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理会,径直将她带进凤楚的房间。
回过话,却发现凤楚并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于是他立在凤楚身旁,听凤楚温言细语地向凤翎问话。
“六妹,你怎么在府中?我不是让你到京城各处游玩游玩吗?”
“我……”凤翎垂着首,为自己没有完成凤楚交代的事情认错,“对不起,皇姐。我在京中没有什么朋友,实在想不到该去何处游玩。”
“多出门走走,自然也就能结交朋友了。再者,京中官员邀你赴宴的帖子三五不时的往府里送,你随便挑几张,何愁无处可去?”凤楚循循善诱,虽然并不满意凤翎的回答,却也没有生气。
凤翎的脑袋埋得更低了,“皇姐,我……不喜欢应酬。”
凤楚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她身旁重重地点了点她的脑袋,“我让你出去是叫你去应酬么?母皇赐你宅子,让你留在京中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给你时间让你自个儿从京中达贵里给自己挑个夫君?你可倒好,日日在我这太女府蹲着,对成亲的事一点也不上心。你也老大不小了,倒说说看,要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入得了你这法眼?”
凤翎的目光闪烁,终是忍不住朝他的方向飘了一眼,“我……军中清苦……纵使娶了夫君也不能厮守……”
“真真混账话!”凤楚想也不想,直接打断了凤翎的托词,“照你这么说,我西恙百万军士,都不该嫁娶了么?”
凤翎知道说错了话,急忙跪下求饶,“皇姐息怒,我错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凤楚想到什么,转开话题,“你十六岁生辰,我特意赏了你一名侍君,让他到军中服侍。此次回京,怎不见你带他回来?”
这下凤翎更加无措了,“那个……刘侍卫在军中还有些事要处理……”
“刘侍卫?”凤楚哼了一声,“你可真不喜欢他,连个侍君的名分都不肯给他。”
凤翎的脸都快埋到地下了,说话更是全然没了底气,“皇姐,你别生气……”
凤楚一个转身,三两步回到座位,居高临下地发话,“今日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的婚事,究竟打算怎么办?”
凤翎埋头沉默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来,“凤翎此生,最亲厚的人便是皇姐。婚姻之事,我实在全无主张,还请皇姐为我做主。不管何人,我都一定好好待他,克尽妻责。”
“哦?”凤楚似乎也没想到凤翎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沉吟一会后她便定了主意,“既是如此,我也不推脱。你回去收拾收拾,今晚便搬出太女府,到自己的府邸住吧。我会派人过去帮你把新宅子好好拾缀拾缀,好做新房。”
凤翎拱手拜谢,“有劳皇姐费心。”
之后也不多话,回西院收拾东西去了。
凤翎走后,凤楚开始一本正经地征询他的意见,“朝云觉得,我该给凤翎寻一位怎么样的夫君?”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于是不答反问,“殿下为何要问我?”
凤楚笑了笑,“你看着她长大,最了解她的脾性,所以我问你。”
他敛了敛眸,从她身后出来,与她对视,“最了解她脾性的人,该是你而不是我。”
她冷笑着仰头起看他,眼底一派冰冷,“可你是唯一一个,坚信凤翎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人。”
她真的不相信凤翎!他实在想不透她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凤翎!
“凤楚,”他无奈出声,“那你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肯信她?”
她别开了眼。许久许久,“朝云。”这一次,她唤他的时候终于带上了情绪,满满的疲惫,“这个世上,我只信你。”
心中一动,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感情,冲上前将她自后环抱住,他深情唤她,“凤楚,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从未改变。我知道自己曾让你受伤,是我不对。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她的手扶上他环抱她的手,寸寸收紧,“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朝云?每一次,每一次我看见你的脸,从前发生的事就像刀一样刺进我的心脏。我好恨,每天都在恨。我恨自己爱上你,恨你让我怀孕,恨凤翎让我上战场……”
“都过去了,凤楚。”他慌张地抱着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可是在他怀里的她,依旧冷得不像话。
“过不去的。”她推开他,冰冷而决绝。
他望着空荡荡的双手,无措的目光不知该落向何处,最终落在她的后脚跟上。
她背对着他,声音木然,“你说,让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默然而卑微地跪下,朝着她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我要你,嫁给凤翎。”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凤……”为什么声音干涩得这么厉害,为什么每一个音节都在切割喉咙,“为什么?为什么!”
凤楚猛地转过身,拎起他的衣领让他可以看到她听到他,“因为凤翎手上有兵权,因为凤翎得军心,因为凤翎出战必胜从未败绩,因为我要给凤翎这把锋利的宝剑,装上一个确定不会伤到我的刀把!这些理由,够不够?”
“呵……”他伸出手轻抚她的脸,温柔而深情的,就像很久以前,他经常做的那样。他这样爱她,就连苛责,也不忍对她严厉,“凤楚,我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你当然是我的。”她理所当然地回他,“你是我的,从出生到死亡,从身体到心灵,全都是我的。因为你只属于我,只忠于我,永远不会背叛我,我才放心把你放在凤翎身边。正巧她又是那么喜欢你,哪一天我就是让你亲手杀了她,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不是吗?”
“呵呵呵……”他笑出泪来,“凤楚呀凤楚……我怕你有一天后悔……”
“后悔什么?”她勾起他的脸,信誓旦旦地许诺,“我不会让你一直呆在她的身边。有一天我的帝位坐稳,我就会让你回来的。那时你助我得了天下,我自然要摈弃前嫌,好好待你。”
他在绝望中禁不住燃起一丝希冀,是不是唯有这万人之上的荣光,才能填平她心中的沟壑?若真是如此,他赴汤蹈火,又有何辞?
“怎么样?”她问他。
“我有一个条件。”他最后道,“待我回归之日,你要许我一个愿望。”到那时,请原谅他的所有过错,忘掉所有伤痛,重新相信感情。
“好!”
婚期日近。
这些日子一直恍恍惚惚。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却知道当自己应下凤楚的那一刻起,一切已经无法更改。
太女府中,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
他是太女的家臣,婚姻之事全凭太女做主,连父母都不能插手。所以明日他出嫁,迎亲的队伍是要到太女府要人的。
桌上,是凤楚为他准备的青衣。
这本该是他未来的妻子为他准备的,只是凤翎从小,就不是做针线的料。
想起凤翎,他痛到麻木的心止不住有些烦乱。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会嫁她。在他眼里,她从来就只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尽管她看他的目光如此热切。
只是他这一去,怕要误了她的终身。
正想着,窗口被人从外面悄然掀开,一个身影极快地闪了进来。
来人并不打算遮掩,径直来到灯下,让他可以看见她的脸。
“凤翎?”
小姑娘抱着一个包裹,神情里竟是难得的扭捏。
大礼之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但显然,凤翎的脑袋里就没装下这条礼数。
他默默地叹口气,“找我?”
凤翎点了点头,张了好几次嘴后,终于豁出去一般,问他,“朝云,我来是为了问你,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他愣了一下。他对凤楚的心,她最清楚不过。他相信他一旦说出“不”字,这姑娘便会不管不顾地拒婚的。
所以他点了头,“愿意。”
“太好了!这几天我吃不下睡不安,就怕你不是真心愿意嫁我。”她冲上来,一下就握住了他的手,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朝云,我真高兴自己来了。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过。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我发誓。”
他垂首,于是看见了她满是针眼的双手。
“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她还沉浸在满满的喜悦中,松开他的手便献宝一般地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他,“这是我给你做的青衣。”
他接过她手中的包裹,对她道,“你先坐下。”
她温顺地点头,乖乖地在桌旁坐好。
他找了药膏,回到她的身边,“手给我。”
她于是将扎满针孔的手递了过来。
他蹙了蹙眉,开始上药。他觉得她一定是这世上最不擅长针线的女人,因为他实在想不到,到底要怎么穿针引线,才能让十个指头都能被针一个不落地扎到。
她空出一只手,有些拘谨地抚了抚他皱起的眉,“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伤,明天就看不见了。”
他把她的手拿下来,“上了药会舒服一点。”
她不说话了,只是微笑着看他动作。
“好了。”上过药,他开始下逐客令,“你该回去了。”
她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跃窗走了。
他则放下药膏,打开了她趁夜送进来的包裹。
包裹里的青衣那扭曲而大气的针脚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这孩子……”他止不住低喃,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笑了——是有多久,不曾笑过了?
到天色发白的时候,仆人敲门进来,为他打点行装。
他立起身,从包裹里拿出那身裁剪别扭,针脚诡异的青衣,仔细地穿在身上。
鞭炮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近,到太女府时简直震耳发聩。
他被凤楚领出门,然后见到了一身红衣的凤翎。
那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然后他上了马,与她共骑。
看过满街繁华,同她回到住处,拜堂成亲。
宾主尽欢后,便是洞房花烛。
喝过交杯酒,她坐在床边,握着自己衣带的手竟有些颤抖。
“怎么了?”他问。
“我……”她握着拳,垂着首不敢看他,“我怕你怕我……”
他不解。
她于是咬牙,猛地扯下自己的衣服,露出大片后背。
他吃了一惊。那单薄的背脊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新旧参差。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让凤楚也来看看她。他想让她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得的军心,到底是怎么护住了兵权,到底是怎么死里逃生才换来的百战百胜!
他实在心疼,于是忍不住上前将她拥住。多少次他心疼她的时候,从来不敢上前安慰。现在终于可以给她一丝抚慰。为这个坚强的,从来都是独自生长,独自忍痛的孤独孩子。
“以后不要这么拼命了,知道吗?”他柔声道。
她却摇头,异常坚定地回他,“我以后会更拼命。皇姐把你让给了我,我为她死也甘愿!”
“你……”他想再劝,竟也词穷。
凤楚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怀里的她,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红透了脸,“朝云……请……请你教导我……房事……”
他又吃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她,“六殿下已经十八,难道竟从未……”
她红着脸支支吾吾,“我心里只有你,不喜欢其他男人碰我。朝云,”她的目光炽热而缱绻,“做我的第一个男人,好不好?”
那一瞬间,他竟有些恍惚,多年前,有一个鲜活而美好的女子,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你真的不想做我的第一个男人吗?”
然后,他俯身吻住了她。
凤楚……
真的对不起。
那时我也不知道,原来人心竟是会变的。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夜色沉沉,整个京城都在沉睡。
小巷里一只猫咪正在月光下悠哉散步,突然被一道飞驰而过的黑影惊得原地弹起,撞到了堆放在巷子里的竹竿。
而那道吓坏了小猫的黑影,早在这一切发生之前,窜进了旁边一扇雕花的窗户里。
窗户里有一股常年萦绕不去药香,闻到这股味道,黑影似乎舒了口气。
它的目光绕了屋子一圈后,锁定在右侧的床榻上。
床上的男子似乎感觉到被打扰,睡梦中不甚舒服地翻了个身。有淡淡的月光从窗格子里漏进来,照见男子露在被子外的半张脸白皙而美好。
“是他了。”黑影轻喃一句,翻身上床,一手掐住了男子的脖子,稍一使力,男子就醒了。
男子狭长的双眸因为吃痛缓缓张开,月光照进他的眸底,映出几道幽暗难辨的光。
“你就是名医林慕风?”掐住他的人也不废话,直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