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该怎么办?
刚明的记事
身体被连日来的负荷纠缠着,以至于刚明听到老爸出事的消息时尚未意识到什么,就这么沉沉睡去。直到早上起床,沉痛感才慢慢从胸口涌上,于是拨了电话向公司的主管请假。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
方才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呢?那些情绪就像将黏糊糊的糖浆灌入大脑,浓稠的液体逐渐在脑浆扩散、晕开。记得以前曾有过类似的感觉,是在小学时于文具店摸走一支铅笔的时候,后来还给父亲狠打一顿。
父亲……
对了,该是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了。刚明起身打开公寓的房门。
邻居的铁门也应声开启,一名女性探头探脑地走出来。
“啊。”
“午安。”
刚明僵硬地欠身,她也勉强回应。是没见过的邻居。
“你好,我是上个月才搬来的,想跟邻居们打声招呼,可是一直没人应门。还想这房间该不会是暴发户金屋藏娇的住所吧。啊,对不起……”
刚明被对方初见面的话搞得有些错愕,回过神来后,才露出苦笑摇摇头。
“我上班都很晚回来。”
“那我也是,晚班的增加就跟台湾的蚵仔面线里没啥蚵仔一样,没有什么道理。啊,我有事得先走了……”
对方欠身后,一溜烟从楼梯飞奔下楼。
虽然仅是短暂的交谈,但女人脂粉未施的瓜子脸和一头微鬈的褐发,与无厘头的谈话和动作,已足以让刚明留下深刻的印象。对方年纪应该与自己相仿,约廿七、八岁吧。
从永康街的公寓到火车站最多只有廿分钟车程,在地下站台随便搭上一班电车,不到一小时就到达基隆火车站。从检票口走出,刚明立刻朝基隆客运的乘车处走去。
目的地是基隆长庚医院。
一路上,女人的身影与姣好的面容,残留在刚明的脑海挥之不去。
“哇,这位先生,一直线耶。”
那半夜和自己玩翻花绳恋爱占卜的流浪汉,搞不好真是月下老人假扮的。
病房是数坪大的空间。或许因为仍是大白天,电灯没有打开,却使浅白色调的墙壁因此显得阴暗。一位银发的老人呆坐在病床上,即使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眼神也没有转向那里。
母亲从敞开的门口靠过来。
“我去问医生啦。他说你爸身体情况还好,因为发现得早,很快就醒了。不过问题好像没这么简单……”
“该不会……失忆吧?”刚明的声调有些梗塞。
“没那么严重啦。今天早上他醒来我就跟他讲话,他还认得我,而且跟他说话也会有反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只是讲一句应一句,而且眼睛一直看墙壁。”
“是不是得了忧郁症?”
“医生说不至于啦,或许只是公司被并购让他心情低落,这几天要住院观察。”
“被哪家公司并购啊?”
“葆连科技。唉,你爸会想不开就是这个原因啦。那家公司的董事长就是他以前帮过的人,叫什么蔡维讯的。你应该有印象吧?几年前曾经有个男的说是你爸的大学学弟,来借钱开公司。”
“记得,那个人低声下气地跟狗一样。”
男人年纪只有三十中旬,却已掺杂些许白发。刚明想起他向父亲不断恳求的情景。
母亲看着默然的儿子,旋即开口:
“刚仔啊,你现在当业务员,一个月多少?”
“看业绩而定,我的情况不至于拿不到钱啦。而且我有兼差打工……”
“打什么工?便利商店还是快餐店啊?你这样钱要存到什么时候?”
“……”
“那时候就跟你说不要没事跑到台北……唉,不讲了啦,讲太多又被嫌烦。你爸也真是,那个时候怎么会答应你出去一个人住,我实在搞不懂。”
母亲发完牢骚,说是要回家拿一下东西过来,独留刚明与呆坐病床,直盯着墙壁的父亲。
刚明看着木然的父亲开口:“爸。”
“哦。”
“我想把‘外衣’脱掉。”
“哦,反正房间里很热。”
靠,爸你这呆子!刚明在心中大喊。你忘了吗?你忘了当年跟你摊牌时,你赏了我一巴掌吗?然后我就跟你进行有史以来最长的父子对话,你最后叫我穿上给社会看的外衣。这些你都忘了吗?
“那我就脱给你看啰。”
“哦,衣橱在那里。”
不行,完全不行。即使在他面前表演吞剑,他也不会有反应。
刚明想起昨日,提着公文包如风化般渐渐变轻的手感,那是否意味着逐渐消失的父子羁绊呢?
蔡维讯,你好样的。
黏糊糊的糖浆灌入大脑,浓稠的液体逐渐在脑浆扩散……他终于想起这是什么感觉了。
那是犯罪细胞即将蠢动的预告。
回到自己在台北的公寓前,刚明打了通电话给主管,续请一天的事假。理由当然是“探望亲人”。
顺道在便利商店买了好几包零食。他边思考今后的报复行动,边捧着零食步上公寓阶梯。这时,白天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家门旁。
“需要帮忙吗?”
那女人正要开门进房,看到捧一大袋东西的他,立刻上前询问。刚明笑着摇头,单手掏出钥匙开门。
此时,从某处传来似是男孩子放声大哭的声音。
女人摆出僵硬的笑容,而刚明也蹙起眉头。两人就在自家房门前苦笑了一阵子。
3
当男女初相会的那一瞬间,如果脑海里想着类似的事,那就很容易被彼此所吸引。
我是这么认为的,这就叫心有灵犀。
我将手中的东西摆在茶几上,迅速关上铁门和木门,四肢无力地瘫软下来。
那死小鬼的哭声仍不绝于耳,像是走音的起床号“啊啊呜呜”地叫。唉,真想冲过去赏他个两巴掌,只是那么做就跟在保险套上戳个洞一样,会“一发不可收拾”。
两扇门都已关上,这样外面和隔壁应该就听不见了吧。真没想到会被邻居给听到,如果遇上邻居绑架小孩,那人肯定不会默不作声吧?虽然看起来挺亲切的,脸蛋也很标致……
不对,我在想什么啊?真不像平常带刺的自己。
电击棒的效力并不会持续多久,那孩子想必早就醒了。还好出门前有把他给五花大绑,只差没在他嘴里塞颗大橙子,所幸这栋公寓的隔音还不错。
我硬着头皮来到沙发附近。
那发酵面包般的脸看到我,霎时停止哭声。
“唷嘿,小弟弟你——好!我叫小翠。”
我在讲啥?
我像是初参加相亲的男女,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或许我只是想缓和气氛,只是那句笨拙的开场似乎让他更疑惑了。小鬼盯着我的眼睛逐渐睁大,嘴角嘟了起来。
“喂,你不要紧张啦。我不是坏人哦!”
我到底在讲啥?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露出奸臣的脸,跟对方说“嘿嘿嘿你被绑架了”?不对,那好像是愚蠢幼教剧的内容。还是就这么说自己不是坏蛋,只是在厕所看到小弟弟昏倒了,把他带进家里,而且不用担心爸爸妈妈哦,因为我已经联络他们了,爸爸妈妈也说你今天可以住在这里云云。啊啊啊我该怎么办?唉,就选后者吧!
在我滔滔不绝并将他松绑的这段时间,他仍睁大双眼不发一语。等我喘着气扯了一大堆之后,他才开口。
“骗人,我被绑架了吧?”
“咦?欸,没有啦……”
“少骗人了,老师都有说,陌生人把小孩带走就是绑架。”
“呃,也不尽然是这样啦。”不过你猜对了。
“可是我才不怕呢,因为虹兽假面会来救我,然后把坏人交给正义的一方来制裁!”
咦,虹兽假面?
“哎呀,才不是呢。”我灵机一动。“小翠也是站在虹兽假面这一边的哦,我不只认识虹兽假面,还有买他的游戏软件耶。”
“真的有?”
他瞪大眼睛。我马上跑到电视机旁,从木柜底下拿出虹兽假面的游戏在他眼前摇晃,他顿时露出既胆怯又欣喜,宛若害羞少女递情书般的表情。
“那……可以让我玩吗?”
“可以呀,不过你要安静点。”
“万岁!”小鬼好像忘记一切,手舞足蹈起来。我松了一口气,开始安装游乐器的接线。
那软件是我几周前买游乐器的店家赠品。我拿到时还在想,虹兽假面是什么骗小孩的鬼玩意呀?没想到果然是可以骗小孩的鬼玩意。
等你睡着了,再来想怎么料理你……
我认为,脸蛋胖嘟嘟的小孩将零食塞进嘴里,这种动作一定是由他的脊髓控制的。
我怕小鬼肚子饿又哇哇叫,打开一包刚买的洋芋片放他身旁,便回到书房专心想事情。没想到半夜走出来一看,发现连放在冰箱上的洋芋片也被拆开来吃个精光,他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脸上洋溢着满足。
当下有一股朝他胯下踢去的冲动。不过怕他痛醒后大声嚷嚷,还是直接把他宰了吧。
夜阑人静,我将双手扣住小鬼的脖子。四周只听见他的鼻息声。
蔡维讯,你孩子现在命在我手上。
我缓缓加重双手的力道,小鬼的呼吸声随着喉部的压迫逐渐浑浊。不久,他的面孔开始扭曲,四肢产生痉挛。我将对负心汉满腔的愤怒凝聚于指尖,薄弱的小生命逐渐走向尽头,挣扎趋于微弱。我再加把劲就可以创下一周内结束十条生命的纪录——六只蚊子三只蟑螂和一个小孩。快呀,还差一步!回想那男人的脸孔,杀了这个小鬼!快点杀……
以上全是我的想象。
我放开双手,抱着懊恼的情绪回到房间。
孩子是无辜的?不,我只是觉得他还有利用价值。
早上九点,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睡在客厅的小鬼还没醒。
昨晚的计划浮上脑海。我从他丢在一旁的夹克口袋里翻找,发现一块学校名牌,上面写着“蔡达安”三个字。我将他的名字记在脑海,然后在桌上一本便条簿上写着:
达安:
我要出去一天,很晚才会回来。厨房桌上有面包和饼干,冰箱有牛奶,饿了就自己吃吧。我已经帮你跟学校老师说今天请假不去上学了,电视木柜底下还有武士道和其他游戏,无聊可以自己玩。
小翠
顿时觉得自己真像单亲家庭的老妈子。
我穿上与昨日相同的T恤和牛仔裤,随后在肩包里塞了一套衣服——那是工作的时候穿的。接着拿出数字相机,将他的睡脸拍下来。我调整镜头角度,避免将任何背景入镜。
绑架之后当然是勒索,要勒索就得有照片。
打开铁门,小心翼翼地朝左右张望,幸好这次并没有碰到任何邻居。为了防止小鬼脱逃,我将铁门锁上三道锁。
目的地是森林公园方向的台北市立图书馆。
步出大门时,我看到了不知是否是清晨阳光造成的幻觉——前天晚上的红线又出现在眼前,飘动着横越湛蓝的天空,没入天际。
刚明的记事
在每个人要出生之前,月下老人会在男孩子的左手小指或女孩子的右手小指上,绑上一条细长的红线,叫做缘牵线。而这条线的另一端,缠着每个人这辈子的另一半。只要能在每次轮回时循线寻找到对方,就能得到人世间最真实的幸福。
正午,刚明坐在葆连科技大楼的会客室,思考着这个民间传说。
“一直线耶,这表示你今年之内就会结缘……”
他敲了自己的脑袋。别妄想了,那句话不过是流浪汉收了一百元,想打发自己而已。会去相信占卜结果的人才有毛病。那老头一定经常这样缠着人不放,借此骗吃骗喝。
不过,当天就遇见一位素未谋面的女性,而且还是两次。难道这也是巧合?
她的脸孔霎时浮上刚明的意识表层。表情因眼神显得尖锐,但神色似乎交杂着不安、彷徨。那女子正渴求什么吗?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全身的犯罪神经正骚动着?
如果说,犯罪者之间有“共鸣”存在,是否就会有某种类似月老红线牵引的力量?例如,两人会憎恨同样的人,对他进行报复,携手步上名为“犯罪”的红毯……
不对,自己在想什么啊。
刚明急忙把思绪拉回计划中,开始思考每个步骤。
身上是工作时穿的廉价西装,虽然皱巴巴的,不过在这种场合应该够体面了。
此时,开门的声音响起,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口。招呼声打断了刚明的思绪。
“说真的,没想到你会过来。”对方仍客气地寒暄。
“我只是顺道经过,想见见老同学,顺便想帮自己拉点业绩。”
“如果是那样,我们家已经有投保了呢!真抱歉,早知道的话……”
“只是来看朋友的借口啦。”
“这么说真是欣慰。不过,看来传闻是真的,你没有在令尊的公司任职啊。”
“被你们并购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刚明苦笑。
眼前的人是刚明的大学同学,目前在葆连科技负责行政。事实上,刚明和他的交情并不深,今天纯粹是找借口进入这栋大楼,好执行犯罪计划。没想到对方特地拨空和自己闲聊一番,对于自己利用了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