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仔细了一些!老二媳妇,我前儿还说赵姨娘的饭菜要仔细一些,偏又出了这档子事!”贾母有意发作道。
贾环年幼,见贾母维护赵姨娘,不由地面上露出两分得意之色。
王夫人心知贾母心中赵姨娘不过是个玩物,这会子发作也不过是替贾琏出气,于是打定主意暂时忍了,就低着头道:“我听老太太的,叫厨房里仔细着呢,偏环儿姨娘新近就爱吃些外头古古怪怪的东西,她每常拿了钱打发小丫头去外头买,我这也拦不住。”
“连个姨娘都约束不住,倒替这边操心来了?”贾母嗔怒道。
许青珩见贾母当着他们的面训斥王夫人,正琢磨着是否要劝说一二,见贾琏、贾珠都去搀扶贾赦、贾政出去,便招手叫迎春、探春、宝玉等随着她退了出去。
待出了门,贾珠满脸惭愧地对贾琏又道了一声恭喜。
贾琏长叹一声道:“待我去后,家里还要靠二叔、大哥来帮扶。”说着,又对贾政拜了一拜。
贾政虚扶了一把,颇有些心虚地不吭声。
贾珠忙避让开,“你我兄弟,何必这样外道?快些换了衣裳去吏部吧。”
“是。”贾琏忙令小厮们送贾赦回荣禧堂,待贾赦走了,因见贾政、贾珠父子二人向后头梨香院去,宝玉、探春、湘云三个随着迎春去了迎春院子,便拿着委任状向警幻斋走去,走了几步,一回头,便见许青珩握着帕子跟着。
“吭。”贾琏咳嗽一声,见许青珩依旧跟着,便由着她,出了贾母院子门厅,再向前进了经还债穿墙山门,便道:“你也瞧见方才的情形了吧,若当真叫你管理外帐,就如将金子给了个小孩儿,活活叫人算计呢。”
许青珩低声道:“并不是在计较那档子事。”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红地望着贾琏,“怕你走了,也不会想我吧。”
“……兴许也会想。”贾琏斟酌一二,含含糊糊地道。
许青珩轻哼一声,顺着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进了警幻斋南边屋子,入内,则见全福、全禄早捧着新领来的官袍等着呢。
“这芝麻小官做的。”许青珩从全福手上捧着的盘子里拿起官袍来,抖了抖,便又放下,自去寻了贾琏日常躺着的美人榻上歪着,又伸手去动棋盘上交错的棋子。
贾琏站直了令全福等帮他更衣,对着全禧捧着的镜子照看自己穿着官袍的模样,从镜子中望见许青珩的举动,先咳嗽了一声,随后见她不为所动,不由地又重重咳嗽了一声。
“你难不成还要将这警幻斋的东西全部带走不成?”许青珩手里掂量着棋子,眼瞅着贾琏炸了毛的模样,心觉好笑。
“只带些日常用的物件。”贾琏眼皮子跳了跳,当着全福等人的面不好叫许青珩放下他的东西,只能勉强忍着,听见门外赵天梁、赵天栋、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并金彩等人前来道喜,答应了一声后,令金彩进来,其他人散去。
金彩躬身进来,又对贾琏道了一声喜,望见许青珩在贾琏的榻上坐着,也不敢乱觑,低着头等贾琏吩咐。
“今次,我带全福、全禄两个小厮走……”
“多谢二爷厚爱。”正兢兢业业替贾琏整理官袍的全福、全禄闻言,喜之不尽地连忙谢恩。
没点到名的全禧、全寿略恍惚了一回,便一脸不甘地低了头。
贾琏眸光锐利地瞥了全福、全禄一眼,随后继续道:“赵天梁、赵天栋、还有曹家三兄弟这五个大小厮随着我去;管家么,令林之孝两口子并鸳鸯随着去。带去的行李,除了我常用之物,只带些京城土物送人,其他的都不必带了。”
“是。”金彩忙答应着,犹犹豫豫地望着许青珩,开口问:“不知奶奶要打发什么人随着二爷去任上?”
许青珩一呆,心知金彩说的是打发丫头随着贾琏上任了。尚未开口,就听贾琏道:“只叫林之孝家的与鸳鸯两个跟去打点地方上的女眷就够了,旁人不必跟着同去。”
“是。”
“至 于其他人,留下好好看家,叫家里上下不得多事,其他规矩照旧。我虽不在京城,但京城的消息,每月写了信,事无巨细告知我听——此外,大太太那边,她怕是将 一个地住腻了,叫她换个地方再住。还有,赵姨娘若果然生了,怕大老爷也会动了再生一子的心思,劝解不过,就由着他吧;若有宫里来的小太监,只管拿了银子打 发他去,不要吝惜钱财,还有,”贾琏略顿了一顿,暂时没想到旁的,就对金彩挥了挥手,“罢了,就这些了,去吧。”
金彩答应着,便躬身退下了。
“四哥顾虑这么周全,果然是叫我高枕无忧呢。”许青珩轻叹一声。
贾琏笑道:“这本是为人夫该做的。”
“为 人夫该做的,岂止这个?”许青珩意有所指地道,眸子向这室内之物上梭巡过去,嘴唇动了一动,待要说叫贾琏将这些日常所用之物留下,好叫她睹物思人,思量一 番,又歇下这心思,将手上棋子放回原处,便起身道:“行程将近,你来往应酬多,晚上不必去我去点卯了,就在这边歇下吧。”说罢,便款款地出去了。
☆、第130章 狐假虎威
许青珩这话正合贾琏的意,只是她这样大方的提起,形容间不似玩笑,又令贾琏过意不去。
于是乎,这临行前五六日,贾琏白日里来往于诸府奔波,晚间依旧还回后院躺着,夜夜枯熬难以入睡,于是虽不喜许青珩动他的东西,反倒将许青珩做姑娘时那些玩耍怡情之物把玩了一遍。
荣禧堂上下之人听闻许青珩并未打发人随着贾琏上任,便又紧紧地盯着贾母、贾赦那边,不料贾母、贾赦二人,兴许是不乐意得罪许青珩,又或者自信贾琏在外能够“自力更生”,于是也并未打发丫头去伺候贾琏。
待到出发那一日,一早贾琏便携着许青珩去了荣禧堂,拜过了祖宗后,又听了贾母、贾赦、贾政的一番教诲,这才领着早先挑好的几十人,踏上了离京的大道。
出了城门,众人直奔码头,弃马上了船,却是先向江南方向去。
此时正是金秋时节,两岸荻花秋叶随风瑟瑟,看着令人心生凄凉,贾琏在船上左右无事,令人寻了根长笛附庸风雅地呜呜呀呀吹了起来,沿途又将所见风景绘下,打发人送去京城给许青珩把玩。
“离了京城,二爷反倒会体贴人了。”鸳鸯见贾琏隔三差五地往京城送信,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贾琏闻言也不过是笑笑。
临近苏州,一日渡船靠岸,便望见早离开京城的柳湘莲玉树临风地等在岸边,好色满园秋色中一株挺拔傲然的青莲。
柳湘莲待船一停,就纵身一跃跳向船上,上了船,不用人指点,便直向船上正舱房去。
果然在舱房外就闻见清洌的熏香气息,进了舱房,又见着舱房早依着贾琏的喜好休整一番,墙上挂着三两幅名家字画,一角的高几上设着一盆白绣球菊花,这会子贾琏穿着一身单薄的玉色长衫,正挽着袖子立在一方白石面大案后悬腕写字。
“二爷!”柳湘莲呼唤了一声。
贾琏抬头,望见柳湘莲正长个子的年纪,短短几月不见,身条又抽出许多,整个人瘦瘦高高,气势也颇有些冷然。
“先恭喜二爷喜结良缘,再恭贺二爷仕途亨通。”柳湘莲潇洒地拱手,随手将腰上佩剑解下立在挨着门边的凳子上。
“不过数日不见,竟有些认不出你了。”贾琏客气了一声,“不知可寻到你岳父没有?”
柳 湘莲嬉笑道:“天下之大,要寻个游方道士,哪里有那么容易?”袖着手将贾琏的字看了一看,低声道:“已经依着二爷的吩咐,将蔻官救了出来,如今人安置在苏 州的宅子里呢。忠顺王府的人唯恐走露风声令消息传到忠顺王爷那边要得王爷怪罪,也不敢声张,正悄悄地打点人去找呢。”
“找得如何了?”贾琏笑道。
“还能如何,两江总督、江苏巡抚都是咱们的人,苏州更是林老爷的老家,漫说他们不敢请衙门替他们找人,便是请了衙门,又能如何?”柳湘莲笑道。
“非到万不得已,不可露了咱们跟各处衙门的关系。”
“知道。”柳湘莲郑重地应着,“如今蔻官拿着二爷给的户帖躲在二爷的宅子里,以后如何,还等着二爷发话呢。”
贾琏思量一二,就道:“你稍事休息,待我与你一同去见他。”说罢,又对等在船外头的金彩道:“待我与柳二爷离去后,若有人来问,就说咱们的船是去拜会江苏巡抚呢。”
“是。”门外金彩提心吊胆的答应着,又令全福、全禄进来伺候着贾琏换了一身细软的褐色麻布衣裳,又将马从另一艘船上牵下,待贾琏、柳湘莲稍稍吃了些饭菜,就送他们二人离开渡口。
贾琏、柳湘莲二人骑马,顶着暮光向苏州城靠近,立着苏州城还有些距离,柳湘莲便道:“二爷,咱们从小道上走吧,蔻官没了,忠顺王府的人盯着各处道路,就寻脸面生得好的人抓呢。”
贾琏点头答应着,一路上,果然远远地遇上了几次忠顺王府的下人,万幸避让开了,并未被瞧见。
如此兜兜转转,便到了子夜夜朗星稀之时,听着清晰的马蹄声,二人进了城外一处小镇,在小镇上穿行不久,便又进了一处宽敞的院落。
从后门进去,虽星光黯淡,但依稀可见后院错落有致的太湖石台阶铺设得极为雅致,各处的香草散发出怡人的香气。
“若没有狼子野心,到此处修身养性却也不错。”贾琏在心里自嘲,忽地听见一处锦鲤跳跃破水声,随后便见一俊朗男子,穿着一身三色蓝衣提着衣摆快步过来。
“多谢二爷救命之恩。”蔻官远远地过来,低声道谢后,便又要叩谢贾琏。
贾琏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仔细打量一番,见蔻官这两日担惊受怕,形容也比先前在京城忠顺王府时削瘦许多,携着他的手拍了一拍,叹道:“果然男儿志在四方者,比贪图安逸者要多受一些苦头。”
蔻官忙道:“不敢说志在四方,只求安逸一些就罢了。说来,今次,若不是柳二爷与随着同去采买的蔷哥儿里应外合,我也不会这般轻易地脱了身。”
“蔷儿那孩子倒也通透讲义气。”贾琏笑道。
“二爷,去房里坐着说话吧。”柳湘莲先在前头引路,只见这院子里静谧非常,时不时就可听见被脚步声惊扰起的鱼鸟扑棱声。
贾琏、蔻官随着柳湘莲向前,走了一会子,便进了一处厢房,这厢房里依着江南人家的习俗摆设,看在贾琏这刚离开京城的人眼中,又备有一番韵味。
“二爷请用茶。”蔻官先请贾琏上桌,随后又亲自斟茶送上,随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盖着忠顺王爷引荐的纸张送上。
贾琏见那纸张在烛光下微微露出珍珠一般的莹润光华,心叹蔻官心细,这纸张也必定是忠顺王爷日常所用的了。
“请坐吧,如今这是你的宅子,你跟我客套什么?”贾琏拱手请蔻官坐。
蔻官推辞后,又请柳湘莲坐了才肯坐。
“这是忠顺王爷的书信,待我请人描摹他的字迹,写了信送去给贾雨村。”贾琏道。
蔻官接过忠顺王爷的信,见贾琏要他看,他便看;看过了,想着贾琏的言外之意,不禁担惊受怕起来,迟疑道:“二爷是……”
“如今二爷有事求你,不知你答不答应呢。”柳湘莲见蔻官迟疑不定,便出声试探他。
蔻官眼皮子跳了又跳,暗道果然没有平白无故拔刀相助的,思量着如今回到忠顺王府怕是要九死一生了,如今握在贾琏手上,只能听他的了,于是道:“琏二爷有什么吩咐,我蔻官一定去办。”
贾琏笑道:“这事,不是我求你,是我要与你共谋大事。若成了,你也富贵,我也富贵;若不成,你下场如何,我不知道,我定是要粉身碎骨了。”
蔻官叹息道:“二爷何必这样说?早知二爷与冯大爷叫我去弄那印鉴,我便早猜到还有后头的事呢。况且我虽脱了身,身上也有些银钱安身立命,但与其苟且偷生,不如随着二爷、冯大爷、柳二爷你们好好干一场,如此日后再有求你们的事,也不算我没脸没皮去吃嗟来之食。”
柳湘莲早见蔻官有胆量逃出忠顺王府,便觉他与寻常伶人不一般,如今见他这般爽快地就答应了,心下更觉他是可长久交往之人。
“你仔细思量思量吧,明儿个再应着我,今日我见着宅子这般恬淡,都动起了归隐的心思,更何况你这苦命人呢?你当知道,答应了我,日后再没这样安静清闲的日子过了。”贾琏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待那清洌的茶香入了喉咙,又去看蔻官的神色。
柳湘莲替贾琏着急起来,忙道:“虽不知二爷究竟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