的,对周展枫的做法,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但我能回报他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丁点的感动罢了。
这世上只会有一个人是我的万水千山,等闲之人,又怎能翻越万水千山?
但是感动是不够的,需要的还有代价。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我欠周展枫的,周展枫欠凌迟的,总有一天都会算清楚。
那时候,我还能这样想。
******
第九天,严陵出人意料地下起了雪。手术的伤口愈合了一半,移动起来依然疼得厉害。尽管没什么力气,但这比最开始的时候好了太多。
几天前,万铭以“病人需要远离辐射”的理由强行没收了我的手机,以至如今的我,当真是与世隔绝了。
我说:“真不明白你都已经把话挑明了,还要这么藏着掖着地找借口,不累么?”
他背对着我,却说了句古怪的话:“老子不能让BOSS把兄弟们都散了!”
我说“唔”,并不在意。若是能从这地方活着出去,我再也不可能是个警察了。
这段时间断了一切联系,思念像荒草一样生长开来。很想靠在凌迟的肩膀上,就那样长长久久地睡过去。
却总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闯入一张婴儿的脸,招摇着手硬生生挤进他怀里,脆生生地喊“爸爸”。凌迟笑得很幸福,幸福得让我觉得自己多余。
直到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打斗声,我才勉强拉回思绪,心底升起一团疑惑,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呵,敢在人家地盘上公开叫板的,原来不止我一个。这回,大概有好戏看了。
万铭已经走了,我一步一步擦着墙根挪过去。很少狼狈成这样,我有些不适应。
指尖下意识摸上腰间的枪膛,莫名的心安从那里传过来。我拔出手枪拉开门,几乎只能依靠门的支撑才能站得稳。
来的是秃鹰的人,似乎是为了一批货闹得不愉快。见周展枫不出面,以为龙舟太过高傲,几句话不合就大打出手了。
唔,倒是小家子气得很!周展枫都不晓得回没回来。
这事本来不打算理,谁知转身时忽然听到带头的怒骂了一句:“你们龙舟傲成这样,就不怕和戾枭一样被咱们BOSS吞了?”
“砰——”
脑子都来不及理清他话里的意思,我脚下一个趔趄,一回头手枪扳机已扣下,子弹已擦着他的脸侧“嗖”地一声就划了过去。
枪声响起的时候,似乎所有人都愣了,直直看着他脸侧的血液缓缓淌下来。
血淌了一地时我才理过思绪,却敌不住胸腔里漫出来的愤怒,冷冷笑了出来。眼睛一定是红的,谁都不会明白我的愤怒。这就像忽然听说你的亲人都在一天之中全部死去一样,可不久前,黑子还给我提供周展枫的消息。
我终于明白上头不准我插手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戾枭覆亡,难保我不会感情用事。而事实上,我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那天陆良紧急联系我,所以他叫我逃。他一早料到我会知道这件事,他知道我不够冷静一定会忍不住开枪。
他说的不是违背头儿的命令,而是从这里出去后,黎真再也不是警察,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
悲哀的是他们瞒得这样好,龙舟瞒着我,情报局瞒着我,连戾枭也在瞒着我。我怎能不愤怒?怎么能?!
纵然对立,但那里有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弟兄!有些感情是真的,付出了就回不来了。
我一字一顿地问,却似乎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乱七八糟的轰鸣:“戾枭的事,你们谁参与了,给我一个个站出来。谁杀过人,我他妈一个都不会放过!”
耳畔似乎是万铭在吼:“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回去!”他试图过来抢我的手枪,但好歹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秃鹰哪里会如他所愿,三四个人围上去将他拖住脱不开身。
我站的地方又是角落,稍稍一拦,出路就被断了。但是有什么所谓呢,从联系周展枫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想过要离开。
那领头的脸上盘据着一片黑褐色的伤疤,笑起来倒是有几分威慑力:“哟,没想到戾枭竟然还有活口。哼哼哼哼,老子就告诉你,咱们兄弟几个都上了!一枪一个的滋味……”
“砰——”手起枪声落,一枚子弹直直贯穿他的心脏。枪口的硝烟依然未下,我收回手,冷笑着吹了一口,余光里瞥见他倒下去的眼神里流出的不可置信。
枪声响的时候,他其实是偏了开的,却不知我开枪时枪口移动,子弹的路线自然也是偏开一点的。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把手枪我有多么运用自如,尽管反冲力将我压在门板上的那一刻,伤口开裂的疼几乎让人维持不住冷静。
四周停止了打斗,万铭愣了,似乎有人在倒抽凉气,似乎有人吓得瑟瑟发抖。
我瞄准了第二个人,他眼里的惊惧让我忽然想我竟然不是作为一个特工死去的,这叫什么事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我觉得这样瞧不起他:“怕了?当初杀人的时候,你怎么就忘了要怕呢?”
手指扣上扳机,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如果连万铭都能震惊了,应该是不怎么好看的。
第三颗子弹正要射出,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扣住我的手腕,我下意识抬起手肘捅过去,却因没有力气被他轻轻一折,霎时疼得冷汗直冒。
眉心皱起来,我没什么表情地看这个人:“你可真是我的瘟神!”
真是瘟神,千呼万唤始出来,一出来就碍事。
周展枫正把玩着我的枪,却是静静地看着我。我这样咒他,他却不恼;我笑得讽刺,他却一定要笑得温暖:“你就这么和自己过不去?”
实在想不到一个暴戾的毒头子,竟然可以容忍到这一步。更何况他的容忍,其实半点意义都没有。
我没有理他。
周展枫走了过来,穿着一身西装,举止依然优雅,现在看来却叫人嫌恶。
我躲开,他却换了个方向又抱了过来,愣是隔了我的后路。我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迎面抱住我。周展枫靠在耳侧,气息叫人很不舒服。
其实,很想揍得他满地找牙的,可现在的我太清醒。局势在他的把握,我只有吃亏的份。
更何况,我没有能力揍他。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把手枪插回了我的腰间。这举动似乎谁都没有想到,却又在情理之中。
我古怪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