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完这话,宁瑞像是受了刺激似的噌一下站起来,“茗瑞,你说什么!!”
我闭着眼睛,盖住想要流下的眼泪。父皇从病下到现在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不是我不伤心,这世上大概不会有人比我更伤心的人了。但是我不能哭也不敢哭,我不敢流泪。我总觉得若是我真的哭了,真的流泪了,父皇就真的是病倒了。我不哭,就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父皇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这样,我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和父皇撒娇、任性。我还太小,我还需要爱,我还需要父皇,所以我不哭。
宁瑞看着我,我霍然睁开眼睛,“对了三姐姐,有一事,我觉着奇怪。”
“什么事?”
我看着她,很认真的看着她,缓缓道,“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二姐姐了,和郁锦修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45
——三千弱水只饮一瓢。
宁瑞吓一跳,“四妹,你胡说什么呢!二姐姐在岳闵做王妃,和亲时,我亲眼看着走的。”
我干笑一声,“三姐姐,妹妹也希望看错了,但是是我亲眼所见。当时我与她的距离,就跟我现在与你一样。这么近的距离,你觉得妹妹有可能看错吗?更何况还有郁锦修在场。”
宁瑞皱眉,“他又为何在?他们两个……”
“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奇怪。据我所知他们两个是没有什么联系的,但是我总能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三姐姐,你还记着当初上官博之子上官弋得罪了郁锦修被罚做东之事吗?当时二姐姐也在的。现在想来,他们两个好几次都在一起,做什么我却不知道。”
宁瑞眉皱的更紧了,“那也没道理啊……这跟二姐姐为什么回来没关系啊。不对,茗瑞,若你说的,二姐姐回来了,那现在在岳闵的……怪不得你方才对郁锦修那么冷淡。”
我摇摇头。
宁瑞一下子跌回凳子上,我握了握她的手,“好了,三姐姐,你也辛苦了,贤妃娘娘也不是很好,你去照顾她吧,父皇这里有我,父皇一时也醒不过来,咱们两个都杵这儿也不是回事。二姐姐的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告诉贤妃娘娘。事情到底事怎么样咱们还不知道呢,还是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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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过去五日,我寸步不离守护在父皇身边。期间环儿来过一趟,我问她府上可曾有过家书。环儿摇摇头,说府上平静的跟没人居住一样。她说郁锦修时常不回府,驸马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
环儿这么说,我就更担心了,驸马与我之间不比往常,如今我们都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了,按理他不会在明知我会担心的情况下连一封家书都不寄的,这里面一定有事。
“环儿,我有事吩咐你,别人去我不放心,眼下我也走不开,能让我放心的就只有你了。你即刻出发,亲自去邹县一趟,去看看驸马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是驸马安好,你就原路返回,不必惊扰他。若是不好……”我顿了顿,“你去吧,我在宫里等你的消息。”
环儿离开又是两日了,我在承皇殿等的心急如焚,更让我担心的是一切都平静的很,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父皇的样子不像是中毒了,像是睡着了一样。每日胡太医前来,我都反复问他,是否是他诊治失误,父皇不是中毒,而是其他什么病。
该做的一切都做了,父皇的病情始终没有进展,我的心寒冷如冰,身子也跟着一天不如一天。
服侍父皇用过汤药,我匆匆用了膳,正当我要服侍父皇去泡药浴的时候,父皇的眼皮跳了跳。
我急忙大声的喊父皇,胡太医说过,若是什么时候父皇醒了,一定要大声的叫他,把他叫醒。
我接连喊了十几声,终于有了点功效,父皇缓缓睁开眼睛,我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父皇,父皇,您终于醒了。”
父皇想要摸摸我得脸,手上却没有力气,我急忙凑过去,把父皇的手贴在脸上,父皇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皇儿。”
我大声哭,“是儿臣。父皇,您好了吗?您能认出儿臣是不是?父皇,您等一下,儿臣去叫胡太医。”
我刚要走,父皇却拉住我,“皇儿,等一下,陪父皇说说话。”
我点点头,蹲下身子,死死握着父皇的手,“父皇,您要说什么,儿臣在这儿,儿臣哪都不去,就在这儿陪您。”
父皇笑了笑,“皇儿你瘦了,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我猛地摇头,此时此刻,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倾流而下,怎么也止不住。
我胡乱的在脸上一抹,“父皇,咱们不说这个,您身子还虚,还是让儿臣去找胡太医来……”
“皇儿……”父皇的声音小小的,拉着我的手,“父皇知道自己的身体,父皇有一事想说与皇儿听。”
“您说。”
“陪父皇出宫一趟,父皇想去看看你母后还有二叔……”
“父皇!”我吓一跳,“不行,父皇,您身子还虚,现在哪里也去不了,再说……”
“这是父皇最后的心愿……”
我怔住了。
父皇阖了阖眼,继续对我笑着,“好皇儿,父皇最后的心愿,你都不能帮父皇实现吗?”
我捧着父皇的手大声的哭,哭的眼睛刺刺的。我抬起头,去摸父皇的脸,“好,父皇,您等儿臣,儿臣去叫喜公公准备。”
父皇点点头,“就咱们三个,悄悄的。”
我说,“儿臣知道了。”
父皇一脸满足的阖上眼,我替他掖好被角,出去找喜公公商量出宫的事,并自作主张的带上了胡太医。
父皇坚持越快出宫越好,我和胡太医商量后,打算一入夜就离宫。因为晚上相对容易遮掩过去,承皇宫也没那么多人。
除了我们三个之外没有人知道父皇已经醒过来了。出宫之事也悄悄的,我连三姐姐都没告诉。
当车马离了章华门,父皇缓缓的吐了口气。喜公公在外面驾车,我和胡太医在里面陪着父皇。父皇见我和胡太医都是一脸严肃,笑了笑,“就当朕是微服出宫,用不着这么一脸严肃,看的朕心情都没了。皇儿,告诉小喜子,咱们先去你二叔那儿。”
我点了点头。
二叔如今被关押在丰城的一处民宅,虽然没有自由,但是丰城山川秀美、风景宜人,只要他想,在护卫跟着的前提下,是可以到处走动的。
但是看守二叔的侍卫报过,这几年,二叔只每天在宅子的院子里枯坐,一次也没有出去过。
那人说,二叔每天面朝西北,一坐就是一天,天黑了,回屋睡一觉,第二日醒来又是一日枯坐,如此,反复了三年。
父皇听了侍卫的话,放下御批的朱笔。西北,正是母后所在的万安寺的方向。二叔到底,心中还是只有母后一人。这么些年,虽然不能与母后面对面相见,却在用自己的方式思念着母后。
车马行了一日半后,终于达到丰城。父皇离宫的消息想必也已经传开,索性不再隐瞒。下榻之后,报了当地的城守,叫了他来询问二叔最近的状况。
那日,我听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有关二叔的很多事。父皇始终保持着沉默,静静的听城守将他所知道的一一禀来。
那日夜,父皇站在月色中,我在暗处躲着,一站就是站了一夜。第二日,瞒了喜公公和胡太医,我和父皇去见了二叔。
有些事情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以为二叔虽然没有自由,但是生活应该是极好的。可当我和父皇站在那间破败的民宅外,不仅父皇流下了眼泪,我也流下了泪。
良久,父皇忽然问我,“皇儿,你可知那一年你二叔叛乱,禁足了所有人为何单单你是自由的?”
我想了想,说,“因为儿臣肖似母后。”
父皇点了点头,说,“那只是一方面原因,还有别的。”
“别的?”
父皇再次点点头,回忆起过去。
“在你之前,你母后有过几次身孕,但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些孩子无一例外死在腹中。最少的两个月,还有五、六个月的。你母后为此伤痛了心。
当年父皇想了很多办法,找了很多名医,你母后自己也一边看医书一边想办法保胎,但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直到有了你。
当你母后知道怀了你时,其实心情并不怎么好,她担心你和以前的那些孩子一样,无法降生到这个世上。
当时宫中多少名医,多少珍贵药材,可是那些年你二叔为了你母后能平安诞下一个孩子,想尽了办法。
年年打仗,只要去一处地方,就遍访当地名医,寻找解决的办法。
说来也巧,有你的那一年,你二叔无意中听人说起一个方子,是医药世家不外传的方子。你二叔为了求得那人的方子跪在那人门外三天三夜,最后总算得到了。你二叔拿到方子后一刻也不敢耽误命人快马加鞭把方子带回宫中。你母后为了保你,按着方子上写的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那张方子有用,奇迹般的,你一直好好的在你母后的肚子里一直到十月生产。
所以,皇儿,你知道吗?你二叔待你特别,一是因你长得像你母后,二来,你的命是他救得,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你。”
父皇摸摸我的头,“好孩子,去看看你二叔吧,你二叔很想你。”
我咬着嘴唇,忍着眼泪,“父皇,儿臣进去给二叔磕个头。”
我从来不知道我与二叔之间还有这样的情分,我只以为二叔对我只是因为母后的关系。现在细细想来,当年二叔对我处处与众不同,连太子哥哥都时常抱怨,当年的二叔像极了父皇待我那般,甚至比父皇还要对我好。可是当年,我那样对他……因我,他几乎到手的皇位和权利付之东流……
我推开那扇破败不堪的门,吱呀一声,院子里的情景让我的眼泪再次控制不住,我几乎要转头跑掉。
枯枝满地,二叔就坐在一口井上,静静的、瘦消的背影在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时,微有晃动。
我咬着嘴唇,一步一步,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生怕我的到来会吓坏了他,打扰了他。
我跪在他的面前,二叔动了动身子,眼神没有一点波动的看着我,像是在看空气。
我不敢出声,跪在地上连着磕了三个头,二叔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我,“你是……”
父皇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回答了二叔的话,“她是茗儿……”
“茗儿……”二叔清明的眼忽然间波动起来。
二叔要过来摸我的脸,我却再也受不住,跑开了。
“茗儿……”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茗儿……”
我听到那样哀痛的声音,腿上灌了铅似的一步也迈不动。
而后,我听到父皇这样说,“想去看茗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46
——那一年的雪似乎来得早些。
临行前,父皇决定带上二叔一起去万安寺看望母后。
我坐在二叔的对面,看二叔因为高兴而明艳起来的脸,二叔好像知道自己是要去看母后,临行前特意打扮了一番,翻出自己最好的衣服,将头发梳的平整干净。
二叔身上着的衣服我是认识的,正是三年前,我生辰宴上的那件。泪水哗一下又来了,鼻头变得酸酸的。对面的人,三年前,还是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战神将军,如今微勾的背,迷茫的眼,和过时的衣服……
因为父皇特殊的身份,到了万安寺时,所有人都要回避。招待父皇和二叔的那一桌薄酒,是我和母后一起烧的。
我和母后多日不见,母后的脸看起来更超然也更平静了。母后和我,除了一个微笑之外,再没有一句话。
我始终忍着,到底在母后端着菜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道,“母后,对父皇好点吧,父皇的时日不多了。”我吸了下鼻子,“二叔也是。”
母后的身影只是顿了一下,然后就走掉了。我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第一次觉得母后好绝情。
当年母后抛弃我,云黎经历国乱岌岌可危,她身为一国之母却不管不问之际,我都没有觉得她这样绝情。
母后撵走我,三个云黎身份最尊贵的人在四方亭里小酌。我不放心,远远的站着。
我看到母后终于露出了笑容,像是少女一样,我看到父皇和二叔也不再是枯朽的老人,而是像火气方刚的小伙子那般,正在尽心尽力讨好自己心爱的姑娘。
寺里不方便接待男客,他们便在四方亭里酌了一宿。我亦陪了一宿,直到天微微亮了,父皇他们实在熬不住了,母后才唤来我。
我以为父皇和二叔该是恋恋不舍的,我想提出来让他们再多呆一日,可是让我意外的,二叔竟然主动提出离开。
我们在寺口送二叔一行离开,我看到二叔那张满意没有遗憾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