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爱财,又抠门,钱都拴在肋条骨上,用一个大子儿都跟撕肉似的。听见方云宣使东用西,心里就不痛快,她也不想想,这里是方家,连她还吃着用着方家的,人家浪不浪费,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世上要有那么多讲理的,也就没有那么多能气死人的事。
徐氏听见马婆子的话就急了,进厨房又看见方云宣慢条斯理的给馄饨装碗、浇汤、撒上切好的香菜,又淋了点香油,香气直扑鼻子。
徐氏咽了两口唾沫,才指天顿地骂道:“哎哟哟,造孽哦,胡吃海塞遭报应哦!”
马婆子忙拉着徐氏道:“可不是!老太太,您给评评理,放着我这么个大活人,丑少爷偏要自个儿做饭吃,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合着我平日是白吃饭不干活的?您可得给我做个凭证,这可不是我偷拿官中的东西,都是丑少爷私自用了!”
徐氏听见更不受用,冯青莲与冯老汉吃饭不在一处,都是各吃各的,每月只给他们老两口一两银子的零花,平时要买什么,都要跟冯青莲开口要钱才行。
冯青莲厌恶方家父子,对自己的亲爹娘也没多少好感,若不是这些人强逼自己,她早就和潘子涵双宿双栖,过他们的小日子去了,哪会像现在似的偷偷摸摸,想亲近亲近,还要打个表兄妹的幌子。
冯青莲巴不得爹妈也像方家父子一样,快死去算了,平时爹妈用一文钱,她都得算计算计,徐氏想买什么都得看女儿几日的白眼。
徐氏抠门抠到了家,从吃到穿一律能省就省,吃饭几天都没见荤腥了。此时看见方云宣在厨房里做馄饨,又馋又嫉恨,嘴里一个劲儿念叨:“造孽!”
徐氏要水一去不回,冯老汉找到厨房,劈头就骂:“死老婆子!要盆水要到现在,跟谁闲磕牙去了,你是骨头痒痒了!”
徐氏和马婆子可算找着出头的人,跟冯老汉添油加醋把事情说了,好像方云宣不是用面做的馄饨,而是用金玉堆出来的一样。
要说徐氏抠,那冯老汉只能说是更抠。徐氏把钱拴在肋条上,冯老汉则是把钱拴在命根子上,一动钱就要他的命。如今的冯老汉,早把方家的家产当成了自己手心里的东西,方氏父子动一分一毫,都跟拿刀抹他脖子一样。
冯老汉怒火攻心,到灶前一看,果然见锅里还飘着几个白汪汪的小馄饨。
冯老汉恶狠狠回头,瞪着方云宣,咬牙切齿的骂:“好啊!方家也知情达理的人家,怎么教出个儿子竟是贼!”
换做是方丑儿,他这一句话就能把丑儿一击在地,再不敢还口。
冯老汉还不罢休,蹿跳着出了厨房,到院子中间扯着大嗓门叫唤:“方家的儿子做贼啦!在自个家里还做些鬼祟事,放着每日做好的饭菜不吃,非要单弄小灶,败家啊!再有钱哪能这么败啊!几日就得把家吃塌啊!”
冯老汉这做法在村子里不算稀罕,一般都是婆婆嫌儿媳妇能吃或有了别的矛盾不好开口,就拿吃喝的事扎筏子,站在院里对着当街大声叫骂,意在让众位街坊邻居听听,羞臊羞臊媳妇,让她以后老实听话,再不敢忤逆婆婆说的话。
冯老汉也是这个意思。他是长辈,论起来是方丑儿的岳父,岳父教训女婿,天经地义。还是以乱花钱、不过日子这样的理由,在村子里极容易找到支持者。
没一会儿院墙外就站满了人,踩肩膀、伸脑袋,人人伸着脖子往方家大院里看。冯老汉越发起劲儿,冲着人群数落,说方云宣怎么怎么败家、又怎么怎么糟蹋东西。
众人指指戳戳,男人们吆喝着起哄,女人们梳着头发说闲话。
“一大早的,这又咋啦?”
“方家打起来了,老丈人说女婿偷吃,做好的饭不吃,扔了喂狗,非要现做起一桌席面才肯动筷子。”
“哎哟,那哪成,这日子哪能这么过,有多少钱也不够使!”
“可不是!”
“……”
方云宣都快被气笑了。再过一会儿,他都快成了一大早就想吃满汉全席的疯子了。
找托盘来把三碗馄饨装好,端起来迈步出了厨房。
冯老汉正骂得起劲,看见方云宣出来,上前堵住他的去路,又骂:“你别走,你瞧瞧,他还端出来了!大伙看看,这还是过日子的人吗?一大早就吃/精肉做的馄饨,还搁香油?造孽哟!”
方云宣冷冷瞧着他,瞧了多时,突然开口道:“闭嘴!”
冯老汉被噎了一个跟头,满脸褶子挤在一块儿,一拍大腿,又要叫唤。
方云宣笑了笑,朝正房屋那儿努了努嘴,对冯老汉道:“你看看哪儿!”
冯老汉一愣,回头一看,方云宣指的是冯青莲住的屋子,一时不解,回头瞪着方云宣,怒道:“咋了?”
方云宣看着墙头、门外乌压压的人群,嘴角一勾,笑道:“我让你闭嘴。你再说一句,我就进冯青莲屋里,把那姓潘的小子拖出来,让外面的人好好看一出捉奸在床!”
冯老汉倒吸一口凉气。张大嘴瞪着方云宣,话也说不出了。
捉奸在床和不过日子,这两项罪名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要在人前抖落出来,他们一家子也别想在洛平呆了。
方云宣狠,一下就打在冯家三口的七寸上。
方世鸿怕丢人,不敢对外声张。方丑儿对冯青莲有情,又自认配不上她,宁肯自己受委屈,对此事也是三缄其口。可方云宣却不同,他不怕丢人,戴绿帽子的又不是他,他一点也不怕嚷得人尽皆知。他也不是丑儿,会因为那点朦胧情愫,就忍下这样恶心人的事情。
☆、第10章 送别故人
方云宣放出狠话,冯老汉脸上就变了颜色。
冯青莲与潘子涵平里暗里来往五六年了,早在她还未嫁入方家时,就与这个远房表哥牵扯不清。冯老汉心里明镜似的,这个时候闯进冯青莲屋里,一堵就是一个准,准能抓个背夫偷人的现形。
心里七上八下,冯老汉抓耳挠腮,想骂人不敢张嘴,想偃旗息鼓又受不下这口窝囊气,原地转了三圈,终于恼羞成怒,就地绰起挑水用的扁担,对着方云宣就扑了过来,骂他满嘴胡言。
院子外的人看打起来了,全都兴奋起来,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嘻嘻哈哈的瞧着里面,高喊:“哎,别打哎!”话音里可不像劝架,倒像撺掇冯老汉下手狠点。
冯老汉越发来劲,抡着扁担就打。
方云宣手里还端着托盘,上面三个碗里是刚出锅的热汤馄饨,动作不便,眼见冯老汉扑上来打他,只能侧身去躲。
冯老汉头一下打空了,不依不饶又追着扑了上来。
方云宣心里厌烦,人也恼了,甩手就想把托盘扔了,腾出手来狠狠教训一下冯老汉。
还未等他动手,韦重彦从偏房里推门出来,让过方云宣,挡住冯老汉,眼珠一瞪,怒道:“您老也欺人太甚!我这兄弟都不言语了,您还骂个没完,如今又动上手了,到底是怎么了,说出来我评评理!”
边关太平了没两天,韦重彦刚从战场上下来,一发怒浑身的杀气藏都藏不住,他腰里还胯着一把弯把长刀,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冯老汉举着扁担就怂了,也不知从哪跑出这么一位,浑身哆嗦着,晃着脑袋不服气:“我打我女婿,女婿能抵半个儿,我们自家的家务事,关你个外人什么相干!快,快滚开!”
韦重彦在屋里就听见外面闹腾,他正陪方世鸿说话,外面闹这么凶,方世鸿自然也听见了。又急又气,嗓子里呼噜呼噜直喘,气都喘不均了,非要爬起来,出去帮儿子说句话。
韦重彦哪能让他出去,这身子骨还没出屋,就得交待了。死劝一气,总算劝方世鸿重新躺下,又在屋中听了半晌,越听越来气。
偏房屋和草屋一样,都是只有门,没开窗,韦重彦坐在屋中,看不见外面的情境,可声音却能透过薄薄的墙壁听得一清二楚。
就听见冯老汉一个人高声叫骂,言语粗粝,其中夹杂着不少指爹骂娘的脏话,韦重彦从军多年,自认是个挺糙的老爷们,听见这些话都觉得难听得受不了,更何况是被骂的人。后来方云宣与冯老汉说话,他声音小,屋里也听不见,只觉中间停顿片刻,正想着是没事了,冯老汉竟然动了家伙。
韦重彦顿时气血翻涌,火上了脑门。他这人护短护得厉害,与方云宣相交不久,却极为投契,听见有人骂他,已经觉得忍不了,因为顾及方云宣的脸面,怕他觉得脸上难看,才一直忍着没出去。这会儿听见外面动手,怕方云宣吃亏,这才闯了出来。
冯老汉看见韦重彦就胆颤,说了句多管闲事,腿就不自觉的往后退,扁担护在胸前,小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防备地瞪着韦重彦。
韦重彦只觉得泄气,这么个小老头,他拿巴掌一划拉就能推出一溜滚儿去,可那有什么得脸的,打倒了他也没什么光彩,更提不起什么劲儿去打他。
回身对方云宣道:“回屋!”拉了他就走。
冯老汉冲着两人的背影,跳脚骂:“有本事别走!”
徐氏这才敢从厨房出来,探头探脑问:“怎么样?”
冯老汉一股火全撒她身上,“问啥?屁用没有的败家娘们!”
徐氏委屈,又不敢跟丈夫吵,嘟嘟哝哝又要进厨房。
冯老汉一脚踢过去:“还不回屋等啥?”
徐氏闪身一躲,猫腰进了厨房,老脸上全是笑:“你等着!”
说着话进去把方云宣剩在锅里的馄饨捞进碗里,递给冯老汉瞧:“这还剩下不少,够咱俩吃的。”
冯老汉张嘴就骂:“得了馋痨了?”
伸手捞了一个,放进嘴里,又骂方云宣抠门:“咋不多剩点!”
方云宣与韦重彦回了偏房,方世鸿免不了又是一顿气恼伤心,两个人劝了一回,坐下来吃馄饨。
折腾一早上,热腾腾的馄饨已经凉了,方云宣只好道歉:“本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想让你吃口热乎的。哪想到……”
韦重彦端起碗来,边吃边赞好:“好吃!馅嫩汤鲜,你瞧瞧这馄饨皮儿,薄得都能照见人,泡了这么久都不软烂,吃进嘴里劲道弹牙。你这手艺真是不错,开个酒楼准火!”
方云宣知道韦重彦这是宽他的心,话里多半是有水分,感动之余又添了几分好感。
“你可别诳我,我是指着这东西养家糊口的。你说实话,是真好还是假好,若是真的,我明日就开摊子卖馄饨去。”
韦重彦道:“怎么不是真的!我这人从不对兄弟说假话,这东西真是好吃。只是开摊子……太辛苦!起早贪黑,也挣不了几个钱。你若有意,我在杜将军帐下给你谋个差使,不比你去摆摊子强?”
方世鸿连声称好,方云宣却笑着道谢,婉拒道:“我这人脾气古怪,一个人自在惯了,受不得拘束。多谢重彦兄的好意,我还是摆我的摊子,挣两个辛苦钱,在乡中奉养老父即可。”
韦重彦听了这话,立刻会意,方云宣走不了,方世鸿的病太重,实在不易挪动,跟前又离不开人照顾,方云宣哪能跟他走呢。挠了挠头,忙说自己思虑不周。
吃罢了早饭,方云宣收拾了碗筷,到井边洗涮干净。
韦重彦此行是专为护送杜益山的,在此耽搁半日,心早就飞去了京城,不敢多呆,吃过早饭便起身告辞。
方云宣送他上了大路,彼此道过珍重,韦重彦嘱咐道:“我看你岳丈一家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万事要多留个心眼儿,不要轻易相信人才好。”
方云宣笑道:“我知道,等父亲的病好些,我就想法子搬走,离开洛平,离他们远远的,让他们想害人都没处找我。”
韦重彦看他没有半点沮丧,心里也轻快些,不再提这些糟心事,反劝他:“你身上还有伤,千万别累着,不然骨头难长好。”
方云宣笑着点头,又道了一遍谢。
韦重彦走后,方云宣便开始张罗卖馄饨的事。
他早就想好了,一面张罗起馄饨摊子,一面开始加工一些木器摆件,挑到集市去卖,即使挣不来几个钱,起码糊口和买药的钱不用再发愁了。
午后县城里的老郎中来给方世鸿看诊,搭着手腕子号了半天脉,眉头一直就没松开。
诊完脉,方云宣送老郎中出来,问他方世鸿的病情如何。
老郎中直摇头:“病入骨髓,神仙也难救了。我开几副药,你暂且给老人家吃着,千万不要告诉他实情。”
方云宣忙问:“治不好么?”
老郎中又摇头:“哪里治得好,能拖过今年年底,就算是老天开恩了。”
这么快……方云宣心里揪了一下,他也知道方世鸿病重,可怎么也觉得还能拖个一二年的。
方云宣进来,跟方世鸿说要去县城里抓药,让他好好歇着,不要乱动,也不要再生气。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