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姐,三个月后的封后典礼,您还是不要笑得像现在这么狰狞比较好……”
“……”
按照骁国律例,这三个月内李笑妹不能见戚然。于是她老老实实留在了梓玉宫中,接受着典礼上所需的各种礼仪指教。
骁和二年一月初五,距离封后典礼还有不过五日之时,骁国与邬国交界的边境传来了消息:夏侯北因着胁迫不成,恼羞成怒之下,暗中将骁国四军的部分情报偷送给邬国。戚然得知此消息后大怒,下令捉拿夏侯北,但夏侯北于两日之前便带着全家逃到了邬国。
一月初七。
戚然下令彻查夏侯氏一族,包括景太后等一干人等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彻查。同一天,边境传来消息,邬国将军队分为两支,一支进犯昇国边境,一支进犯骁国边境。骁国边境告急,戚然决定御驾亲征,鼓舞士气。
朝中之人提及封后典礼,戚然沉默片刻后,平静吩咐道:“婚礼如常举行。”
一月初九。
这大概是李笑妹这辈子穿衣服穿得最厚最重的一次。
她天不亮便被月香从床榻上拖了起来,等待她的,除了月香外还有二十余名侍女。她们用了整整一个时辰将裙摆足有八尺长的红色嫁衣穿到了她的身上,再用两个时辰将足有五斤重的头饰挪到了她的头上。虽然这三个月里已有侍女在训练她戴厚重头饰的能力,但当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时,有那么一瞬还是觉得自己随时会摔在地上。
月香在她转身后,怔了片刻后,眼睛亮亮地兴奋道:“小姐,今天的你一定是全骁国最美的新娘!”
对于究竟是不是最美这个问题,头重脚轻的她来不及探究,此刻她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稳稳地走好每一步。
冬天的气候有些寒冷,但天空却意外地放了晴。
万里晴空下,五色的礼花在天空中绽了开来,红毯从正门一直铺到了乾和宫前,红毯旁分别列着成捧的鲜花,而鲜花内缀着各色玻璃球。她刚刚看到时,不由得一愣,想起了自己曾和戚然提过,成亲时要用玻璃球做点缀,没想到随口一说,他居然都记在了心里。
她有些感动,不由得整了整表情,更加认真地握着玉笏,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乾和宫前的台阶。她走得额头微微渗汗,只觉得这六十道台阶如同六百道台阶一样远,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成为骁国第一个累死在半路的新娘时,同样穿着红色喜服的戚然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长身玉立,站在台阶前。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微微一愣,但片刻之后,他的双眸却是比万千星芒划过更加耀眼。
他浅浅一笑,向她伸出了手。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似乎都值得了。她微微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晴空,喃喃道:“陆路,你看,我做到了,我很幸福。”
册立皇后对于骁国来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虽然西北边境战事频繁,但仍不妨碍骁国人民在这一晚庆祝的决心。整片王都像是陷入了一片热闹的灯海,将深蓝色的天空映得微微反光。
外面的庆典在继续,戚然却早早地拉着李笑妹溜回了飞景宫。
“今日白天忙了一天,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说话。三个月没见我,你想我吗?”他将她拉到了床边坐下,眼角带笑地问道。
“……想。”
“你说‘想’的时候为什么是这副表情……”戚然见她一副苦瓜脸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无语。
“……这头饰太重了,我觉得我脖子快断了……”她抚着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其实这头饰是为封后大典所做,典礼一结束,这头饰就可以取下来了。”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李笑妹欲哭无泪。
“我本想等着你来找我帮忙,谁知你却保持着端庄笑到最后,我还以为你不介意这头饰。”戚然捏了捏她的脸,伸手帮她拆头饰。
经戚然这么一说,李笑妹记起了在宴席上,戚然的确不时看向她,不停用眼神向她传递着“求我来帮你”这类的信息,可她忙着紧张自己的仪容去了,哪还顾得上去研究戚然眼神的意思?
她撇了撇嘴,有些郁闷地扭过头去。戚然花了不少工夫,终于将她头上的头饰完整地拆了下来,这才发现她的额头有不少地方已经压出了红红的痕迹。想起她今日端庄地完成了所有的礼仪,甚至比许多名门闺秀表现得还要优雅,他便知道她为了不让旁人议论他,这三个月内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额头,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还疼吗?”
“疼得快哭了。”她本想酝酿出哭腔吓吓他,哪知他的动作像羽毛一般拂过她的额头,痒到她忍不住笑出声了。
他有些无语地想要收回手,她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道:“从前你都李笑妹、李笑妹的叫我,老让我想到生气的夫子,如今我们成了亲,阿然,你唤我一声‘笑妹’好不好?”
他脸一红,轻咳一声后说道:“笑妹叫起来总觉得怪怪的,我给你另外取一个名字可好?”
“另外一个名字?好啊。”她一下子来了精神,松开他的手,仰起脸好奇地看向他。
他伸了手,抚了抚她散开的长发,轻声说道:“阿梓。从今天起,我叫你阿梓好不好?”
“这个小名很好听,但是为什么要叫阿梓?”她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疑惑。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块莹白的玉佩。李笑妹一愣,一下子认出了那是宸皇后留下的他最宝贝的玉佩。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他脸又微微一红,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后,将玉佩戴在了她的脖子上,“从今天起,它是你的了。”
她抬手触碰了一下那块玉佩,当年她费尽心思修补的玉痕还在。她重新抬起头,却一下子撞见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她愣了片刻,随即主动仰起脸,吻了吻他的脸颊,低声说道:“我只是你一个人的阿梓。”
李笑妹很少主动表示,戚然微微一怔后,眼神却带了一丝说不出的悲伤。
“阿然,你怎么了?”她有些疑惑。
“在过去的二十一年里,世人皆道我是天煞孤星,难得善终,我曾以为我这一生便这样了,然而上天终待我不薄,让我遇上你。”他深深地看着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我曾想握住这天下,许你一世长安,可未曾想到,终是在这国危之时让你陪在我的身边。”
顿了顿,他抬了手,抚住她的脸,轻声道:“阿梓,此番前征,倘若骁国终将覆亡,你愿意陪我到最后一刻吗?”
“我不愿意。”她几乎是没有犹豫便说出了这一句话。
戚然的手一僵。他虽然知道她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但未曾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她也抬起手,抚住他的手背,静静道:“如若骁国真的会迎来这样的结局,那么我不仅陪你到最后一刻,还要伴你一同长眠。”
“砰”的一声响,一朵绚丽的烟花升上天际,在深蓝色的天空中绽放出斑斓的色彩,映得她的双眸也泛着温柔的色彩。
“阿然,我是你的。”
五年后。
“你最近倒是愈发偷得浮生半日闲了。”锦衣男子快步走到御花园旁的池塘边,伸手拿下盖在年轻女子脸上的书。
年轻女子眯了眯眼,从躺椅中直起了身子,仔细打量了锦衣男子一番后,开口道:“赵熙,不过三年不见,你怎么越长越糙了。”
赵熙大大咧咧坐在了她旁边的石凳上,漫不经心说道:“出门游历,总要风吹日晒,我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有担当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翻着刚刚盖在年轻女子脸上的书,“啧啧”道,“我说笑妹,这种《霸道员外爱上我》什么的,不是你在私塾的时候就爱看的书么,怎么现在做了五年王后了,读书品味却一点都没长进?况且你现在独占陛下一人,还在想着什么霸道员外?”
李笑妹耸了耸肩,说道:“前几日刚刚处理完宫中的账务,这不过是闲暇之余的小消遣罢了。”
“也对。当年夏侯北将四军机密透露给邬国军队,你陪着陛下,这仗一打就是三年。好不容易将夏侯氏连根拔起,夏侯北也伏了法,之后你却还要忙着去学怎样操持后宫。”赵熙看着她的眼神中带了赞叹。
“这两年我在骁国游历时,听到的都是对你的赞美。我听说去年食盐紧缺,有不法商贩坐地抬高盐价,是你建议陛下秘密命人做出开仓放盐之象,激得那些盐商纷纷降低价格甩卖食盐。今年年初西南片府旱灾,也是你利用巧计游说昇国借米引水。笑妹,这些年来,你真的成长了不少。”
“毕竟我也是做过生意的人嘛。”她朝他眨了眨眼睛。
“吹牛这点可没变。”赵熙笑了起来。他移了视线,注意到她脖子上戴着一块莹白的玉佩,仔细地看了看后,惊异道,“我记得老头子曾说过,这玉佩是宸皇后从前最喜爱的玉佩,没想到陛下送了你,他果然很爱惜你。”
因着赵熙的话,李笑妹突然想起了飞景宫的掌事侍女见着她这块玉佩时,也曾诧异不已,还告诉她,这块玉佩是有名字的。
“名字?”那时的她有些惊讶,因为戚然从未告诉过她。
“对,这块玉佩,唤作梓然,犬生而不息,卺然合之’之意。”
那时的她终于明白戚然为什么会唤她“阿梓”,但却红着脸别扭地不愿说与她听。将她的名字与他的名字放在一起,这大概是他所能想到的表达心意的最好方式了吧?
见她摸着玉佩莫名地笑了起来,赵熙白了她一眼,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我在游历东北片府时,在邬国边境遇见了黎遥。”
“黎遥?”李笑妹微微一愣。
“对,我在一个茶铺中遇到他的,他独自一人,虽然表情和往日一样冷淡,但是眼神却不如从前一般带着戾气让人害怕,我和他聊起你的事情,他听着,竟然会露出笑容。”赵熙说完后,见了李笑妹的表情,疑惑道,“他没有告诉你他的去向?”
李笑妹摇了摇头,说道:“三年前,在最关键的那场战役中,我与阿然都以为会以败北告终,但最终时刻,他突然带着暗羽的人出现,救下了我,还帮助阿然打赢了那场仗。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但在那之后,他便辞去了禁卫军统领,独自离开了。”
她说着,突然想起了黎遥离开前的那天傍晚。
黎遥因着救她,胳膊受了伤。回宫后的她仍然担心黎遥的伤口,便赶着去看他,最后在西北角的一个小花园里找到了他。
他立在柳树下,平静地看着那个池塘。
她奔了上去,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伤还没有好,怎么不在房中歇息。”
黎遥见了她,抬了抬唇角,说道:“陪我走走吧。”
她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陪他走了几步后,她忍不住开口道:“黎遥,之前的你是在生我的气吗?自从戚远被流放后,你便不再向从前那样与我谈天说地,我的婚礼,你也未曾参加,之后的三年你见了我,也只是冷淡地打招呼,似乎不再将我当做朋友,可半月前的那场战役,你不顾性命也要救我,究竟是为什么?”
黎遥脚步一顿,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片刻后,他转头,抿了唇,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李笑妹张了嘴,愣了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你又在骗我了。”
黎遥的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但很快地,他加深了笑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你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那是,毕竟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太真,她有些诧异的情绪消退下去,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那一日后,他便向戚然请辞了禁卫军统领,从那天起,她便再未见过他。
“笑妹,你在想什么?”见李笑妹突然发了呆,赵熙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回过神来,笑了笑后说道:“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突然离开,以骗我逗我为乐,真是个奇怪的人。”
“你在说谁是奇怪的人?”不远处,一个清朗的男声响了起来。
李笑妹和赵熙纷纷回头,身着明黄冕服的戚然拉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正向他们走来。那小男孩看着李笑妹,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母后!”
赵熙连忙站了起来,跟着立在一旁的众侍女一起向戚然行了一礼后,看了看那小男孩,又笑着看着李笑妹说道:“之前只在书信中听你说过这小团子,今日倒是终于见到了。长得比你可爱。”
“我生的儿子,当然可爱。”李笑妹撇了他一眼,恨恨地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