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看着对方的眼睛,锋芒挫尽的女孩再也无力与他对视,只能颓然地垂下头去。她的这些细节动作被罗飞收在眼底,后者也由此判断出女孩没有说谎,她对翡翠湖度假村内部的运作秘密并不知情。
“你很快就可以走——”罗飞的语调缓和了一些,“不过你必须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再详细地描述一遍。”
“好的好的!”女孩忙不迭地点着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从哪里开始说起?”
“我问你答就行。”罗飞开始切入正题,“你今天见到张建南是什么时候?”
“早上九点钟,我们约好在市里见面,他来接的我。”
“你们几点到的这里?到了以后干了些什么?”
“大概十点一刻左右吧……到了以后停车、寄存物品什么的,忙了一阵之后就开始聚餐吃午饭了。”
“你们多少人在一起吃的饭?”
“有十五六个吧,坐满了一大桌。”
“其他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有几个眼熟,应该也是度假村的常客。”
罗飞翻到凌广锋的那页资料,把照片展示在冷芸芸面前:“当时这个人也在桌上吗?”
“他……”冷芸芸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他是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才赶来的。”
罗飞捕捉到冷芸芸情绪上的变化,立刻追问:“怎么了?这个人有什么不对?”
冷芸芸抬头不解地看着罗飞,似乎对方在明知故问。
“不就是这个人杀了张建南么?”女孩喃喃地说道。
“哦?”罗飞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张建南就是接到他的电话以后,才拿着刀离开的。不是他是谁?而且在饭桌上大家就看出来了,这个人跟张建南有仇,还不是一般的仇,是大仇!”
电话的事当然是这次询问的重点。不过罗飞决定把这个问题往后放一放,他要先将外围的信息摸索清楚。
“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人坐下来之后,根本就不吃饭,只顾盯着张建南看,目不转睛的。当时大家都觉得奇怪,张建南被他看得实在没办法了,就拿起桌上的红酒敬他。”
“张建南并不认识他,是吗?”
“应该不认识。因为敬酒的时候,张建南是这么说的:‘这位朋友是第一次来吧?我敬你一杯。’”冷芸芸一边说,还一边用肢体比划着动作,“然后那个人也站了起来,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红酒和张建南碰了一下杯,不过他的眼睛还是一直盯着张建南看,那目光死死的,特别吓人。”
“嗯,接着说。”罗飞对这样的细节似乎很感兴趣,他非常认真地倾听着。
“俩人碰了杯之后,张建南很快就把一杯酒都喝完了,可那个人却没喝。张建南可能是看气氛有些尴尬,就开了句玩笑说:‘怎么了?这可是好酒啊,你不喜欢?’这时那个人把酒杯举了起来,不过他还是不喝,只是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所有的人都发寒的话。”
“什么话?”
“他说:‘酒倒是好酒,只是血腥味重了一点。’”冷芸芸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表述不太满意,又补充到,“我只能重复他当时的话,但是却表现不出那种感觉。他说得很慢,语气森冷森冷的,反正我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看面前的红酒,还真有点血液的幻觉。”
罗飞与身边的两个小伙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他们没有亲历现场,但是这句充满了愤怒与仇恨的台词却将凌广锋当时的情绪清晰地展示在了他们面前。罗飞又品味了片刻,接着问道:“那张建南有什么反应?”
“嗯……”冷芸芸略回忆了一会,说,“他一下子愣住了,脸色难看得很。憋了半天以后才反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那个人也不回答,还只是瞪着他看,然后把一满杯的红酒都倒在了桌面上。张建南这时已经忍不住了,他脸涨得通红,暴跳起来,指着那个人的鼻子,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桌上的其他客人看到这个情形,都纷纷散开,生怕他们打起来之后误伤到自己。我也悄悄地躲在了一旁。”
“他们打起来了?”
“没有。”冷芸芸摇摇头,语气也随着这两个字缓和下来,“就在紧张的时候,郑老板赶过来把两个人劝开了。”
“郑天印?”
“就是度假村的老板,我只知道他姓郑,叫什么名字不清楚。他过来把那个人拉到了一边,张建南开始还不罢休,还在追问。郑老板劝了他几句,说‘有什么事我负责搞定’之类的。张建南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我也就跟着走了。后来郑老板和那个人又说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那个人后来把郑老板也捅伤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时候积下的怨气?”
“嗯。”罗飞对冷芸芸的疑问不置可否,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展开话题,“后来你还见过那个人吗?”
女孩点头道:“见过。午饭过后通常是游泳的时间。大家都换好泳衣来到浴场。我又看到了那个人,可他还穿得严严整整的,与现场的气氛格格不入。反正那就是一个怪人。”
“所以他没有游泳?”
“是的。他根本就不会游泳。”
“哦?”罗飞的眉头蓦地抽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女孩撇撇嘴:“他自己说的。那时我们正要下水,他也凑过来,还是瞪着张建南看。郑老板就问他为什么不换泳衣,他回答说不会游泳。郑老板就反问他,不会游泳还来翡翠湖度假?我也觉得很可笑,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来玩的,他就是专门来找张建南的碴的。不过他倒有自己的解释,他说他不游泳,但是想租一艘快艇,到湖面上转一转。”
罗飞暗暗点头。度假村的服务生说过,一点多钟的时候郑天印应客人要求调了一艘快艇,这和冷芸芸的叙述吻合在一起了。接下来将会进入案件的关键部分。
“后来呢?”罗飞继续引导着话题。
“后来郑老板就带着那个人离开了,我陪张建南到湖里游泳。过了有一个小时吧,负责看管手机物品的服务生在岸上叫我们,说是有电话找张建南。于是我们来到岸上,张建南接听了电话。”
“电话怎么说的?”罗飞凝神问道。
“具体的我也没听到。”冷芸芸无奈地摊摊手,“张建南接通电话后特意向远处走了几步。他好像一直在听,我只注意到他脸色铁青,难看得很。到最后他才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还是刚才的那个家伙,妈的,想找我的麻烦,看我怎么修理他!’”
“刚才那个家伙”显然就是指凌广锋。罗飞点点头,示意冷芸芸继续往下说。
女孩轻轻叹了口气:“当时我见张建南脸色很吓人,还劝他要不我们回去算了。不过他不肯罢休,骂骂咧咧地,拿了把切西瓜的刀就走了,还不让我跟着。”
“是这把刀吗?”罗飞一边问一边做了个手势,小刘会意,将证物凶器展示出来。
冷芸芸点头:“是的。”
“你们游泳的地方,怎么会有西瓜刀?”罗飞不放过任何一处未明的细节。
“浴场有服务点,专门负责供应水果饮料什么的,张建南就是从那里拿的西瓜刀。他是这里的贵宾熟客,那些服务生也拦不住他。只可惜郑老板来得稍稍晚了一步。”
“郑老板到你们这里来了?”罗飞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原以为郑天印陪凌广锋出湖,直到案发都会一直和后者待在一起。
“是的。”冷芸芸解释道,“张建南离开没几分钟,郑老板就过来了。听说张建南拿着刀走了,郑老板很着急,连忙往码头方向追赶。我当时虽然心里有点虚,但也没想到事情能闹得那么大。再后来就听说出事了,没一会你们警察也来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对了,郑老板临走前还说了句‘坏了坏了,难怪他要把我支开’。”
支开?罗飞等人都对冷芸芸最后说的那句话投入了相当的关注。这是否意味着凌广锋先支走了郑天印,然后才打电话约见了张建南?
见三个男人都沉默不语,冷芸芸可怜兮兮地问道:“我可以走了么?”不知是由于阳光过于热辣还是罗飞带给她的压力,女孩白嫩的面颈上早已是汗水淋漓。
彭辉挥了挥手,冷芸芸如释重负,转身离开码头而去,动作频率可比来的时候要快得多了。
“好了,现在事件的时间轴已经非常清晰——”罗飞看着女孩的背影总结道,“上午十点一刻左右,张建南来到度假村。十一点多,众人开始聚餐。席间凌广锋到达并与张建南产生冲突,这场冲突被郑天印化解。大概十三点三十分左右,众人来到湖滩准备游泳,唯独凌广锋要租快艇出湖,于是郑天印调来快艇,满足了他的要求。十四时十一分,张建南接到电话,携西瓜刀前往码头与凌广锋会面。随后郑天印来到浴场,并立刻出发追赶张建南。十四时三十分左右,管理快艇的服务生来到码头,发现了张建南的尸体以及重伤昏迷的郑天印。彭辉,我说的这些,和你此前的调查没有冲突吧?”
彭辉摇摇头:“没有冲突。”
“那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彭辉想了想:“我补充三点吧:一、从浴场到码头大概有十分钟的步程;二、从服务生的休息处到码头也是大概十分钟的步程,所以郑天印打电话通知服务生来收船的时间,应该在十四点二十分左右;三、因为天气炎热,午后的客人都集中在浴场区,码头附近没有人目击到案发时的情形。”
“很好。”罗飞点点头,面露嘉许之色。的确,连几个关键地点间的步程都已统计出来,彭辉的前期工作可谓细致。随后罗飞的目光依次扫过身旁的二人,同时问道:“就现在的这些线索,你们有什么想法?”
“事情应该并不复杂。”彭辉心中早已有了想法,罗飞既然问了,他便直言不讳道,“我对整个事件接触得比较全面。凌广锋打电话报案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当他来到度假村,见到张建南之后,这种情绪再也难以压抑。即使知道警方即将到达,他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约见了张建南。俩人见面后发生了冲突。张建南的手机落在快艇上,说明那里正是冲突的起始点。张建南虽然带着刀,但他毕竟理亏,在冲突中刀被夺走。于是他下船逃跑,在码头附近被凌广锋追上。丧失理智的凌广锋将其刺死。而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郑天印看到,后者随即也被刺成重伤。原因嘛,或者是郑天印想要阻止凌广锋逃跑,或者就是凌广锋自己杀红了眼。血染湖滩之后,凌广锋弃刀逃窜,慌乱间他连车也没顾得上取。”
罗飞等彭辉说完之后,晃了晃手中的资料:“你在这上面列出了三个人的星座,肯定也是有所想法的——说说你对星座的分析吧。”
六
“好。”彭辉痛快地说道,“星座对人的性格会有影响,这个观点近年来已越来越受到认同。所以我这次也试图通过星座性格来分析涉案者的行为。其实主要就是张建南和凌广锋俩人。张建南是白羊座,这个星座的人性格非常外向,情绪外露甚至会有所夸张;而凌广锋所处的天蝎座则恰恰相反,天蝎座的人对情绪的隐藏非常深,轻易不会让人看出心中的波动。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后者是更加危险的。这就好比一根钢筋,张建南这样的性格,只要有一点扭曲就会立刻反弹回来,看似攻击性较强,但伤害力很弱;而凌广锋这样的性格,他这根钢筋可以弯曲到很大的弧度,甚至令人误以为他永远不会反弹,但其实这种弯曲终究会超出限度,而这时反弹回来,所带来的伤害力是非常可怕的。我们可以想象,当凌广锋约见张建南时,他已经接近心理的临界点了;而张建南虽然拿着刀气势汹汹,可事实上内在的力量却弱得很。不过张建南的表象已足够拨动凌广锋最后的心弦,造成后者的爆发。这时俩人所展示出来的力量是非常悬殊的,所以人高马大的张建南反而被瘦小的凌广锋夺走凶器并刺死在当场。”
罗飞听完之后,“呵”地笑了一声。
彭辉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罗飞:“罗队……你笑什么?”
小刘也“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罗队就是天蝎座的。”
彭辉挠了挠头,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的言语有没有失礼的地方。罗飞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转过头来看着小刘:“好了,你也说说吧。”
小刘收起嬉笑的表情,很认真地说道:“还有两个问题,我想先请教一下彭警官。”
彭辉略一颔首:“你直接问吧,不用客气。”
“第一个问题:郑天印的左手手掌是不是有刀伤?”
罗飞看着小刘的目光亮了起来,彭辉则是一愣:“是,确实有。据前往医院调查的同事说,郑天印有两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