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的。
许琳沿着霓虹闪烁的街边碎步走着,躲避着那些不要脸的小流氓们的嘻嘻坏笑和吱吱的口哨声。她去补习日语总要走这段路,那应该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这条街道她的确是喜欢的,说不出太多的道理,就是喜欢。这恐怕和童年的某些记忆有关系。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了。今天——也就是落着细雨的这个腻乎乎的晚上,注定了许琳生命中要出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后来她对刑警队欧队长说:“当时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觉得我要倒霉了。”
“是来例假么?”
“不不,不是!”许琳一下子就脸红了,“我……说不清楚,反正……反正当那家伙突然从鸿运楼的阴影里闪出来的时候,我马上就感到坏了!”
“坏事了?”
“对。”
2
许琳蓦然间看到了一张阴暗而凶残的脸,以至于她险些叫出声来:胡小刀!
绝对是他——胡小刀。
可能由于光线的作用,胡小刀的脸有半边是粉红色的,雨水浅浅地敷在那没有多少肉的腮上,暗暗的有些光泽。胡小刀那对深眼窝还和被抓走前一样,怎么看都是黑乎乎的——从这对黑乎乎的眼窝中射出的阴光就可想而知了。他左边的衣领竖着,很酷。但是许琳知道,那绝不是为了酷,而是为了掩盖腮下边的一道蚯蚓似的疤痕。
当年胡小刀向她描述过和人动刀的情景:“许琳你听着,那龟孙一刀刺过来没刺中喉咙,刷地划破了这里——我的血一下子就下来了,那要是刺中了,哧——”胡小刀十分优雅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你就见不到哥哥我了。”
胡小刀说那话时伸手捏了捏许琳的脸蛋,那粗拉拉的手指留在她脸上的感觉至今她还记忆犹新。
他,怎么会在这儿?!
许琳下意识地朝树后边闪了闪,尽管她明白对方已经看见了自己。是的,胡小刀得意的时候永远会浮出些怪怪的笑。嘴角牵动着,朝着一边扯,眼睛眯了起来——这样的笑使人做梦都会惊醒。
“过来吧许琳,躲什么呀。你活得不错呀,哥哥可险些死在大狱里。”胡小刀慢慢走了上来,嘴里的热气喷在她脸上。
许琳这时完全僵硬了,像鹰爪下的兔子,连逃跑的念头都死了。胡小刀不是判了死缓吗?她脑子里只剩下这样一个问号——逃出来啦?
胡小刀当年和他哥哥胡大刀一起,把正在住院的市检察院诸葛检察长从十一楼病房的窗户里扔出来摔成了肉酱,轰动全市。诸葛检察长被摔烂的身子在屏幕上出现了几秒钟,全市老百姓都目睹了那个镜头。结果因为那几秒钟,电视台台长提前退了休,据说这是市里有人说了话的缘故——那个触目惊心的故事由此便画上了句号。
抓“二胡”是因为关系到两百九十多辆高级轿车的案子。公安机关拿住“二胡”可谓费尽心机。据说走私船的两个港仔在抓捕中被胡氏兄弟灭了口。但是关于走私轿车案的材料以及胡氏兄弟,莫名其妙在移交后出了问题——“二胡”在移交检察院后逃跑了,有关材料不翼而飞。
……接下来便是诸葛检察长的死。
刑警队长欧光慈率人二度抓捕“胡氏兄弟”,依然艰难。人是在湘赣交界处抓到的,不过让胡大刀“折了”。那混蛋从火车上往下跳,摔得比诸葛检察长还不成人形。落网的只有弟弟胡小刀。
他不是被判了死缓么?许琳的脑子里反复闪动着这句话。
据知情人说,胡小刀第二次被欧队长按翻在火车轨道上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欧光慈,你,我服。但是记着,那些××的欠我两条人命。决不会完事。欧队长你是明白人,案子有鬼!”
这是传闻,话里有话。
至于“两条人命”,一条是他哥哥胡大刀,另一条是指他妈,老太太在两个儿子第一次被抓的时候就一命归西了。胡小刀没说“那些××的”是谁——让人浮想联翩。如今他稳稳地站在许琳面前,一点也不像“死过一次的人”。真不像!面对着这张凶残的脸,凡是认识他的人,都会不寒而栗。
“许琳,王副省长据说要退下来了,他儿子现在在干吗?”胡小刀凝视着她,眼里寒光闪闪。
“你问王……王永江?”
“对,你和他有一腿,不会不知道吧?”胡小刀往上凑了一些,伸手抚摸着许琳的脸,“你应该知道。”
许琳一动也不敢动,任他摸。胡小刀说得不错,王永江和她有好多年非法同居,他妻子虽然知道却不敢管。许琳等于先后被胡小刀和王永江分别占有过。两个男人,一个下了大狱,一个却腾达了。
“听说……听说他在驻京办事处当主任。”许琳颤颤地说。
“好!”胡小刀仰起脸看了看天,“许琳,我今天累,就不怎么样你了。火车票我搞,咱们明天……顶多后天,一起去北京。”
许琳不敢摇头说不。
“去找王永江那杂种!”胡小刀收回目光,“你跟我去,许琳。我是谁你清楚,你必须陪我去。另外我还要多说一句——我是越狱出来的,死对我已经无所谓了。因此不要办傻事。”
他这里说的“办傻事”,自然指的是报案。
3
面对这样的亡命之徒,许琳别无选择。胡小刀的出现比死神突然降临还让她心惊肉跳。死神顶多在瞬间夺走你的生命,而胡小刀却可以活活地折磨你,一直把你折磨到死。她脑海里当然冒出过报案的念头,但是最终没敢。倒不完全是因为怕,不完全。因为这关系她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王永江。
假如说胡小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王永江在许琳看来也许更像恶魔的“掌门”。此人是会做出最诚恳、最动人微笑的那种人。在说到这种“人”的时候,“恶魔”二字已经成了褒义词。
许琳敢说,那两百九十多辆走私车的最大受害者是胡小刀兄弟,而最大受益者则是王永江。王永江活在这个世界上,连魔鬼都睡不安生。警察头一次让“二胡”跑掉了,那份移交材料从此无影无踪。许琳尽管不太懂得执法程序,却也明白,那份材料的消失绝对与王永江有关。时间不短啦,那份材料至今石沉大海。
胡母死了;胡大刀死了;诸葛检察长死了。他王永江却活着,而且越活越成样子。许琳觉得自己的潜意识在见到胡小刀的那一瞬,便突然间复苏了,感觉告诉她,王永江……快了!
胡小刀冒死越狱,目标就是王永江!
胡小刀的身影幽灵般地消失在雨夜里,许琳木然地伫立在街边树下,仿佛没了知觉。直至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才死而复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喊她的是张雨生,一个细高挑的男生。他俩是在日语班认识的,一拍即合很说得来。张雨生小许琳两岁,才满23,所以许琳总强迫他管自己叫大姐,以免他产生非分之想。
可是非分之想并非想挡就能挡住的,张雨生分明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爱上了她——许琳毕竟长得很美。
“你干吗不理我,我喊你三声了。”张雨生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刚才你好像在和一个男人说话,他是谁?”
许琳一惊,掩饰说那是个问路的人。张雨生也许没在意那人,并不追问。他问许琳为什么不去上课。许琳这一次接不上话了,她只好说:“别问了好不好,总归是有原因的。”
张雨生很孩子气地笑了:“我也不想听课了,我压根对日语就没兴趣。许琳,你愿意和我去喝一杯吗?”
面对这目的性过于明显的邀请,许琳竟一时不知所措了:“不不不,今天不行。今天我有事要去办,改天好不好?”
“怎么啦,你脸色不对哟,好像受到了惊吓。许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张雨生死死地盯着她。
许琳的心一下子慌了,不能再留在这儿了,必须马上走!是的,她要安静,她要认真地想一想:“张雨生,乱打听女士的事情很不礼貌懂不懂。再见,我真的有事要办。”
张雨生“哎哎”地叫了几声,到底被她甩掉了。
她从没有走过那么快,简直像逃命似的。当她终于冲进房间关好门,一头倒在沙发床上的时候,巨大的心理震撼使她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她想:胡小刀要拉着我去北京找王永江,要不要拒绝呢?
随即她反应过来,不是要不要拒绝的问题,是根本不敢拒绝!那么,又一场死亡游戏恐怕要开场了。
4
胡小刀这种越狱逃犯当然是不能坐飞机的,警察肯定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胡小刀火车票搞的不是本市而是清江县的。他们坐汽车赶到清江,从那里上了火车。许琳确信,越狱后的每一步计划胡小刀怕是都考虑仔细了!
坐火车的19个小时里,胡小刀有意无意中提到过一个人的名字:欧光慈。那个瘦得跟干柴似的刑警队队长许琳见过,因为在调查“二胡”的过程中她被询问过不止一次。那个警察留给她的印象极深,不是威严——人们总以为威严可怕,其实不是。许琳觉得那个瘦警察的力量来自于威严以外的东西。是他的智慧?还是双目中射出的谜一样的东西——可能是它们的和。而今过去很久了,欧光慈的具体形象早就从她的记忆中“淡出”,但是感觉依旧。胡小刀刚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许琳的感觉就又有了。
“这家伙狠,真狠!我佩服他,死在他手里我没话说。”
一路上基本听胡小刀说话,许琳很少搭腔。无论如何她是被强弄上路,伴随着她的是恐惧。但是胡小刀的每一句话她都听进去了。她相信,胡小刀之所以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越狱,目的就是一个,弄明白汽车案的真相!弄死王永江!
许琳差不多明白了什么叫做“宿怨”——胡小刀这样的人,事实上已经是一只濒危而绝望的老虎,用最后一个翦扑扼杀仇人,恐怕是一种巨大的、也是最后的快乐。
许琳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了四个字:死亡使者!
当这四个字清晰地跃上脑际的时候,她的心禁不住为之震颤了。她想:许琳,在你的潜意识里,胡小刀莫非是无辜的?
在路上摇晃了19个小时,他们于第二天的下午到了北京。胡小刀让许琳打电话找王永江,结果王永江不在。他们找了一个连身份证都不要的小店住下,用的是夫妻名义。胡小刀让许琳别怕:“放心,我不会碰你,我得省着力气办事。”
随后便是呼呼大睡。到了晚上,他让许琳再找王永江。驻京办事处的人竟说王主任回家办事去了——这里所说的回家,显然指的是胡、许两人出发的那座城市。
胡小刀迅速在烟盒上写了几个字:要他的手机号。
电话那一端竟痛快地把王永江的手机号码告诉了许琳。胡小刀携着许琳出来,在街头用IC卡拨了那个号码,王永江果然回去了。
王永江的声音依然没变:“许琳是你呀,你到北京去办事吗?你可以住办事处去,房子是现成的,有的是。对了,许琳,我刚刚听说,胡小刀越狱出来了。”
许琳歪着眼瞟了瞟身边虎彪彪站着的胡小刀,浑身难受得要命。她说:“哦,是吗?那你可要小心!”
王永江的声音高了些:“胡说什么,我和胡小刀没有私怨。噢噢,许琳,我要去英国考察些日子,等我回来咱们见见。好久不见,我还真的挺想你的。”
“你要去多久?”
“两周左右。”
胡小刀凑近许琳的另一只耳朵:“问问他回哪儿?”
“你回哪儿,永江?回北京还是……”
“我还是要先回咱们市,逗留几天再飞北京,到那时候我会找你的。”王永江叮嘱道。
挂了电话,胡小刀说:“那咱们就在北京玩玩吧!”
5
胡小刀领着许琳在北京玩了10天,做得很像个君子。十天同住一室,他真的没碰许琳一下。他说他作的孽太多了,原本就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他想让许琳“纯洁”些。第11天的下午,两人踏上归途。由于从王永江口中已经得知了警方在搜捕他,胡小刀下车后自然是行踪诡秘。他的生死朋友不少,找个栖身之地是不难的。许琳什么都没有问。胡小刀要了许琳家的一把钥匙,希望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在她那儿歇歇脚。
许琳当然不想给他钥匙,但是不敢拒绝。
王永江是在他们返回的第三天从英国归来的。他当晚就打电话给许琳,说方便的话想见见面,许琳哪敢说不方便。
两人是在一家开张没多久的饭店要的单间,贵得不可思议的那种。许琳赶到时王永江已经到了,有服务小姐在大厅里等着她,说王总就在楼上。许琳浑身不自在,几乎是僵硬的。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进过这么高级的地方,但更重要的恐怕是源于她对王永江的天然畏惧。
小姐领着她穿迷宫似的往里走,最后走进了一条光线柔和得近乎于黑暗的走廊。在一个包间门前,小姐按了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