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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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孤-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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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我不光要管别人的高兴,别人的伤心,我还要管别人的生死。我要把天下人的生死都捏在手心里。
  我说,你醉了。
  他说,不,我是疯了。
  然后我听见,在枯井底里传来微弱的簌簌声,我问,什么声音?
  他稳稳地坐在井盖上,不答反问,说,未九这个名字怎么样?
  我说,什么?
  他对我说,未九,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名字了。许长生四年前已经被记档杖毙了,今后你就用这个名字吧。
  他一月后将未九编入禁军右护,隶属三皇子暗护。而我却不知,真正的未九早在这个名字贯在我头上的那天,就死在了宫墙末端那眼枯井底下。
  这件事是章合被贬之后,又是一次酒醉,他告诉我的。他看着我一脸崩溃的表情,笑得很残忍。
  他捏起我送来的国都兵力部署图,嘲笑道:“就凭你,就凭这个东西,就想救我?未九,你怎么这么不自量力?逃?我章合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逃这一个字。我若是想离开皇宫离开这里,用不着这玩意儿。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吗?因为我还没有输!输的是你们!是妫姓一族!我迟早会让他们也尝尝失去所有的滋味!至于你,未九,”他居高临下地睥睨我,轻声而怜悯地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对吧?不过,狗要有狗的自觉,妄想些不自量力的事,是可笑又不讨人喜欢的。”
  我狼狈的揪着自己卑微的自尊,逃了出来。
  而遗留在那房间地上的,那方薄薄的布帛,却铸就了我一生最深重的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  

  ☆、祈望

  
  我这辈子最恨的两样东西,其一是章合,其二就是我这太过顽强的生命力。
  我祈求着死亡,但事实上我连晕过去的福气都没有。
  章合下来把我搂在他的怀里,我连去厌恶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章合抚着我的背问疼不疼,我连头都不想摇。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失去所有痛觉,将我横抱起来送回战场后方的村长家。他一定是将这场战争的所有细枝末节都考虑完全吩咐下去了,不然主将就这样离开前线不可能没有人来干扰阻拦。
  医官早已待命一旁,章合一将我放下,他便开始为我搭脉。
  医官问了我一些问题,我没有听,或者说我听了,但不想做任何反应。
  我闭上眼睛,不听,不看,不想。
  过了一会儿,医官的声音消失了,章合的气息却近了。他抓着我的手捏在他手心里,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章合说,这样挺好,你乖乖的,不吵也不闹。
  我闭着眼睛,连呼吸都没有波动。
  一阵响动,章合躺上了床,他将死人一样的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哄我睡觉。
  ——他搂着我的躯壳,哄它睡觉。
  这是一场安静的战争。交战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他们横尸在我灵魂深处,问,我到底为了什么还在苟延残喘。
  我的灵魂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她还是七八岁的模样,是我刚刚遇见章合的年纪。她跑过来,把脑袋贴在章合的肩膀上,很依恋的模样。
  我听见她在问,
  章合,章合。你想要得到什么。
  章合,章合。你想要得到什么。
  章合听不见。他搂着我的躯壳,听不见她的声音。
  她锲而不舍地问,章合,你想要得到什么。
  她的声音空空荡荡地响在那里,没人回应。
  “你在怜悯我吗?”我听见她说。她在对我说。
  “你呢,未九,你想要得到什么。”她说。
  “许长生,你想要得到什么。”她说。
  。
  许长生,你想要得到什么。
  。
  我蓦然睁开眼睛,推开章合,跑下床。腿脚很麻木,我刚迈了一步就摔在地上,章合捞住我,我挣开他,往屋外跑。章合拦在我面前,喝道:“未九!你干什么!”
  我用力推开他的手,跑出门,远处战火纷飞,厮杀震天。妫止的军队已经被章合的兵打得不成阵型,零散在四处。我朝着村后宦虞家跑去,章合沉默地跟在我后面。
  村后不是主战场,但越往前跑血腥味越重,夜风将那新鲜而浓重的血腥味送进我麻木的鼻端,我心里死水一样不起波澜。
  后面远远地赶来一队兵马,向章合报告,我隐约只听见“前方”、“未知敌人”、“不分敌我”、“谁挡杀谁”……我加快了脚步,章合在我背后喊着些什么话,但我听不进去,现如今我耳朵什么听不见,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觉得远在天边。
  我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了,它累得无法转动。
  它只是单纯地给我的双腿下达命令,勒令它不许停下来,勒令它去寻找。
  我在寻找什么呢?在前方,在那群厮杀的人群中,有什么值得我去寻找的呢?
  ——
  许长生,你想要得到什么。
  ——
  我冲进人群,一路披荆斩棘。血溅在我头脸上,我麻木地想——还赎什么罪呢,我还活着,这就是罪孽。
  这一片黑暗,浓稠得像是鲜血。然而就在那潮水一样的黑暗中,我看见了那双藏在漆黑夜风里的剔透眼眸。
  他站在离我十丈远的前方,血染长袍,长剑划地,黑海一样的眼睛隔着重重兵马笃定地望着我。
  他的身后,是一条铺满尸体的血路。
  他踏着一路尸体,直直地向我走来。
  绝处逢生。
  明明他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明明他也许刚刚还在屠杀,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那种掉落悬崖却最终抓住一条铁索的感觉,让我瞬间跪倒在地。
  他走到我跟前,居高临下看着我,我跪在地上,仰望着他。
  他俯视着我说,许长生。天黑了,我要睡觉。
  他漆黑剔透的目光落进我枯井一般的心脏里,掷地有声。
  我的声音几番涨落,终于冲出喉咙,已是破碎不堪——
  “……诶……”
  我终于哭了出来,像是要将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伤全都发泄出来。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自己和自己斗争,自己与自己为敌,太痛苦了。我斗不过,我一直就不是多么坚强的人。我输了,输得一无所有,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连退路都没有了。
  这是我这辈子哭得最放肆的一次,把赶来的章合惊在原地,容六从一旁人群里钻出来,抱住我,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得这样厉害,她也跟我一起哭。
  而妫冴,他就那样坦然地看着我哭,眼神平静,像是大海一样,温和地包容着我。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像什么都知道。
  他那干净包容的眼神,成了我生命最后一根稻草,我抓着他,将我那个沉在枯井画地为牢的灵魂重新拉回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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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上妫冴被容六迷晕,容六和被她事前说服的宦虞将妫冴带去后山,但被埋伏在山谷外的妫止军队抓住了,幸好带队的小将领不认得妫冴和容六,不然他们早就被就地灭口了。小将领打算从他们口里逼问出村内兵马的情况,容六撒谎说村里没多少兵力,不然他们怎么轻易就逃出来了,将领听信了,将消息传给上头,这或许是妫止军队按捺不住出兵的原因。后来小将领对容六和宦虞动歪脑筋(我听见这事脸都扭曲了:容六还不到十二岁哪!),好在妫冴醒了,他抬眼看见这么多陌生人围着他(其实是他身后的两个姑娘)转,脸当即黑了,再一抬头见天黑了,起身就说:“天黑了,我要睡觉。”将领见他身上的绳索竟然断了(容六干的),脸色大变,提起剑就砍,妫冴躲开,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剑给夺过来,眼都没眨就把将领给刺死了。其他人过来围他,他就一路砍一路杀,生生杀回了村子里。
  最后容六总结了一句:“主子真的不鸣则已,一鸣惊天地泣鬼神!从前一直是我们保护他,却不知道他竟然这么厉害!这要我们有什么用?”
  我看一眼窝在床沿睡得安稳的妫冴,心情复杂。
  容六走后,我慢慢地挪步到妫冴身边,蹲在他旁边。我说不准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今天发生太多事,在我心里乱成麻团。
  他回来了,我之前所做的努力都算是白费了,一切又回到了章合的计划轨道里,他成了章合手里最重要的棋子。
  我转过头去,看他平静的睡脸,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踏踏实实地在跳动。我听见自己心里说:就是这个。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就当我糊涂一次吧。就当我自私一次吧。让我再拥有一会儿,让我再感受一会儿。这种过分奢侈的安稳和温柔。
  我像他一样,趴睡在床沿上。
  他就在我身边,一睁眼就看得见。
  感谢苍天。
  而那时候,我不知道的是,章合站在那扇门外,站了一宿。                    
作者有话要说:  

  ☆、回归

  妫止的军队被全歼,趁胜追击,是兵家皆知的道理,章合自然明白。第二日,章合举起“伐无道,复天子”的大旗,祭出前朝遗孤妫冴这个名号,向天下人宣告,姜国复辟之战,正式开幕。
  说来唏嘘,我们费劲心思逃亡出城,忍受了国破家亡椎心之痛,颠沛流离身负重伤,然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竟不得不原路返回。逃出国都的路我们走的磕磕绊绊提心吊胆,回归国都的路我们却走得招摇过市万众瞩目。因为章合走的是官道,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深受着沿途百姓夹道欢迎,一路声势浩大地奔赴京城。章合不怕妫止知道他要反扑中央,相反,他还要天下人都知道,他章合,为了复辟前朝,和无道昏君不共戴天!
  他知道,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已经丧失全部兵力的妫止别无外援,只能干等着别人来砍他的项上人头。
  虽然声势张扬,行军的速度却不慢。章合下的命令是全速前进,每日只休息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几乎全用在赶路上,十万大军竟在四天之内就到达了国都之外。
  章合应该在国都里面也有准备,他在城内的兵力估计也不少,再者妫止现如今就跟瓮中之鳖一般,手无寸兵,基本就是引颈待宰的情况,章合理应一鼓作气攻入宫城,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但章合毕竟是章合,很多时候他的心思都是不可猜测的。他再次没有按常理出牌,他一声令下,全军就地安营扎寨,修整一夜,明日一早,突入宫城!
  我知道肯定有蹊跷,但是也懒得去揣测了,反正这是他和妫止狗咬狗,也不关我们什么事。
  倒是容六,平常嘻嘻哈哈没心没肺,这时候反倒蔫头蔫脑没精打采起来。我一探她额头,稍微有些发烫,看她,她蔫蔫地说:“阿九姐我错了,我不该晚上去找医官老头下围棋的,那老头也是,帐篷漏风漏成那样都不拿去换,说什么换帐篷要给租借费,真是抠门到家了!”
  这妞最近迷上了下棋,成天追着撵着老医官要和他一战高下,人家睡觉的时候都能扯着别人胡子把人弄醒,搞得老医官现在见她就躲。我拿她也没办法,只能熬点姜汤给她暖暖。
  “主子呢?”她叼着碗问,我四处环顾,帐篷里不见他的人影,说,“出去了吧?我去找找看。”
  妫冴不爱与人接触,休息的时候他一般都是呆在帐篷里,很少出去。我出了帐篷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
  四处转了一转,没找到妫冴,倒是碰见了章合。自从那日妫冴再回来,我和他已经近四天没有正面碰上了。我掉头就走,章合叫住我:“丫头等等。”
  我停住脚步,他走到我跟前来,笑:“几天不见,真想你。”
  我冷冷看着他:“有什么事。”
  章合有些伤心的说:“真是冷淡,我关心关心你不行吗。”
  我抬脚就走,他赶忙拦住我,说:“等等,我有事,有事找你不成吗。”
  我停住,见他拿出一个木盒,我嗅见熟悉的药味。他笑着说:“你的药粉该换了,我猜你这次应该不会让我给你换,那你就只能自己换了啊。记住在左后最后一根肋骨和右膝上多涂一些。”
  他将木盒打开,让我看里面躺着一小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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