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朝右慢慢将纸撕下。结束后,很自然地五指内屈,将纸张压入掌心。”
他边说边把纸条握入拳中,再打开。
接着若平把三张纸摆放桌上,说:“这是我捏的字条,这张是雷先生的,还有这张是死者的……你们比较一下这三张,有何不同?”
“我知道了,”雷毅沉吟,“你与我撕下并捏起来的那两张纸,有做记号那面是朝外被折起,而江川那张纸是文字朝内被折入。”
“正确,这便是有关纸条的第二个疑点。你们可以试试看,在我前述的那个情境里,要自然、悄声、不被察觉地用右手撕下并将纸条捏入掌心内,百分之九十——甚至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概率,有书写文字那面,也就是与掌心接触那面,必定是朝外。这甚至可说是一般撕下小便条纸并捏起的自然情况。通常在这种情况下,纸张主要从中间部分被折一折捏入掌中,外加一些不规则的皱折。可是我们看看死者写的纸条,却是字朝内被折起!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什么?”唐组长一脸呆滞地复述。
“将上述两个疑点合并起来看,我怀疑这张纸条是基于在‘死前留言的意向’下所书写的。说明白一点,这张纸条并非是死者的死前留言。但是我们知道,笔迹的确是出于死者,那他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呢?这要从我新发现的线索讲起。”
他拿起一旁死者的西装,从胸部内袋掏出一张扁扁的便条纸,说:“这是我在内侧口袋发现的,一张被压在袋底的便条纸,显然是来自这本便条簿。从纸张上面的压痕判断,这本便条簿曾驻留于这个口袋内。很可能是便条簿被放在口袋里时这纸张脱落了,后来江先生拿出簿子又放入时压到了这张纸;也或者是这张纸在口袋外脱落了,江先生暂时把它收进口袋中,后来无意识又放入便条簿……总之是哪一种情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一个事实:江先生曾带着便条簿在身上,而这本簿子是放在西装外套内侧口袋。在这里我们做一个很合理的推测:江先生是否有随身带着便条簿记事的习惯?这是一本携带型便条记事簿……陈先生,向你确认一下我说的对吗?”
陈升呈点点头:“这么一想,江川的确是有这种习惯。”
“其实不必陈先生的确认,我们也大致上也可以推测出来……从纸条内容是由江先生随身钢笔写的这件事实看来,我便怀疑书写这张字条时他人并不在书房内。那这张字条是怎么来的?回头来看一个事实,张先生刚刚坦承他昨晚确实与江先生约好十二点在书房见面——这给了我们什么提示?我想各位都已经猜到了吧,纸条上正是江先生的记事内容,‘张甫明12:00’,人名与会面时间!”
这场演讲好像无止尽似的,若平继续分析:“那这张纸条怎么会跑到死者手上呢?很显然地,这正是咱们这位聪明绝顶的凶手所使用的栽赃诡计。为了嫁祸给无辜的张先生,凶手利用了死者的笔迹来造成死前留言的假象。推论至此,明显地有一个前提必须成立:凶手必须知道这张纸条的存在。首先我们来研究看看,凶手有没有可能知道张先生与江先生在十二点要会面的事实?答案是有。回想一下昨晚晚餐时他们两人最后的对话,江先生说‘重要的是要搞清对与错’,还有建议张先生‘到庭园走走’,我想是暗示稍后到庭园去商谈……没错吧?张先生?”
“是……那时我们就约好十二点再谈。”
“所以在场所有人,只要敏锐一点,或者多事一点,跑到庭园去躲起来偷听并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其实凶手知道这场十二点之约与否在整个谋杀环节中并不是十分必要……但我相信他知道,使用纸条嫁祸的诡计本身也透露了凶手‘可能’在庭院偷听到张先生与江先生的十二点之约,才会在看到字条时明了那是记事内容,顺水推舟地用了嫁祸诡计。好,现在我们知道,两人协议好凌晨会晤后,江先生在便条簿里记下了这件事;我们回到先前的问题,凶手要用此纸条陷害张先生,必定要知道这张纸的存在,但便条簿放在西装内侧口袋里,凶手是怎么知道的?我在此先叙述一段你们可能不知道的插曲,但这插曲十分重要:昨晚江先生曾进到2…29号房——那里面堆满杂物——拿取阪井先生要的书籍。那时我与韩小姐刚好在门外,后来因目标箱子被压在其他重物之下,江先生一人搬不动,我就上前帮忙他。江先生便脱下西装放到一旁,与我合力移开箱子。这时女仆通报说有江先生的电话,江先生就托我把书拿给阪井先生,便神色地匆忙离开了。我与韩小姐也随即离开。而那件西装,”若平加重语气,“就一直留在那房内。”
他停下来环顾了一下听众,说道:“各位,现在我们进入到整套推理的核心,这件被遗忘的西装,让我看穿了真凶的身份。让我们一步一步来,凶手有没有可能在江先生脱下西装前就取得便条簿或单张纸条?我当然没有办法打包票说不可能,可是这实在很难说得通。前述这种情况硬要成立的话,凶手要知道字条的存在大概只有两种途径:凑巧发现与听江先生亲口述说。前者的话,要怎么个凑巧发现法?后者的话,江先生总不可能那么无聊拿着便条簿给别人看他的记事内容吧?再者,就算凶手真的知道了,要取得纸条又不让江先生起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并不十分支持这样的假设。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凶手在江先生脱掉西装前就取得口袋里的便条纸,那他根本就无从得知那件西装会被遗忘在杂物室中,西装的被移动也就变得无法解释。”
至此他苦笑一下,“除非凶手是韩小姐,但这不可能,昨晚从晚餐前一直到十一点,她都待在我身边,不可能有机会取得死者的便条簿。因此我推断凶手获得便条簿是在江先生离开杂物室之后,那时那本簿子当然还是装在西装口袋内。
“假想凶手在江先生离开杂物室后的某个时段发现了西装里的便条簿,进而萌生利用纸条嫁祸给张先生的诡计,那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当然是在他定好的时间,带着便条簿、凶枪前往书房杀人,然后把撕下的纸条塞入死者手中,伪装成死前留言……不不,有个地方不对,想想凶手取出簿子的那一刹那,脑中是否闪过:西装该怎么处理?他明白那是江先生的西装,否则他不会把死前留言用在江先生身上。我们来仔细思考,便条纸是放在西装里的,两者是一同的,偷了便条簿而留下西装在杂物室,比之将两者都带回死者书房,何者风险较小?揣摩凶手的立场,不管他确不确定是否有人会对现场‘只出现便条簿而不见西装’的情况起疑——后来证明是没有,因为没人发现——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考虑,将西装一并带回书房是较合理的举动,毕竟两者在他发现时是“一体”的……这是我对西装被放回书房内所逆推出来的理由。
“而西装被放回书房的时间揭露了凶手发现它的时间。推论如下:我们可以把凶手发现西装的时间做个划定:杀人前与杀人后。前者的话,最自然、最合理的状况应该是,凶手带着便条纸与西装进入书房行凶,将纸条塞入死者手中,将西装挂上衣架;但这件西装却是在今早我们离开案发现场后才被人放入,不合理。因此凶手发现西装的时间应该是杀人之后;也就是说,他在书房枪杀了江先生后,才在杂物室中发现西装、便条簿,那时才心生用死者笔迹嫁祸的诡计……不要忘了,书房的锁是弹簧锁,只要关上便会自动从内侧上锁,凶手在杂物室发现西装后,他不可能再度进入书房内,必须等到书房的门再度开启……这样想对于西装延迟的出现就说得通了!但便条簿呢?便条簿是怎么被‘走私’进去的?若顺着这个逻辑推理至此,我发现自己不得不面对一个惊人的结论:便条簿进入书房的机会只有一个,就是我们破门而入、众人涌进书房那一刻!也就是说它是跟随着凶手进去的!”
现场鸦雀无声。
业余侦探四平八稳地继续:“毫无疑问,凶手利用众人不注意时悄悄将便条簿摆放桌上;至于那张要嫁祸的记事便条,不用说早已被他撕下,藏在手中……”
若平的目光突然转向某人。
“由于西装体积过于庞大,不能像便条簿能藏在口袋中,因此他得利用稍后没人的空当时间把西装运入书房——我猜是午餐时刻吧。这位聪明大胆的凶手在杂物室发现西装与便条簿后,想出了这个‘走私’的方法,真的很冒险,可是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把我们都骗过了。他打算利用他的演技,哄骗我们说死者手上握有字条,然后自己上前检视,所掏出来的纸张其实是他早就藏在手中的‘嫁祸纸条’。但我想很多人都会反驳,死者的手中的确握有纸张,这是我也目击到的……各位,我从来没有排除死者会留下死前留言的可能性,那张我们看到从死者手中露出的纸条,恐怕就是真正的死前留言,上面写有凶手的名字。”
他的目光持续注视着那个人,说:“凶手发现死者手中真的有纸条,他一定吓了一大跳,不过这无伤他的诡计,只要手指动作够灵巧,他便能瞒天过海,藏起真正的死者留言,递给我们他设计好的字条……我说的没错吧,王组长?”
被点名的人面无表情,沉默了半晌。然后他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
“你说得比前两位精彩,不过我想你还是弄错了,光凭这样的推论就要认定我是凶手,太薄弱了。”
“我可以再补充几点让你心服口服。你们或许还记得我还没说明凶手是怎么发现西装和便条簿的,现在我就来谈谈这点。依照推理,凶手是在行凶之后才发现西装外套;而杂物室的房间号码是2…29,隔壁的房号是2…27,两间是并排的。9跟7在昏暗的灯光下不太容易辨认得出来,加上两间房间又并列在一起,误入的可能性很高,而2…27住的是谁?是王组长。行凶后,他很可能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误入了杂物室,别忘了,那间房间并没有上锁。开灯后他发现走错房间,并在此时注意到江先生的西装。去搜你刚杀死的人的衣物,在心理层面来讲是合情理的,因此会发现里头的便条簿也就理所当然。当然这点补充是不能说服王组长的……没关系,我还有一个最具决定性的推论。各位好像都忽略了那把凶枪的重要性,它其实也提供了决定凶手身份的线索。请注意,凶手把凶枪栽赃给张先生,那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栽赃的?张先生说他睡觉时房门必定上锁,半夜也没有离开房间,那唯一机会,就是他起床后的时间了。张先生十点才起床,凶手放枪的时间一定是十点之后;张先生下楼后一直到唐组长上楼搜枪这之间,我想他的房门应该都是锁上的,而且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客厅……请各位回想,今早是谁说要上楼找张先生的?是王组长,而王组长在十点十分时上楼。张先生,王组长上楼找你时,我猜你人大概不在房内?也许出房间干什么去了吧?”
“没错,我在眺望台抽烟时,王组长走来说他在找我……我那时房门当然没锁。”
“你们看,当时大家都在楼下,唯一有机会把枪放进张先生房内的,只有王组长一个人。”
王组长仍然很镇静,但显然有点动摇。他静静地反驳:“你拿出比较具体的证据吧,而且我与江川无冤无仇,来到这里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我干吗要杀他?”
若平叹了口气。
“我承认我无法解释动机。至于证据,最好的证据应该就是江先生所写下的死前留言,可是我想那张纸大概已经被你销毁了……如果你执意否认,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我没有理由说我的推理百分之百正确。没有任何理论是完美无缺的。”
他看了看听众,做结论道:“各位,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是该散会的时候了。”
在这个时刻,不信任感蔓延着整栋屋子。没有人互相交谈,每一个人都面如死灰,避免互相接触。一群人很快散掉了。女仆和厨子入厨房准备晚餐。
风雨有减小的趋势,但想要开车下山还是太勉强。
客厅中,若平站在窗前望着外头的黑暗,夏瑀沉默地坐在一旁。阪井则陷在沙发中沉思。
唐组长突然一脸郁闷地走进来,嚷着:“我本来要找王组长谈谈,可是房门锁住了,门缝有灯光泻出,人应该是在。”他看了若平一眼,“虽然我仍无法相信,可是看起来你的推理好像没错。”
“对了,”阪井抬起头来,担忧地说,“那把凶枪是王组长保管的,如果真是他干的,这样安全吗?”
若平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很难说……不过目前没有具体证据证明他是凶手,对他有利,他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