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爷笑道:“郡主算不得是个姑娘,嫁到旁人家,若败露了,南安王府颜面再保不住了。”
“……什么人胆大包天,能毁了郡主清白?”
“——她生来如此。”忠顺王爷隐晦地道,反问道:“你若自身行得正,北静王如何能威胁到你?”
贾琏悻悻地说:“下官有把柄握在北静王手上。”
“什么把柄?”
贾琏半真半假地说:“下官认识那贾雨村,曾在贾雨村、洪和隆那替贾雨村做过一点子不合王法的事。”
忠 顺王爷嘴唇紧紧地抿住,半天冷笑道:“果然是北静王设计陷害!可怜洪大人一辈子忠心为君,却落得这个下场!那贾雨村实在该死!”原本还疑心贾琏与北静王暗 中勾结,如今见贾琏毫无隐瞒,便没了芥蒂,安抚道:“且留着那女人孩子在你府上吧,日后兴许用得上。也别将北静王的话放在心上,他还没那能耐动你。”
“……听北静王的意思,他要将下官弄到神机营去,下官虽有个将军爵位,但志不在武职,王爷是清楚的,那武职前程有限……”贾琏有意吞吞吐吐,巴望着忠顺王爷抢先一步,将他弄到六部亦或者翰林院去。
忠顺王爷一滞,随即抚掌大笑道:“不想他打得是这么个主意!”
“不知是个什么主意?”
“他握着你那把柄,又要将你弄到那个地方,存得可不就是将来……”意图谋反四个字在忠顺王爷心中的回荡了一圈,又落入最隐秘的角落。
“咳, 你也不必细问,也不必瞧不起神机营,有道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若能在神机营里有一番造化,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忠顺王爷捻着胡须劝说贾琏,见贾琏依旧不 情愿,又假意嗔道:“你年纪轻轻,又在南边没什么功绩,又被洪大人连累,能顺水推舟进了神机营岂不好?难道你要一步登天,去封侯拜相?”
“下官不敢。”
“去吧。”忠顺王爷懒懒地挥了挥手。
贾琏躬身向外退去,走了几步,听忠顺王爷喊了一声回来,就赶紧地站住脚步。
“据说,吴、周两家封了贵妃,都向你们家报道去了?”
忠顺王爷耳目众多一事,贾琏早已知晓,听他问,就市侩地笑道:“早些年,下官就料到要有几位荣升贵妃,因此特特买下那几家宅子外庭院,可叫下官逮住了。”
忠顺王爷笑道:“你也算是有心了,支会周、吴两家一声,我这里还有些存了许多年没地摆的东西,若是他们缺,尽管打发人来取。”
“是。”贾琏答应了一声,便躬身向外去,此次出来,忠顺王府门人不敢怠慢连连对他道了不是。贾琏也不跟这些下头人计较,依旧客客气气地出来,待出来了,正要去许尚书府走一遭,忽地便见一同随着他进京的柳湘莲满脸焦急地过来了。
“二爷,林大人请二爷去兰台寺有事商议。”
贾琏吓了一跳,暗道书中仿佛林如海就是在这二年没的,忙问:“林大人说了什么事没有?”
柳湘莲忙道:“林大人只打发人来府上说是十万火急的事。”
贾琏闻言便翻身上马,随着柳湘莲一同向兰台寺去。
待到了兰台寺中,便见几个兰台寺中人躲躲闪闪地道恭喜,贾琏冲这几人拱了拱手,便与柳湘莲一同进了林家。
谁知一脚踏进后院,便得黛玉亲自迎接。
只见黛玉此时已经出落得十分飘逸,吃了几年和尚道士的药,误打误撞,将身子调理得也算得上康健,于是贾琏看见她,就想如今这不是个世外仙姝,乃是个入世仙子了。只是看她两眼哭得红肿,似乎遇上了非常为难的事。
“可是姑父出了事?”贾琏问。
黛玉哽咽道:“父亲如今就跟珠大哥一样,身子说好不好,到了秋冬总要发病,但春夏两季便与常人无异。”
雪雁搀扶着黛玉忙说:“不是林大人的事,是我们姑娘的事。”
“古人云福祸相依,早知道宁肯病怏怏的,也不吃那劳什子药。”黛玉眼泪簌簌落下,还要再说两句,偏见房中贾敏出来了,只得将话咽下。
“琏儿快进来吧。”贾敏立在门边,一双眼睛也是又红又肿。
贾琏满腹狐疑,行了两步,又回头看黛玉一眼,不等进屋,就对贾敏道:“莫不是妹妹芳名远播,惹来了什么登徒子?”
贾敏冷笑道:“若果然是登徒子倒好打发了。”无奈地对雪雁说“万事有我们做主,且领着姑娘回房去。”
贾琏琢磨着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进了林如海房中,就见林如海坐立不安地背着手来回走动。
“琏儿,你妹妹要入宫了。”林如海阴沉着脸说。
贾琏抿了抿嘴,“入宫,也并非全要做妃嫔,不知林妹妹是何人举荐入宫?又是入宫做什么?”
林如海叹道:“有一等小人为谄媚上位,便借了他人家的鲜花献佛。”
“……哪一个小人?”
“你方才从谁家门中出来?”
贾琏眼皮子一跳,暗道忠顺王爷竟然做下这事?
“据说是入宫陪伴太后,但宫门深似海,谁知进去了到底怎样?太上皇……”贾敏忽地想到若是林黛玉落到了太上皇手上,便头重脚轻地要昏厥过去。
贾琏赶紧抱住贾敏,将她安置在铺着柔软垫子的椅子上。
“姑父哪里得罪了忠顺王爷?”贾琏问。
林如海咬牙切齿道:“我何曾得罪过他?不过,忠顺王爷也并非傻子,他怕是见我并不诚信归顺与他,便想了法子作践我!早知如此,便叫玉儿病弱一些又何妨?”
贾 琏心道果然是福兮祸兮,如今父母双全、身子骨健康,反倒更招来祸患,“兴许主上体恤姑父,施以援手……”忽地听见窗外一声呜咽,又见贾敏、林如海夫妇俱是 一副避之不及模样,又想皇帝爷两在他们夫妇眼中都非良配,又问:“除了林妹妹,可还有旁人家的姑娘?要有,能做个伴也好。”
“另一个,便是薛家姑娘了。原本薛家姑娘是不能够的,偏她哥哥在这节骨眼上出息了。”贾敏惋惜道。
圣上才要提拔薛蟠重振家业,太上皇便急着令薛家姑娘入宫割去薛家成果。
贾琏深吸了一口气,心叹世外仙姝、山中高士竟又撮合到一处了,“名字怕已经送到太上皇跟前了。”
林如海哭丧着脸,嘴唇动了动,最后道:“原本就知叫你来,你也没个主意,不过是想找个人发一发牢骚罢了。”
“为今之计,只能请人在太后跟前,抢先定下妹妹来,如此,也能使得妹妹免遭太上皇、圣上……”贾琏砸吧了一下嘴巴,这事比拦着林黛玉进宫更难办,能在太后跟前说上话又偏在娶妻之龄、又体恤林如海爱女之心的能有几个?
林如海、贾敏二人双双为难起来,夫妇对坐落泪。
半晌贾敏迟疑地开了口:“我倒有个人选,只是不知老爷肯不肯开口去求人,人家又肯不肯答应。”
贾琏莫名地猜到贾敏说得是哪个了,咳嗽一声,试探地对窗外说:“姑妈说的是北边的那位?”
贾敏也知黛玉在窗外,因不知黛玉愿意否,便静等着窗外动静,徐徐听见脚步声远去,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知道比起太上皇、皇帝,黛玉尚可以接受北静王。
“不可,万万不可!若是去求了北静王,便是打了忠顺王爷的脸,也要连累了琏儿!”林如海斩钉截铁地道。
贾敏立时哭道:“不求他,还能求谁?就算是豁出老脸跪下磕头,也要请北静王帮帮忙。”
林如海眉头紧皱,“原本就是忠顺王爷试探之举,再去求了北静王,岂不是更成了他的眼中钉?”
“……姑父,妹妹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侄子如今也有些参谋,不必姑父事事为侄子劳心。”贾琏权衡一番道。
林如海心里犹豫起来,踌躇半日,又看妻子默默落泪看他,最后咬牙道:“只得如此了,今日之后,琏儿你千万莫管我们远着你。”
“姑父只管将心思放在妹妹身上吧,妹妹没几日便要入宫,姑父、姑妈好生替她准备准备,进宫前,叫妹妹多陪着老太太几日。”贾琏说完,见林如海、贾敏又相对落泪,便琢磨着不知薛蟠那处又是怎样,于是告辞出来,到了外头令赵天梁去薛家打探打探,便打马向荣国府去。
才从西边角门进了府,赵天梁便已经快马加鞭从薛家回来了。
赵天梁擦着汗紧跟上贾琏,笑说:“薛家上下喜气洋洋的,尤其是听说了周、吴两家的娘娘要风风光光地回家省亲,薛家人更是面上有光。”
“他们家奶奶也这样?”
赵天梁说道:“薛大爷、薛大奶奶忙着奉旨赚钱呢,我去问,薛大奶奶还说‘这点子事还专门来问’,可见他们两口子是当薛大姑娘进宫陪太后、太妃作伴呢。”
“薛家没一个人将这事放在心上?”
“怎么没有?薛家太太忙着替薛大姑娘打点呢,薛太太说,先前给姑娘说了几次亲,总也不成,兜兜转转终归进了宫,可见这是上天注定。”
贾 琏嗤笑一声,王熙凤那样精明的人物,哪里不知道这进宫并非单单给太后太妃作伴那样简单,不过是装糊涂罢了。又想薛宝钗并非黛玉,若她果然进了宫,兴许会有 一番造化——况且房文慧也在太后身边。斟酌一会子,便对赵天梁说:“你再跑跑腿,去跟薛大爷说房家姑娘也在太后身边,叫他懂事一些,去房家跑一趟,问一问 是否要给房家姑娘捎带些小物件以慰藉思家之情。”
“哎。”赵天梁答应着便又去了。
贾琏一手背在身后思忖 着北静王会否答应了林如海,一手颠着腰上佩玉踌躇着如何化解陈也俊那边的僵局——毕竟,北静王既然说要赌陈也俊会否与他反目成仇,便定会阻拦陈也俊重返神 机营。正想着,人便走到了荣禧堂正房东边,忽地想起许青珩正在大跨院等她呢,于是便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呀,回自个家竟这样叫你为难?”
耳房里忽地传出许青珩的声音。
贾琏唬了一跳,向耳房窗子望去,便见许青珩正坐在窗子后。
“想什么呢?我坐了那么久你也没瞧见我。”许青珩冷笑一声,依旧与对面的迎春下棋玩。
贾 琏靠着窗子向耳房内张望,见迎春还站着,就挥手叫她坐下,想起黛玉、宝钗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怕迎春心里也着急呢,于是打量了一回迎春,看她低着头越发 显得温柔,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模样儿也算是一等,就抱着手臂对许青珩说:“林姑父家的妹妹、薛姨妈家的妹妹都要进宫陪伴太后去呢。”
“哦?”许青珩先还气贾琏进家门前要长吁短叹,听他这么一说,便顾不得再去气了。
“免得夜长梦多,你常带着迎春去胡家走一走,与胡竞存家里说说话,我再寻了几位兄弟去与胡竞存吃酒,这事八成就成了。”贾琏没头没尾地说。
许青珩听明白了,向迎春一挤眼睛,笑道:“你挑得很不错,胡家是,竞存我也见过,虽仗着有些才气傲慢了一些,却也是稳妥的好人。”
迎春不急着嫁,但着急的是没人替她筹谋婚事,此时听兄嫂遮遮掩掩地说了,便局促地起身道:“我去给哥哥端茶。”说着,就向西间里头走,隔着帘子听贾琏与许青珩说话。
许青珩瞧见迎春在帘子后影影绰绰的身影,压低声音说:“就不知胡家乐不乐意,毕竟不是太太出的。”
“不是太太出的又怎样?左右府里就一个姑娘。”
许青珩笑道:“原当你要卖了迎春,硬是要叫她高攀呢,谁知你真为她找了个好人家。迎春那样的性子,进了胡家也能过上太平日子。”
贾 琏笑了笑,他就是想高攀,迎春资质不够,也高攀不起;迎春的性子与孤标傲世的胡竞存并不十分投契,但太平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又说:“早些年我便买了些宅 子、地给她,如今好些都涨了价钱。你瞧着可卖的卖,可留的留,卖了银子也给她算到嫁妆里头去。大家具物件,虽家里都有,但是旧的,拿着冲陪嫁不体面风光, 也着人打造了新的……”话音一顿,忽地想起迎春的嫁妆要怎么置办了。
“何必这么麻烦,叫蔷儿、芸儿给周、吴两家办事的时候一并办了就是。”许青珩轻描淡写地说。
“哟,行家呀。”
☆、第147章 冒险一赌
远胜春朝的秋日里,得知迎春的嫁妆能不花费自家一草一木就置办了,贾琏很是欣慰。
许青珩也很是欣慰。
隔着帘子偷听的迎春,心里更是欣慰,所慰之事,一是贾琏挂心她的亲事,二是贾琏、许青珩口中的胡竞存貌似与她十分匹配,三是……嫁妆似乎十分丰厚。
“哥哥喝茶。”迎春等许青珩、贾琏话音落了,才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