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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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孤-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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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拉起容六,带她坐到饭锅前,舀了一碗菜汤给她,道:“娃娃,喝吧!别管那两个,他们的劫数太深,你救不了他们,早点远离那个漩涡才是真。”
  容六没应声,她把两股将要完成的草绳小心的放到兜里,接过老人递过来的碗,低头默默地喝。
  老人转过头来,目光严苛地在我和主子之间逡巡,我有些不敢迎接他那仿佛能洞察表里的通透眼光,怯懦地避开了,而主子却始终没有半丝动摇,在老人的目光下挺拔着腰板喝完菜汤,稳稳的放下碗,礼貌地对喜一家的款待表示感谢,吩咐我要周全礼节用完饭,他出去一会儿,不用跟着,然后从容起身走出山庙。
  我收回一路跟着主子的目光,回头,便见老人深锁着眉头看着主子离开的方向,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主子对他的话不闻不问不理,他不虞也是正常。我想替主子表示歉意,嘴刚刚张开,老人却先我一步开口,语气沉沉的吓人:“那个男娃娃,他的劫数将至。”
  我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明,劫数?莫非是指亡国遗家?我问道:“他的劫数,不是刚刚经历过吗?”
  我其实说的含糊,并未说主子刚经历过的劫数是什么,但是老人却全然明白似的说:“那不是他的劫数,由外界施加的苦难算不上真正的劫数,那些只是命劫,对他心这样深的人来说,真正的劫数是由心而发,是侵蚀他灵魂的心劫。他的心劫已经落地生根。”
  “心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先生,请您明说吧?”
  老人翻起眼皮看我一眼,哼声道:“我这不是明说还是暗说?那个娃娃的命数和你绑在一块儿,他若渡不过这个心劫,那你也危险,走心着点儿吧!”
  我还想问下去,老人却制止我的摆摆手,表示不愿再说下去。我一头雾水,却也只能作罢。
  老人的儿媳抱歉的朝我笑一笑,道:“你别放在心上,阿公年轻时候是学过巫卜之术,但也不甚精通,他给人看命相,十有九不准,也就只一个蒙得对。你可别真往心里去。”
  “没有的事。”我摇摇头。
  不能说我完全不在乎老人所说的话,老人的话直指红心,话之所及触及了主子和我的命运。我在乎我的命运,我更在乎主子的命运。不说主子的人生真是被我扰乱,就算不是,我也得肩扛到底。主子的前路,若是需要我这一块垫脚石,我必委身奉上。可我真有那么大力量可以撼动别人的人生吗,撼动主子的人生吗?我对自己的分量还是有自知自明的,在主子的心里,我大概跟庙外面拴着的老牛差不了太多,这样微末的我,有可能影响到主子吗?
  还有主子的心劫,那究竟是什么?
  主子听了老人的话,他又作何想法?
  我把吃完饭就开始打瞌睡的容六那快掉到地上的脑袋扶到我的肩膀上,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睡死过去了。
  老人一家坐在另一边,老人闭着眼睛假寐,儿子桂喜依旧执着于他的木头,儿媳就着微末的夕阳缝补衣裳,安然得不像是在逃难的人。
  我看了一眼外面,天就快要暗下来了,可主子仍旧没有回来。
  或许是老人说的话,主子也并非完全不介意。怎么可能不介意呢?对于现在的主子来说,老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戳在他的心尖子上。
  主子变了。这我明白,或者说,主子理当改变。人生发生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若还没有反应,那才可疑。但是我心里还是没底,那种隐约不安的感觉从主子出城开始就在心里悄悄拉起一根弦,我感觉主子就像是在那根弦上走一样,每走一步都很危险,一错步便是万丈深渊。
  我想起今日主子死死盯着国都城墙上那一片殷虹的鲜血,一个字一个字说出“三万四千七百五十九刀”这句话的时候,那眼睛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波动。没有波动,却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样的主子让我感觉心底有些发凉。
  天渐渐地黑了,我看着门外那一片铺天盖地的漆黑,心里默默的数着数。数满了一千下之后,我将容六摇醒。
  容六迷迷糊糊的抬头看我,我对她说:“主子还没回来,我出去找找,你留在这里,主子回来的话就用暗号告诉我。”暗号是当初在宫里,特殊情况下护卫间相互传递消息的手段,是一声奇怪的口哨。
  容六瞬间清醒了,应声道:“我知道了!”
  我站起来,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往老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直闭目静坐的老人像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抬起眼皮来看了我一眼,不做声响,马上又合上眼。老人儿媳注意到我的动作,向我投来关切询问的目光,我朝着外面指指,聪慧的她立刻明白了,冲我点点头,低下头继续缝补。
  我跑出山庙,一头扎进那漫天的黑暗中。
  我漫山遍野地寻找着我的主子,我心底慌乱而不安。我的主人在这样一片漆黑陌生的丛林里失去了踪影,我害怕这片能够吞噬人心的黑暗。越往里走,我的担忧就越重一分,当把整座山头都翻遍的时候,我的心情沉到了谷底。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老人那句谶言——心劫。这片黑暗,比之他的心劫,又如何?
  我穿越丛林又绕回了山庙后面。然而主子就在那里。他就在山庙的后面,而我却找遍山野唯独遗漏这个近在咫尺的地方。
  我刚想上前,却发现主子神色不对劲,我脚步一顿。就是这一个迟疑,主子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我下意识的就藏到旁边的大树后面。我这样做完全是多年护卫生涯下意识的行为,然而这样的下意识只有在我感觉受到生命威胁的时候才会条件反射地冒出来。简直匪夷所思,一个护卫,从自己衷心保护的主人那里感觉到生命威胁。这让我错愕,我,未九,竟然会对我的主人,妫冴,产生不信任的行为。
  我觉得进行一场严肃而深刻的自我检讨实在是太必要了。
  我移动步子,当我看见我主子的行为之后,却半分都没办法迈动。
  主子脚下踩着一只老鼠,两指宽大小,已经死了。死状惨烈,肠穿肚烂,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好皮肉。
  主子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他用脚使劲的碾压那只老鼠,呼吸都有些激烈。最让我担忧的是主子的表情,他面容依旧沉静如水,但他注视着死鼠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即便隔着三丈有余,依旧让我心悸不已。
  那样的眼神,冰冷至极。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虐杀完那只老鼠,然后拿树叶蹭掉鞋底的血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进庙里。
  我听见容六惊喜的声音问他:“主子!您去哪里了,可担心死我了!”
  主子用一种平静得甚至有些轻松的语调回应她:“出去散散步。未九呢?”
  “姐姐出去找你了……啊,对了!”
  然后我听见容六吹出那声奇怪的口哨。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的观察主子,冷静的分析对策,一时的冲动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有可能将主子推进更深的深渊。
  我绕了一个圈子才回到庙里,主子已经躺下了,容六神经兮兮的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口型告诉我,主子已经睡下了。
  我问她主子去干什么了,她对我说去散步了,然后埋怨我神经过敏,主子又不是小孩子。
  神经不过敏的容六枕着我的腿很快又睡死过去了,而我却百味陈杂的看着主子那安然的背影,枯坐了一个晚上。
  那是一只老鼠,那只是一只老鼠。但在主子的眼里那是什么呢?章合?新帝?抑或谁都不是,只是一个幻象。我忽然想起来,自叛军入城,鸠占鹊巢以来,主子就一直都很冷静。诚然他从来都不是喜怒形表于外的人,他已经习惯了不动声色,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是今次不同,亡国之痛失亲之悲,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人,在这样巨大的悲痛之下,冷静不应该是正常状态。在主子那习惯性冷漠平静的表面之下,他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
  我想起主子冰冷的眼神,一瞬间竟和记忆里没落时的章合重叠起来。我终于能明白我心里面的不安到底是什么了——我害怕主子变成又一个章合。
  并非主子心智不坚,实在是命运对他的考验太过残忍。他若战胜不了自己,就会变成自己的敌人。
  而我,却只能像是局外人一样的看着……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的主人并不信任我,他像是防备敌人一样防备着我们所有人。是什么造就了他如此没有安全感的性格如今已经无暇再去考证,我只知道我离他还很远,我们之间的距离注定了我没有办法去说服他换条路走,我若是贸然劝谏,以他那偏狭的心性,只怕还会变本加厉。
  现在我只能赌,赌生性坚强隐忍的主子能够把持住自己的内心,不被仇恨完全蒙蔽。只是不知,在主子看似淡漠的表情下,他的理智到底还留有几分?那残存的理智能与噬心的仇恨斗争多久?
  我忧心忡忡。
  却束手无策。
  我抬头去看那边的老人,老人一家皆已睡下,老人背对着我们的方向,睡得万事充耳不闻。
  我一筹莫展地枯坐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破晓

  林子里响起了第一声鸟叫,叫声粗粝,听着像是乌鸦。章合总爱养这种鸟,倒不是因为他多爱这种鸟儿,就是图这鸟叫得难听。护军日常训练繁重,通常寅时过一刻就得叫起。章合养这种鸟就是专为叫我们起床的,他寅时就起,然后在院子里放出数十只乌鸦,任那鸦声阵阵,遮天蔽日。随后他伴着乌鸦叫先练上一套拳法,等收拳罢手之时,我们基本都已经被那几十只长着翅膀的闹钟给折磨醒了……
  我摇摇头,怎么刚逃出国都,就老是想起那个叛将。
  “一大早上的就不吉利,居然是乌鸦破晓。”老人的声音惊了我一跳,看过去,老人却依旧是那个姿势,连身都没有翻一个。大概是不满于早晨第一声鸟叫是乌鸦,老人一直等到其他鸟儿开嗓,才起身。
  老人没看我一眼,目不斜视地出了庙门,我心里略一思忖,起身跟了上去。
  老人出了庙子,走了大概一里半的路,出现了一条山涧,老人就着那山涧稍加洗漱,然后用水囊装了满满一囊袋的水,转身就走。
  我终于忍不住叫住他:“老先生……”
  我的话没说完老人就抬手制止我:“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别跟着我了。”老人脚步不停,我不死心地跟上去,追着道:“老先生,您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但请您听我一言好吗?”
  “老头子与你没有话说。”老人很固执。
  “老先生与我有话说!事关容六,就是那个小女孩,老先生你听不听?”
  老人脚步一顿都没有顿,冷笑一声,道:“我与那娃娃萍水相逢,为何要听她的事?”
  “因为她与您的女儿有渊源!”
  老人终于停下了步子,审视一般的盯着我,片刻后道:“你的小聪明会害了你的。”
  我摇摇头,道:“可若我没有这一点小计俩,我便存活不下去。”
  老人转开了目光,道:“你生或者死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说那个女娃娃的事。”
  我郑重地看着老人,问道:“老先生可愿意收留那孩子?”
  老人盯了我半晌,问道:“为何?”
  “老先生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问呢?不管我是否是孤星煞神,容六跟着我们,肯定得吃不少的苦头,那孩子还小,卷进这场风波,何其无辜。”
  老人摇摇头,道:“你这话说晚了,那个女娃娃,她的命早就和你们拴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法全身而退的。”
  我着急了,急切问道:“现在都不行了吗?”
  “不行。再说,那孩子的性子你比我清楚,外表弱不禁风、不堪一击,但认定了的事就是铁打的,没商量余地。这孩子的性格,就是太像桂喜他妹妹了,所以我才那么担心,她又会步她的后尘。”老人抬眼看我,道:“老头子能力不够,推算不出你们的命数,只能告诉你,一定要好好看住那个男娃娃。你们的旦夕祸福,全系在他身上,而他的命数,最是深不可测。”
  “没有其他出路了吗?”
  老人看着我,眼周的纹脉深如树轮,道:“是有一条路,但你走不了。”
  “什么路?先生请明示。”我抓着这一线希望,诚恳地问。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阴郁的天空泛着青白的日光。老人看了许久,才指着国都的方向,道:“若你们,终身不再踏入那片土地,那么你们的命数,或能改变。”
  我登时愣在原地。不再踏入国都?我和容六暂且不提,让主子不再踏足国都,也就是说……让主子放弃复国?是这个意思吗?那么我们千辛万苦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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