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的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然后飞快的握在另一只手掌心,指尖残存的热度灼烫掌心。
我逃似的跑到洞外,被黑暗包裹的瞬间我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我握着自己的手指,将它藏在黑暗里,冷风一点点带走它的温度,热度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我忽然醒悟似的,将它贴在我的脸颊,但只余下森冷月光的冰凉温度。
我怅然若失,夜风拂过,惊动了丛丛草木,我的心随着那起伏的虫鸣声被夜风带到东边、带到西边……
“……姐、阿九姐?阿九姐!”
我被惊醒了一般收回了散落在外的三魂七魄,转头看向摇晃着我的容六,她正一脸惊恐地看着我,见我终于回神,长抒了一口气,责备我:“阿九姐你在想什么哪?大晚上的穿着件单衣站在外面,你也想发个高热玩玩儿是不是?你外衫呢?”
我脸红地指了一指主子的额头,容六将那件叠着降温的湿衣服拿起来试了一试,骂我道:“阿九姐这衣服都已经快被烤干了,你这样捂着主子是嫌主子烧得还不够高吗?”
我慌忙伸手去拿衣服,触手尚是湿润,只是温度不低,应该是捂得太久了。我伸手去试探主子的额头,稍许降了些温度,只是依旧烫得吓人。我忙问容六:“找着人家了吗?”
容六摇摇头:“这里是一处荒山,方圆十里内,除了七里地之外的宦家村,再无人烟。”
我看看烧得人事不知的主子,再看外间略略泛白的天空,将衣裳递给容六,告诉她:“用这个接些山泉水给主子冷敷,必要的话,用冷水擦拭他的身体,我出去找找有没有药草,有事暗号联系。”
容六接过衣裳,担忧的说:“可是你背上的伤……”
我摇摇头:“无碍,主子要紧。”
出了山洞,我封住了自己的痛穴,直起脊背,发力疾跑。
如容六所说,这一片都是荒山,长着草木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边。好在这里有一条不甚蓬勃的泉涧,有水的地方不怕没草,有草就不怕没药。我沿着山泉的径流一路往上,令我欣慰的是,山泉越是往上越是饱满,照着这样的趋势,至少在它的上游是一片草木茂盛的绿地。
天空越来越亮,日光慷慨地普照大地。我沿着山涧往上,行了大概有一个时辰,终于看到它与其他支流的交汇处,那是一片不小的绿地,我欣喜若狂的冲过去。
这片绿地若是让宫里面那群医官们看见了,只怕那群老家伙能欢喜得把胡子揪掉——简直是一片宝地啊!重楼、石斛、五味子……医家奉之若珍宝的玩意儿,这儿遍地都是!我简直要跪谢苍天!
时间仓促,我抓紧挑了几样要紧的采,心疼的放过了那些罕见也难以采集的宝贝。我心中默念南无阿弥陀佛算你们今日走运主子的病情耽搁不得,不然我非得把这块地皮都扒光!
采到了主子需要的药材,我转身就往回奔,在我转头的一瞬间,目光与两注阴寒的目光接了个正着。
那明显不是属于人类的眼睛。我屏息与它对视,一炷香以后,它从树影后面探了出来,看清它全貌之后,我霎时一身冷汗——那是一条搪瓷大碗碗口粗的巨蟒,缠在离我五丈远之外的大树上,身长估摸着能有三四丈。
它吐着血红的三叉蛇信,一寸寸地接近我,我缓缓地将手探向腰间,拔出匕首。这条蟒蛇无毒,但是如此巨大的身形足够碾死我上百遍。
它一寸一寸地向我靠近,在距我一丈远的地方停住,抬起它巨大的头颅,脖颈弯成一道曲弧,我心中一冷,这是它进攻的信号!
我慌忙提脚向后一连跃出三丈,见我身动,巨蟒绷紧身体张着血口朝我冲过来,那速度令人心惊!我堪堪躲过它的一击,尚未来得及喘息,它的第二记攻击就已经来了,我慌忙闪躲,避开了它的獠牙,却被它的头撞倒在地上。我挣扎着爬起来,没跑几步旋即被它的尾巴缠住,它卷着我将我送到它的嘴边,我抽出匕首狠狠刺进它的眼珠里,它吃痛嘶叫一声,一甩尾巴将我拍在旁边的树上,我庆幸刚才封了自己的痛穴,不然这一撞我非得痛晕过去,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我滚落在树下,然后马上被那畜生再度卷起来,它像是改变了战略,一次又一次将我摔在树干上,打算摔死我再下口。不知道是三次还是四次之后,我终于没有力气再挣扎。它将软的像寸断的粉条的我卷起来,再一次送到嘴边,那腥臭的气息瞬间将我笼罩。我拼尽全身的力气,将淬满剧毒的匕首□□它的下吻。“——呃啊——!!!!!!!”我爆出青筋,将匕首往下拉,一路从蛇吻割到蛇腹,腥臭的鲜血喷得我全身都是。
“轰隆!”巨蟒山崩一样倒在地上,我被压在它的身体底下,沉重的冲击令我眼前瞬间一黑,然而,在我晕过去之前,我听见一声以秘法传渡而来的嘹亮口哨。
——是容六!
——莫非主子有何不测?
我挣扎着将指甲抠入泥里,奋力想要爬出这山一样的尸体之下,然而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席卷了我的全身——乃至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罪孽
我赶到山洞前时,山洞内已是人去楼空。而洞中明显有缠斗过的痕迹,我甚至看到地上有几滴干涸不久的血迹——我头皮瞬间发麻。我疯了一样冲出洞外,发现有明显的马蹄印,从山洞出,向着一个方向消失。我沿着这马蹄印追去。
追寻着马蹄印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好几次无缘无故平地摔倒,我知道这副破身子有多不中用,估计已经到了极限,只是因为我封住痛觉,所以感觉不到痛楚。拜托,我向我自己祈求,请再多撑一会儿,再一会儿。
当日头沉山时,我再也辨不清马蹄印子,但此时我也不用追寻马蹄印了,因为这一条路,只通往一个地方——宦家村。
日头西沉,群鸟归林。本应沉寂下来的村子此时却灯火通明,村子中央,一夜之前尸横遍野的地方如今已经被清空,摆上了村长最好的长塌,坐在上面的却不是村长,而是一个眉目端正的陌生青年,村长和他身旁的护卫一样,只有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看他喝茶的分。
这个来头不小的青年大家都不认得,但是绑在前面的两个人,他们却是认得的,特别是浸在冷水缸子里的那个少年,他们是想忘都忘不了,那个一晚上杀死数十人的少年,他们只怕得记在噩梦里一辈子。只是风水轮流转,仅仅过了一个白天,杀人的变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那个少年啊,可造孽了!这才一个下午的时间,浸在那缸子里,冷水热水轮了好几番,前两次还有些反应,虽说不曾出声,但是还能睁眼瞪人——哦就是上面喝茶的那位。到后面,就完全没个响动了!你想想啊,这大冷天的,暴冷暴热交替着,就是个壮汉都挨不住哪,更别提这么小的孩子了!听说他还在发着高热呢,那更是没有活路了啊!哎呦!换水的时间又到了,老婆子先走了,看不下去了啊!”
中间,坐在榻上的青年扬起茶杯,对手下示意:“皇子的水凉了,给加点热水进去。”
不多时,两个彪形大汉抬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桶,往已经冰冷的水缸里篼头浇注下去。
“——住手!!”
突然响起的声音就像是在人群里扔了一颗炸弹,引得所有人都侧目,连一直云淡风轻无论被绑在一边的小女孩如何哀求辱骂都视若无睹的青年也放下茶杯,坐直了身体引颈前望。
我挤开围观的人们,跑过去一把将那两个中看不中用的大汉推开,滚烫的热水篼头浇了我一身,我被烫得像是全身皮肉都开了花,刚才与蟒蛇缠斗之时添的伤口全被淋得翻了皮。待夜风一吹,又冷得全身颤抖。
我又一次感谢自己封住了痛觉,不然这入油锅一般的痛楚能让我死过去。我伸手去捞主子,手指触到他的体温,吓得我心脏都快骤停了——那体温冰凉得不像是活人……
我连忙将他捞起来,双手有些不听我使唤,软得几乎抓不住主子的手臂……然而没等我调整好,身体就被一左一右架起来,刚才那两个被我踹倒的大汉押架着我,我拼命挣扎,可是我这副破身子——它在这节骨眼上又不听使唤了——软得不像话。我无力的踢蹬没有对那两人产生任何阻碍,他们架着我停在青年的长塌前,青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将我放下,他们手一松,我像是块破布一样砸在地上,即使没有痛感那冲击也让我浑身骨头都错节散架了一般,禁不住闷哼一声。
脚步声缓缓接近,头顶一把温厚熟悉的声音,轻缓地:“丫头,许久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整成这副德性了?”
我蜷在地上,像个死人一样,不动不应。他似乎也不恼,伸手覆上我的头顶,那温暖的体温传渡过来,却让我更加寒冷。
我不停的发抖,这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皱眉吩咐下人:“拿条厚点的毯子来。”
没等下人回应,我便打断了他,“不用麻烦。”我撑起自己的上身,他伸手来扶我,我往后跌退半步,错开他的手,他的手捞了一个空,顿了一刹,然后云淡风轻地收回去,笑道:“怎么?不待见我?”
我摇摇头,返身回去,他突然正声道:“站住。”
我脚步一滞,他踱步到我面前,我盯着他玄青暗纹的靴子,一动不动。
“抬头。”
我一寸寸将目光抬上去,移动到他方正的下巴上,停滞不动。
“看着我的眼睛。”
我轻轻摇摇头:“好累,头抬不上去。”
他静默半晌,突然柔声道:“丫头,跟我回去吧。”
我点一点头,指着主子:“好,你把他放了。”
他又是一番沉默,沉声道:“别闹,丫头,你知道那不可能。”
我点点头:“那阁下请移步,你不愿放,我自己去救。”我往旁边移步错过他,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挣了一挣,发现没什么用,索性不再浪费自己所剩不多的体力,垂下手来,轻声道:“你何必呢?章合。我对你来说跟本没那么重要,做什么要抓着不放呢?他,你是不肯放的对吧?那这样好不好,我们俩做一个比赛,谁赢了他就归谁好不好?”
章合沉默了一瞬,道:“你既然知道你对我不重要,那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
我顿默一霎,苦笑道:“对啊,是我太自作多情。”想了一想,我委身跪下,“那么请你看在我好歹死心塌地喜欢过你的份上……好歹曾经将宫城兵力部署透露给你的份上,给我一个机会吧。”
他紧紧盯着我的头顶,那目光似是要将我戳穿:“你赢不了我的。”
“试试才知道。”
他看我良久,问道:“你要这机会做什么?”
“赎罪。”我答道。
他忽然轻轻的笑了,越笑越是猖狂。他一边笑一边将我扶起来,把我揉在胸膛前,听他在胸腔里碰撞的笑声,我耐着性子等他笑完,听他最后轻轻说:“我不给。这个机会,我不给。你休想从我身边逃走。”
我缓缓的阖上双眼,顿默一刹,猛然发力,将袖中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侧腹。
我还没有感受到刀刃切到肉的触感,他已将我的手钳住。他执起我拿着凶器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底却是一片暗潮汹涌。他五指用力,脱了我腕关节的臼,我手指一松,匕首从手里跌落。我另一只手翻掌袭向他的心门,这一掌我是用尽了全力的,带起掌风唳唳,便是他也吃不住在心口落下这样一掌——他往后错步,躲开了我的攻击,我趁机挣开他的手掌,左手捞起匕首就往主子那边跑去,手指堪堪碰到水缸沿,便被拦腰截住,接着天旋地转,被抗在他的肩头往回走,我左手操起匕首往他肩背刺去,他反手轻松钳住,又卸掉了我另一个腕关节。
他将像匹发疯的野马一样毫无章法形象又踢又蹬的我扔在长塌上,点了我的穴道,终于让我安静下来了。他将我搂在怀里,似乎心情很不错地在我耳边说:“你看,这个机会,你连抢都抢不过我。赎罪?赎谁的罪?向谁赎罪?你不配!从你把军事图交到我手里的那一刻,你就注定要与我一同烂在一个沼泽里!你还想干干净净的死吗?你还想自作圣洁地为你的主子尽忠直至死而后已吗?!做梦!你永远都别想背叛我!看着吧,你的主子,让我们一起送他最后一程,咱们,一块儿下地狱。”
他欣赏着我瞪圆眼珠极度恐惧的表情,头也不回地吼道:“来人!拿一桶冰水来!要冰窖里新启的冰!皇子的水太烫了!”
冰水很快就抬过来了,满满两桶冒着白气,浮着数块碗口宽的冰,村长擦着冷汗哈着腰道:“对不住大人,去年的冰只剩下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