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洞外传来两声“轰轰”手榴弹的爆炸声,文姐心里一惊:“难道鬼子开始出动了吗?”又判断爆炸声较远,不象洞顶的鬼子行动。可文姐侧耳,爆炸声响后,洞顶的鬼子霎时炸了营,狂欢声嘎然而止,紧急集合哨嘟嘟响起,噪杂的脚步向着爆炸声而去,洞顶竟渐渐地没了动静。
难道鬼子走了?文姐松了口气,但又惦记着小徐霞。她会否被鬼子发现?那爆炸声可是离她出去时间不长啊?
“文姐,文姐!”突然,小徐霞熟悉亲切的声音传进洞中,接着小徐霞掀开布帘出现在梅姐面前。文姐惊讶道:“小妹妹,你怎么回来啦?”小徐霞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文姐,鬼子叫我引走了!”
文姐没有想到,小徐霞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当小徐霞在文姐强令下离开洞口后,心如刀绞。她想她在文姐最危险的时候,怎么可以离开她呢?要是同志们问她,姐妹们问她,特别是甄雪姐问她,她怎么回答呢?她能说是文姐强迫她,命令她吗?文姐是强迫命令,可她舍命也要保护文姐呀?假如她走了,她不就是怕死鬼,可耻的怕死鬼吗?再说,文姐是她的救命恩人,文姐危难时她去逃生,她不是忘恩负义吗?忘恩负义,世上的人都要骂的!她决定无论如何不能走我就藏在洞口外,保护文姐。
她走出洞口,在一块大石头后趴下。她仰头看山顶,火光熊熊,鬼子就在头顶,狂笑声清清楚楚,好近好近,不过几人高。她握紧腰间的手榴弹,屏住呼吸,时刻准备着。可是天渐渐放明,东方天际已经变白,她又担忧,假如鬼子真的从这里下山,她只有两颗手榴弹,即使给鬼子拼了,可也保护不了文姐呀!再说,上级一再指示,这次鬼子扫荡,我们人力单薄,不能给鬼子硬拼,重要的是保存力量。
眼看危险一步步逼近,她的心咚咚直跳,怎么办呢?她忽然想起二小和甄雪的故事。二小他才12岁,竟是那么聪明,那么有胆量,硬是把鬼子引到八路军的埋伏圈,救了好几千众乡亲。甄雪姐,她是个千金小姐,竟也敢在鬼子的刺刀底下,急中生智,冒着杀头的危险,保护自己的同志。我如今能用什么机智勇敢的办法保护文姐呢?
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机智勇敢的办法,就是绕到山东面,引爆手榴弹,把鬼子引走。可这样做又太危险,鬼子人那么多,又很狡猾,要是追上自己,可就完了。她又转念,完就完吧,反正自己完了,也不能叫文姐完了。自己是孤儿,完了也不要紧,无牵无挂。可文姐如今是娘俩啊,她还有丈夫,有父母兄弟妹妹,而且如今抗日,同志们和姐妹们也离不开她啊!
她主意拿定,从地上爬起来,借着夜色朦胧,沿着山坡草丛,飞快向山东跑去。跑出大约二里多路,那里树木浓密,沟壑纵横,她迅速连连引爆了两颗手榴弹。
惊天的爆炸声震动了群山。正在鹁鸽洞山顶狂欢的鬼子一下大惊失色。指挥官判断,准是自己的队伍在山顶太暴露招来了八路军,于是紧急集合,向爆炸声冲去。
小徐霞引爆完手榴弹,即又顺原路飞快返回。看到鬼子走了,她的心简直要跳出来。小徐霞回到文姐身边,给文姐讲述了诱骗鬼子撤走的经过,文姐意外而惊喜,紧握着小徐霞的手说:“小妹妹,真想不到,你一夜之间长大了!”
小徐霞红着脸,甜甜地一笑:“文姐,是您的教育,也是二小和甄雪姐英雄事迹的鼓舞。”突然,小徐霞想起了什么,“哦,文姐,我还要告诉您一件喜讯——”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郑重地递到文姐手里:“您的家信。我返回时,在山下正巧碰到聂大哥,他说是甄雪姐派人送来的。”
“噢,家信!”文姐接过。一看信封的笔迹是妈妈的,只是把信封紧紧贴在胸口,任心脏“咚咚”跳个不停。“噢,妈妈,亲爱的妈妈,你要告诉女儿什么呢?女儿离家四年,音信不通,女儿可是很想知道四年来,家里的一切一切:您的心脏病,爸爸的高血压,老祖父的身板,还有弟弟妹妹,他们的学业……”
四年前,当文姐起初把投奔云蒙山抗日根据地的想法告诉爸爸妈妈后,爸爸妈妈都不同意。并非爸爸妈妈没有爱国之心,事实上,爸爸是中共地下党员,他的家是地下党的联络站。爸爸是非常进步的,早在“五四”运动时,爸爸在北大读书就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爸爸在济南金融界某银行担任要职,以此作掩护,从事党的秘密工作。
妈妈在中学教书。虽然她和妈妈都不知道爸爸的秘密工作,但在爸爸的红色思想熏陶下,她和妈妈,包括她的祖父,也都近朱者赤了。祖父给她举办画展时,就将义卖所得,全部捐献给了抗日将士。最不放心的是妈妈。妈妈说:“静怡,你还不到19岁,还在读书,什么也不懂,出去兵荒马乱的,又是女孩子,怎么能行?”静怡说:“如今这书还能读吗,天天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学日本鬼子的话,唱日本鬼子的歌,还要给日本鬼子的膏药旗敬礼!”
妈妈开导说:“静怡,这是国家的事,老百姓有什么办法。不过妈妈打算把你送到美国留学,我和你爸爸也商议了。特别是你已到了完婚的年龄,妈妈打算给你赶快成个家,女孩子嘛,就是要嫁人吃饭。我看中了你爸爸同事的儿子,他现在美国留学,学音乐的,人很聪明,长得也很帅气。正好你也喜欢音乐,我打算托人说说,将来你们可以在美国定居。”静怡不加思索地拒绝道:“妈妈,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我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家!再说,不是抗日男儿,我也绝不会和他结婚!”
爸爸也不放心女儿离开身边,想让女儿以女孩子身份作掩护,协助他做一些党的秘密工作,对她说:“静怡,抗日不一定非要到根据地去,在省城做抗日宣传,也是抗日。再说,你妈有心脏病,你要是走了,她还不牵挂死。”静怡说:“爸爸,省城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至于妈妈,我会说服她。我只希望你能支持女儿。”女儿的勇敢和正义举动,爸爸无言以对。
妈妈看女儿倔强,无可奈何,总是天天心疼地盯着女儿。静怡也十分心疼妈妈,她安慰妈妈说:“妈,女儿知道,您是怕女儿吃苦,特别怕女儿打仗。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年轻人吃点苦,有什么坏处,能更好成人呀。至于打仗,扛枪都是男兵,八路军没有叫妇女上战场的。到根据地,要做的工作很多,比如通讯呀、宣传呀等等。再说,领导还要发挥个人特长,我会唱、会画,可以搞文艺,做宣传嘛!、妈妈,您就放心吧!退一步讲,即使让女的扛枪打仗,那也没什么可怕。苏联卫国战争,斯大林就动员了80万妇女上战场。听说国军里边也有女兵,红军里头更有女兵。人生自古谁无死,为国家而死,死得值得,死得光荣!而今无论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已经有多少抗日将士为国家捐躯了呀,哪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不景仰他们呢?”
爸爸妈妈是知道女儿个性的,外表看似柔弱文静,但却自信要强,认定的事,谁也别想阻拦,只好点头答应。
临别前一天,全家到月明湖餐馆为静怡送行。点了满满的一桌菜,可谁也高兴不起来。老祖父满脸愁云,呆呆地端着茶杯;爸爸默默地抽烟;妈妈则偷偷地转身抹泪;弟弟妹妹则低头不语。最终还是老祖父坚强,说:“来,我们举杯。先人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静怡去抗日救国,我们都应高兴。静怡明天就要走了,我们全家祝愿她平安、顺利!”大家勉强举起酒杯,无心地沾了口酒。
静怡知道,此时全家既有骨肉难舍的留恋,更有吉凶未卜的担忧,也不由心酸。但为了让亲人放心,她坚强地说:“爷爷,爸,妈,我已经18岁了,若永远在你们面前,可能永远都长不大。象小鸟,只有飞到天空,翅膀才会逐渐变硬。我知道怎样做人,怎样生活,你们就放心吧!再说,我走后,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为了让女儿放心上路,爸妈也露出了笑脸,弟弟妹妹也说了些让她宽心的话。
当夜不知什么时候,当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妈妈守在她的床边。妈妈没有睡,在身边陪着女儿。就象小时侯她刚独立睡觉害怕,妈妈坐在床边给她作伴一样。那时侯,当她醒来发现妈妈时,只感到壮胆;可如今,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女儿要离开妈妈了,要远别了,特别是要飞向风风雨雨的战场了,妈妈是怎样的留恋和牵挂啊!是无言的深深的慈母爱,是血缘的浓浓的骨肉情,是无尽的难舍亲人的眷恋!她没有惊动母亲,她只感到一股热流立刻涌遍全身,还有些许说不出的酸楚,她蒙蒙头,直任泪水涌流……
次日,她带着亲人的眷恋和牵挂,和白素云,和一批进步同学,在省城地下党的引领下,悄悄走进了云蒙山区,踏上了抗日救国之路。
静怡走了,妈妈的心也跟着她去了。静怡自幼没有离开过妈妈一步,从咿呀学语到蹒跚迈步,从入托儿所到进幼儿园,从背着书包上小学,到跟着妈妈读中学,妈妈是每天看着女儿长大的。吃饭,妈妈千方百计照着女儿的胃口去做;睡觉,妈妈每天要守着女儿睡着;上学路上,妈妈总是牵着手把她送到学校。而今上学,身边少了女儿,进家,女儿的卧室空空荡荡,妈妈心里忽然无限的失落。
而且静怡漂亮可爱,聪明好学。望女成凤,从小学,祖父就教她学绘画,妈妈就教她学钢琴。到初中,静怡的绘画和钢琴都已有相当水平。读到高中,祖父打算让她报考美术学院,妈妈计划叫她去考音乐学院,而她最爱还是音乐。妈妈满怀着理想,希望女儿将来能成为一钢琴家或歌唱家,而今却想不到女儿选择了革命,原来一切的希望都成了泡影,她心里无限地失望和郁闷。
从此她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白天下班回家无心做饭,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晚上,睡不着觉,从卧室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卧室,有时一直走到天亮。吃饭,馒头塞在嘴里咽不下,再好的鸡鱼肉蛋,美味佳肴,也不想动筷。每天必练的钢琴,如今也落满铜钱厚的灰尘,无心再动。人很快瘦了整整一圈。
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一天,家里突然闯进一群伪警察,说公公是共产党,将退休在家70多岁的公公送到日本宪兵队。丈夫赶快设法营救,但无济于事。公公被一夜严刑拷打,死在了日本宪兵队。丈夫找到伪警察局,问父亲究竟犯的什么法,伪警察局说:“你父亲募捐抗日。”丈夫想起父亲曾给静怡举办画展,将义卖所得全部捐给了抗日救国会。日本人占领了省城,实行反共大清洗,凡知情不报者,杀。父亲因此被汉奸出卖。公公的不幸,她和丈夫悲痛欲绝。她心疼胸闷,心脏病发作,丈夫也血压飙升,双双住进医院。
可康复不久,天又降大祸。一天她放晚学回家,突然看到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押着一车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从大街上疾驶而过。女孩子都很年轻,短发,裙装,衣着时髦,都象是城里的少女或姑娘。她很纳闷鬼子抓这么多姑娘干什么呢,去打仗吗?
晚上回到家她问丈夫,丈夫说:“抓年轻姑娘,那是逼做慰安妇的。”她第一次听到“慰安妇”这个词,不明白问丈夫:“慰安妇是干什么的?”丈夫说:“慰安妇就是姑娘用身体慰问日本兵,让日本兵发泄性欲。”“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惊得目瞪口呆。
丈夫说:“日本鬼子只有你想不到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这不奇怪。日本兵都是青年,欲火旺盛。日本政府为解决他们的性欲,让他们安心为天皇效忠,所以广招慰安妇。开始日本政府主要从其国内公开征调年轻姑娘,动员她们说男人为帝国圣战流血,女人要为男人献身。后来日本发动侵略战争,本国的姑娘不够用的了,就从被占领的国家强抢年轻姑娘,逼她们去做慰安妇。慰安妇的命运十分悲惨,一夜要接待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日本兵,往往天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说不清有多少姑娘被凌辱摧残致死,也说不清有多少姑娘染上性病。日本兵究竟抓了对少慰安妇,也不计其数。”
她心跳得喘不过起来,说:“日本鬼子怎么这么毫无人性?那车姑娘岂不是上了火坑?”丈夫痛心道:“亡过奴,悲惨啊,有什么办法!”这时丈夫忽见天晚了,二女儿静然还没有放学回来,心里疑惑。静然在妈妈的学校读高一,和姐姐一样的文静聪明,每天总是在妈妈进家前后几分钟就回来,可今天妈妈回来已有半个小时了还没来,便问她:“静然怎么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