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平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很难说……不过目前没有具体证据证明他是凶手,对他有利,他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没有人再多说什么。似乎也没什么好说了。
晚餐时间一到,一行人默默移向餐室。
落座后,若平扫视在场所有人。
江太太一身黑色套装,戴着月形耳环,神色略显惶恐不安;张甫明嘴唇紧抿,夹动菜肴的筷子还在颤抖;唐组长眉头深锁,不时还发出生气的闷声;阪井面无表情,边吃饭边翻阅推理小说;陈升呈死白着一张脸,盯着眼前饭菜迟迟不动筷;雷毅则自言自语,有时皱眉,有时又露出无人能理解的笑容。
至于坐在她身边的夏瑀……
“你在看什么?怎么不吃?”女孩望着他,问。
“喔,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所有人都在里头,只缺王组长一人呢。”
听到若平这句话,阪井放下手上的小说,脸色一绷:“是不是有必要上去看看?”
“我也要去。”唐组长迫不及待地附和。
结果半分钟后,全部的人都跟上去了。
上了楼梯,走在昏黄的长廊上,一群人停在王组长房门前。阪井敲门。
没有回应。
“对方有枪,为了安全起见,你们先退开吧。”
然后阪井小心转动门把。门没锁。
他轻轻推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原本蛰伏在空气中的那道滞闷、紧绷全都放松下来,一股如释重负感落下。
“我的天。”侦探吐出这几个字。
房内主灯开着,浴室的灯也开着;坐在正中央沙发椅上的,是王组长。
他的表情非常安详,右手握着那把杀死江川的手枪,右边太阳穴一片血肉模糊。
阪井走向前,弯身检视了尸体,然后站直身子。
“伤口有烧焦痕迹,枪是抵住太阳穴发射的……自杀。我想一切都结束了。”
聚集在房门的众人默默无语,一时错愕不已。他们愣愣地看着这名谋杀者的尸体,以及他所做的最后选择。
唐组长面色凝重,似乎百感交集,对挤在门口的人们说:“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几声叹息与摇头后,众人鱼贯离开。
若平走到尸体旁,仔细端详死者的脸。他掏出一张面纸抹了一下死者的唇,一道鲜红在纸上浮现。
他摇摇头。
五分钟后,他离开房间。
夜幕低垂。
大厅中,众人散坐着。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惊愕与疲惫奏着诡异又无声的交响乐,悄悄遍布整栋房子。
阪井咬着未点燃的烟,眼神低垂;江太太陷在沙发中,闭着双眼,显然十分疲倦;陈升呈、张甫明两人都一脸茫然,默默地坐着;夏瑀则偏着头,望着黑压压的窗外。外头的冷风飕飕作响。
“没想到会变成如此……也许是犯罪后的良心苛责吧。”雷毅感叹地摇摇头。
“杀完人后的感觉一定不好受,会想解脱……无论如何,这件麻烦事总算结束了。真是个糟糕的假期。”唐组长也露出疲态。
“我还是搞不懂王组长杀死江川的理由,或许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私人恩怨?”阪井打破沉寂。
“这谁晓得?人与人之间有太多秘密了,况且我们对他们两人根本不了解。”雷毅口中多了份谦逊感,“有太多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这时若平突然从沙发中站起身,踏着缓慢的步伐走到客厅中央。他背对着其他人,两只手插在长裤口袋内。
“各位,在今晚结束前,我还有一些话想对你们说。”
“你说得还不过瘾吗?”唐组长道,但他的语气没有讽刺的意味。
“很遗憾,我必须告诉你们,”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这件案子还没破。”
“什么!”阪井叼在嘴边的香烟差点喷出来。
“凶手不是已经承认,自杀了吗?”
若平回答的口气很冰冷。
“不是自杀,是谋杀。”
“你开什么玩笑!”唐组长瞪大双眼,一副不置信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意思是,”他微微转头,侧影非常阴暗,“犯下这两件谋杀案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
9 幕未落
一阵沉默。
然后唐组长咳了几声,说:“让我确定一下,你是在讲人话没错吧?”
“这么说你之前的推论都是鬼扯淡了吗?”雷毅尖声问道。
“不,或许我该解释清楚我的意思。江川的确是被王组长亲手所杀,但借用艾勒里·昆恩在某部小说说过的话,王组长不过是被操控的那把刀,有人在背后主使整件事,而王组长就是被此人所杀——真正的凶手!”
“说来听听。”阪井感兴趣地问。
“我为何不相信王组长是自杀有几个理由:首先,唐组长说过晚饭前他去找王组长时房门是锁住的,而且里头有灯光泄出;但我们进入时房门已经没有锁,很可能是因为有其他的人进入再离开所致。当然,你们会反驳,可能是王组长有离开过房间,再次进入后没有锁上门……我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但我们再来看看其他疑点。浴室的灯是开着的,这点就很奇怪,要用手枪自杀的人打开浴室的灯做什么?换个角度来看,有没有可能是王组长正要进入浴室时,有人突然来拜访?这些都是揣测,现在来看关键性证据。这是死者唇上的残留物,”他掏出一张面纸,递给阪井,“阪井先生你检查看看,上面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阪井仔细查看一番,然后惊呼:“口红!”
“没错。颜色和唇色太像了,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显然王组长在房内曾与某女人有过亲密的接触。各位,当我发现这项事实后,我才理解整件事的真相。王组长没有杀人动机,表面上看来如此,但深入追究,其实他有着很强的杀人动机,而这动机必须与另一人的动机结合。”
他苦笑,“杀丈夫的人,十之八九是妻子,这句话适用于本案;阪井先生用错误的推理导出了真正的凶手……我想王组长应该就是江太太神秘的外遇对象吧。我猜是江太太忍受不了外遇的关系,打算设计杀掉丈夫,于是泄露征奖谜底给王组长让他能来到山庄;因为自己有强烈动机,于是让情夫下手,自己再取得不在场证明,这正是为什么她那么热心地要跟韩小姐熬夜聊天。凑巧来了张甫明这个代罪羔羊,再加上偶然发现江先生笔迹的字条,王组长骗得我们团团转……巧妙的犯罪还是得有无比运气配合。最后也许是王组长见情势不对,想要供出幕后的江太太,也或许他握有她什么把柄,导致江太太下手杀了他,而且还是用最销魂的方法……当两人唇贴上时,江太太悄悄伸手拿了放在一旁茶几上的枪,抵住太阳穴……用这种方法才能不着痕迹地布置成自杀。江太太,我说得没错吧?”
女人低着头不发一语。但从她动摇的面容可以看出,沉默显然已经不是她的防御武器了。
“如果还要其他证据,我也可以给你,”若平继续说道,“晚餐前你的衣着是红色连身裙加星形耳环,吃晚餐时却变成黑色套装加月形耳环……你有什么必要换装扮呢?是不是死者的血迹喷洒到你衣服与耳环上了?”
“我……我只是想先洗个澡,就换衣服了……”女人的声音愈显无力。
“你就承认吧,要让我们强行检查你房里染血的衣服吗?请你慎重选择。”
女人继续沉默不语,看得出她内心在交战。过了片刻后她慢慢抬起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刚刚说的不完全对。我并没有要他杀人……或许没有,我不记得了……但他坚持要来到这里,我不知道他有带枪;当我知道他死了,我真的很吃惊,虽说和他在一起是过得那么不快乐……”她哽咽了起来。
“他那些犯罪诡计我根本不知情,但我知道一切都是他暗中操盘,当林先生揭穿真相后,我到他房里找他,然后看到了茶几上那把枪,一道已死去的影子在我脑中不断浮现……”她摇了摇头,“我很激动,生怕一切被揭露,他试着抚慰我,然后贴上我的唇……当他忘我地向后跌入沙发时,我左手悄悄伸向茶几探索,然后……”她将脸埋入手中,“他在死前那一刻还不知道……我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不明白……我想……我换上黑色衣服……或许……或许是一种……哀悼吧……”
江太太的啜泣声回荡着,非常空洞。
“人性,太人性,”若平摇摇头。
就在众人呆望之际,啜泣的女人突然从座位一跃而起,奔出客厅。所有人在江太太的身影消失之后才回过神来。
“王组长的房间!那把枪!”阪井抛下这一句,死命冲出客厅。
“该死!”唐组长大吼一声,第二个冲出去;后头雷毅等人也陆续跟上。
只有若平静静站着,不为所动。
“快去阻止她啊!你还等什么?”夏瑀抛下这句,也匆忙上楼了。
侦探叹了口气,快速跟上众人的脚步。
在王组长的房门前,阪井在首位,其他人挤于他身后,面对着房内持枪的江太太。
女人面无表情,双手握枪指着阪井的胸口,“你们都不要过来,我要了断我自己,”她露出诡异的微笑,“终于能了解为什么小说里许多凶手杀人后都会自杀,自己的丈夫写了那么多杀人小说,我到现在才能完全体会。”
“别做傻事,”阪井低沉地说,“别这么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不会懂的!”
伴随着这一句高喊,她狂乱地用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同一时间阪井飞扑出去。
私探的身体压倒女人。凶枪离手。
唐组长快步向前,与阪井一同将江太太压倒在地。
“怎么可能!我明明扣下扳机了!我明明按下去了……”
“别吵!”唐组长大吼,“你一定是没按下去……”
“不,她按了,这是怎么回事?”阪井一边扭住狂暴的女人,一边回头看着地板上的枪。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若平在房门口疲惫地解释,“所以刚刚检查王组长的尸体时,我就把枪里的子弹都取出来了。”
江太太双眼圆睁看着若平,身子颤抖了几下,然后放弃似的低下头,没有再说话。连挣扎都放弃了。
“好小子,真有你的!”唐组长对若平做出佩服的手势。
“干得好,名侦探!”阪井也说道。
江太太低沉的声音从低垂的头下传来,缓慢而哀怨。
“你知道吗?你这么做,一点也不仁慈。”
若平没有回话,他只是静静看着头部低垂的女人。
夜色深沉,杀人剧落幕的同时,外头的风雨也悄然停止了。
尾声 你所爱的人
“这次的事件我永生难忘。”夏瑀望着夜色,说。
当晚,若平与夏瑀坐在二楼一扇可以欣赏夜色的大窗前,啜饮着咖啡。
“的确是很难忘。”若平心有同感地回答。
“原来当时你已经取出子弹了,难怪大家赶上楼时你一点也不慌张。”女孩清丽的脸庞半望着他,凝眸说道。
“嗯。”若平避开她的眼神,没再答话。
“也许那时你该让她自己了断的,你不觉得吗?当然,这种事很难说,逃脱阴霾或是立刻解脱,何者较佳,这见仁见智……”
“……有时候你体内会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左右你的选择,你也无法明白背后的原因……”
“哦?”夏瑀似乎有点惊讶。
“可能有点抽象……算了,不谈这个,”他语重心长地呼了口气,“警方似乎明天就能赶到了。”
“好像是。”
“你就要回去工作了吧。”
“当然呀,不然呢!”她顽皮地笑笑。
“不,没什么。”
这时,夏瑀神情突然认真起来,看着他,脸上的率性顿时消失,取代的是沉静。
“很高兴认识你,名侦探。”
“能认识你我也很高兴。”若平回望她,报以微笑。
“希望有机会能再见面。”
“嗯。”
谋杀案发生后两个多礼拜。
若平从大学回来后,回到公寓,在信箱内发现三封信。
一封是张甫明写来的,他很感谢若平替他洗刷冤情,关于小说被盗用之事,他目前正托人循法律管道积极处理中,并约若平改日一起吃一顿饭。
第二封是阪井诚司写来的,内容说明这次因为他太大意所以才会给凶手所骗,希望下次能再与若平较量一番,并期待他能到日本游玩。末尾留下他在日本的住址与电话。
第三封信则是夏瑀写来的。
若平读完后,心里头一阵感慨。
当警方到达,他们离开山庄后,若平便没有再与夏瑀见过面。
“不知名的力量左右你的选择……”
也许,也许正是有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阻止他继续进入她的世界,他们的邂逅仅止于那几日。
应该说是他的直觉正确吧。
望着手上那封信,他怅惘起来。
那是一封结婚典礼的请柬。
原载《推理》,2003年第227期
蓝色的碎屑
孙丽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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