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缡刚要说话,季逸云快步过来,伸手碰了一下锦缡的胳臂,低声提醒着:“缡儿是不能开口说话的,你要是走不动了便歇一歇。”
锦缡顶着凤冠费力地点点头,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鞋,接着她便觉得天地一转,鼻翼间充盈着熟悉的气息,是郎坤北的气息。
他将她抱起来,回头对季逸云道:“母亲莫怪,是我疏忽了,早该安排一顶轿子的。”
季逸云,微微锁了眉头。阮月华无奈地摇摇头,低叹一句:“这两个祖宗可是真能折腾。那日元山张罗给他们写婚书,结果坤北就直接拿出了老太君在世时写好了婚书,这下咱们才算知道,合着这两个小祖宗瞒得咱们真是严实呢!”
季逸云红了眼圈:“额娘素来深谋远虑,目光长远,即便死了,也要将她身后的诸事安排妥当没有一丝儿岔子。”
“你瞧你,大喜的日子,即便老太君看见也会高兴的,你哭什么?”
季逸云就着阮月华的帕子擦了泪,压低着声不教旁人听了去。“我只哭额娘走得早,枉费她一番苦心,这两个小祖宗都是脾气倔强的主儿,都给辜负了……”
郎坤北几个大步跨过北殿的悬梯,将她放置在喜床中央。锦缡坐实了,隔着盖头悄悄地问他:“你来是做什么……”
说着,眼前豁然一亮,郎坤北已经拿着称杆挑起了她的盖头放在一边。他看见她的样子怔愣了半天,锦缡也定定地看着他。锦缡率先回过神擦一把脸,心想定是哭得成了花猫,不禁微赧。
郎坤北转身找着什么,边找边说:“我先回来把该完的礼节弄完,你便只管歇着。”
她被满屋子的红色刺得眯眯眼。这睡房是统统换了新,都是大红的喜色。喜床很宽大,摆在睡房的东边,正中间的柜案上摆着一对手腕粗的龙凤喜烛,烛花噼里啪啦地爆着。锦缡眼里映着一簇小小的跳跃的火焰,很活泼欢快似的。
郎坤北没找见去门口一看,见了下人便问:“淡茶沏好了没?”“二少爷,这便好了。”郎坤北出去又回来手里提着个小茶壶,另一手捏着两只精致的琉璃小酒盅。酒盅还不及铜铃大小,上边的图案是很小巧的双喜字,再往上是镏金的杯口。两只一模一样的酒盅像是两个流光溢彩的娃娃,小巧而玲珑。
季逸云与一众女眷走上来,锦缡的贴身丫头可儿替郎坤北斟好,拿过一盅递给锦缡,嘴里叨咕着:“祝小姐和姑爷永结同心。”
锦缡也多少知道的,这茶是没有在人前喝的道理,且还是长辈面前。她这厢正尴尬着,郎坤北已经来到她对面低下身子伸出臂弯等着她。锦缡听到几声窃笑,心一横伸手挎进去。两人的脸离得极近,近到能清晰地数出他有多少根睫毛。她愣是没敢往他的眼睛里看,一仰头将茶喝了。
做完了这个,郎坤北起身询问阮月华和季逸云:“没有旁的事了吧,两位母亲?”季逸云笑着说:“没有了,去吧。”
阮月华拉住郎坤北的袖子,摇头道:“可不能让他们把你灌醉了,不然是不让你进这个门的。”阮月华说得郑重其事,郎坤北听了低头答是,头也没回匆忙地走了。
郎家三姨太捂嘴笑起来:“真是稀奇,二少爷竟不好意思了!”她这么一说,连阮月华也不禁笑出来,一时间屋子里的女眷没有不乐的,都打趣地看着锦缡。
秦彤玉今日穿得像一只黄鹂鸟般娇俏动人,生怕锦缡不脸红似的:“依我看啊,二少爷今日必是不会饮酒的了!”
秦夫人还有儿媳何氏也在场,听了彤玉的话也同众人笑一番,才走上前去嗔怪女儿道:“就知道欺负阿缡老实!”
季逸云脸上一直喜气洋洋的,温和而慈祥地立在一旁看着却不插言。
彤玉听母亲的话立时不服气起来,过去捏捏锦缡红透了的脸蛋:“她老实?咦,今儿倒挺老实!”
锦缡碍于众人都在,只一味垂着眸微微抿唇不敢失了仪态。彤玉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一味悄悄忍着,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希望她能放自己一马,却不成想她益发来了兴致。
郎湘咯咯笑着扯开彤玉:“你就爱闹新娘,这回可不能再闹我家的新娘!”
阮月华颇无所谓地说道:“阿缡是个厚诚孩子,闹一闹应也不妨的。”
季逸云也轻轻点头说:“不妨,缡儿也惯是爱闹新娘子的。”
众人在喜房里闹了一会就纷纷出去入宴了,阮月华也带着两位姨太出去理事。锦缡一看这屋子里只剩了母亲、彤玉、郎湘还有可儿。
这下她终于不用再熬着了,可儿给她一件件地脱下去,直到剩了一层艳红的中衣,身上黏腻腻的,要去隔壁的浴室洗一洗。锦缡走到彤玉身边的时候锦缡狠狠掐她一把:“你等着我回来的。”
简单地清洗一番可儿给她换了一条新的袍子,仍是鲜艳的红色。看出她不喜欢,可儿忙说:“这个是规矩,洞房花烛夜要穿红的才吉利。”
锦缡在餐室里随便用了些晚饭,回到喜房时只看见彤玉和小湘正在床上仔细挑着,并没见母亲。郎湘回头见她走过来便说:“母亲早说让你先睡的,洒这一床的大枣、花生、桂圆还有莲子的躺上去必定难受。”
锦缡轻轻点头,她从床脚捡起一枚花生仁,花生仁去了皮儿胖鼓鼓白生生的,映在流光溢彩的绸缎新被上尤为惹眼,锦缡拿着一粒放进手心里,喜爱得很。她又抬头看那苏绣百子帐,花生仁跟那上边的娃娃一样讨喜。
秦彤玉和郎湘挑过的地方还剩了不少莲子,锦缡也没多想什么便问道:“为何单剩了这个?”
彤玉的眼睛贼溜溜地往锦缡的肚子上瞟:“肚子里有一个了,大枣花生桂圆便都用不上了,不过依着郎伯母的意思,今晚你可是得搂着莲子睡!莲子连子,多子多福,五子登科!”
锦缡爬上床捡起什么就往彤玉身上扔:“你等着你同上官若风那日的!我可是听说他也来了且在外边席上,小湘你还不把她绑下去?”
郎湘一把逮住彤玉押回床上,三个人在柔软的弹簧喜床上打成一片,锦缡同郎湘两个压住彤玉搔她的痒,她不敢用力反抗,嘴上却不肯服软:“本来就是嘛……哈哈……阿缡……你就偷着乐吧……谁成亲不是坐个一晚上的……偏偏你最享福……”
小湘只管压着她的身子,“要你说,你还说,阿缡只管扯烂她的嘴!”锦缡作势去捏她的脸,彤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嘛……单说那日大少爷成婚,奕奕可就是……蒙着盖头坐了一晚上呢……”
彤玉此言一出锦缡与郎湘两个动作都一僵,松开了她。郎湘拉起彤玉,脸上已收了笑容:“别闹阿缡了,让她睡吧。”
郎湘用上力气,不由分说地拽着满脸疑惑的彤玉走下楼去。秦彤玉平日里咋咋呼呼的,这回却是一点也招架不住,硬是被她拖下了楼梯去。
锦缡追到门边,听着彤玉问小湘是怎么回事,小湘说着改日再同你说。两人出去北殿之前回头看向锦缡,锦缡同她们摆摆手。彤玉还不忘用新学来的英文同她说了句晚安。
一楼里有几个郎府的侍女守着,锦缡看见可儿也在底下,唤她上来,问她母亲去了哪里。可儿回到睡房里将床铺好,伺候她躺下,说:“太太回了锦宅,小姐先睡吧,姑爷还在席间陪酒,一会郎夫人和两位姨太要过来的。”
可儿又问:“小姐睡不着么?太太临走时说,瞧着小姐还算镇定,又有三小姐和秦小姐两个在跟前闹腾着,应当是不会慌的。小姐,我怎么有点慌呢?”
锦缡的大眼珠子一转,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慌个什么劲?时候也不早了,你便回去歇着吧。”
可儿握住了她的手。“自小到大都是我与小姐同睡的,偏生到了这里,郎夫人就安排我到北殿外头的偏房去住了。小姐就带了我一个丫头过来,还不能近身侍候着,我不放心呢。”
锦缡眼睛瞧着与自己的枕头并排放着的枕头,两个枕头是一对的呢。身下的这张床很大,旁边空着一大半的位置,她只占了小小的一溜。虽是喜床,换了崭新的喜色被褥软枕,可是这张床不是她第一次睡了……
她轻咳一声,“他那人脾气怪,好清静,北殿里从不留人伺候的。晚上你出去住,白天里还是可以过来的,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况且到了这里不像在家,要听夫人的安排的。”
可儿把她的被子往上提一提,手还是紧握着不肯松开。“小姐,难道你不怕么?我就是止不住地害怕,往这北殿一进都跟进了阎王殿似的……我是替你害怕,姑爷那人很是怕人呢!姑爷有多狠小姐也不是不知道,小姐之前又那样惹着了他……小姐,我不在,他要是欺负你怎么办?可是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呢!”
锦缡侧躺着身子,带着可儿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腹部。“可儿,如今我还有着身孕,他再狠,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利的。”
作者有话要说:
☆、婚夜
可儿将信将疑地退了出去,房门关上了。锦缡觉得身心俱疲,却是一直睁着眼望着床帐,也不知望了多久,才在暖融融的被窝里意识模糊了去。
郎坤北从北殿回来席上就没得着闲。郎军方面的大小将军、官员都到了场,另外自然还有锦军方面的作为娘家客,自是不能失了礼。郎坤北最先敬的是上官铭、上官若风这一席,郎元山与锦澜城陪在上面。郎坤北又同上官若风客套一番,听他说了些场面话便转向了下桌。
大少爷郎乾南也在席上陪了一会,就匆匆下去了,临走时一拍郎坤北身后的李子林:“替你们司令挡些酒。”说完又拍拍副官华良的肩。
李子林被他拍得颤两颤,看着郎军的几位大将借此机会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拽住郎坤北只管灌他不放,李子林又颤两颤。
华良刚与同僚饮完一大海,看见李子林这般模样问他:“你莫不是感了风寒?如此正好陪杨将军喝两杯驱驱寒。”说着塞给他一大海碗的酒。
郎坤北回头看见他对着海碗欲哭无泪的神情,接过来,手向上一抬:“杨将军,请。”结实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一碗酒已见了底,他抬起袖子擦去下巴上的酒渍将碗放在桌上。
杨将军抱拳说:“司令海量,末将佩服!”说完也拿起一碗酒饮尽,末了将碗翻过来,碗底滑出一滴酒水。“祝司令与锦司……与太太百年好合!”
郎坤北走到哪李子林便亦步亦趋地跟到哪,生怕他喝多了站立不稳闹出笑话来。只不过跟了司令这么多年,他从没见他喝醉过,今儿一见,果真是海量的。席间众宾客但凡是谁举杯过来他就没有推辞的,照他这么个喝法,李子林真怕一会要抬着他回北殿。
好不容易打发完了郎军众将,他又来到锦军这一桌。汪凯奇被从乌兰察布调回来,近日代替锦缡负责着锦军内部事务。郎坤北是了解这个人的,他是锦缡最为看重的参谋总长,在锦军里头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初想着招揽过去,奈何他一门心思效忠锦系。
锦军的这一桌并不肯给他面子,都看着他却没人过来敬酒的。
郎坤北着意李子林倒满三大海碗,他举起一碗,目光扫过牛世昌、汪凯奇、邓清露、陕西将军胡明、江北将军李华邵、山西将军刘敏鹏,张乔、刘伟业两位副官。人也算来得齐全。
席间本来的嘈杂渐渐静下来,都望着这边。郎军那边有人见着锦军故意给郎坤北尴尬,怒气冲冲地要过来,华良伸手拦下了。
郎坤北仍兀自举着碗,说:“今日是我的好日子,诸位肯踏进郎家的门槛坐在这里,便是我郎家的客,是客,我便要敬上三杯。”郎坤北连着饮完三碗,拿着碗往桌子上一扣,手拄着桌沿稳了一会直起身子:“诸位慢用,失陪。”
“慢。”郎坤北转回身看见汪凯奇站了起来。汪凯奇手捧着碗,面无表情只是眼中透着冷峻讥诮的色彩:“我也敬郎司令三杯。第一杯,愿郎司令言而有信,敬她、爱她、护她一生。绝不欺她、骗她、伤她。”汪凯奇一把扯下眼镜摔在桌子上,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整个席间彻底静下来,人人屏住呼吸留心着这一边的状况。郎元山坐在首席,看着这边近乎白热情况,岿然不动,面不改色。上官铭父子对视一眼,收回了视线。锦澜城却面露难色,他站起身,刚要开口制止,被郎元山伸手拦下。郎元山冲着他摇摇头,又看了一眼郎坤北。锦澜城也看向郎坤北,终是犹豫不定地坐了下来。
郎坤北面色未改,站直了身子,缄默地审视着他眼中的光彩,等他继续说下去。
汪凯奇举起第二碗:“第二杯,愿郎司令表里如一品格良善,令夫人此生并非遇人不淑、所托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