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想法是错的。
她错了!
海斗的确是为了遍体鳞伤的徒弟们战斗。
他也的确是为了守护即将传给女儿的道场。
但是——他战斗的理由不只如此。
那个时候真正支撑海斗,驱动海斗的——
不是礼节,不是道德,而是更加简单、更加单纯的情感。
他想战斗。
他想跟眼前的敌人一战。
眼前这个厉害的家伙——他想战胜他!
他心中只有这样纯粹至极,有如恶狼般的斗争本能!!
海斗染病,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剑术)后,一直渴求着这样一场战斗。
他是这么渴望这烈火般的瞬间,即使灵魂化为灰烬也在所不惜——
(…………啊、原来如此。)
——对不起。
(爸爸并不是在对我们道歉啊。)
她现在能够理解了。
海斗想道歉的对象,并不是绚濑他们,而是藏人。
不论有什么理由,不论手段如何,这个少年承认了自己。他认为即将因病逝去的自己,比谁都值得挑战,才会不惜一切也想挑战自己。但是海斗却没办法将「绫辻一刀流」的一切施展出来。因此他想向藏人道歉。
(——真是的,这是什么父亲啊。)
这很有可能是他一生最后的遗言,居然给了敌人。
绚濑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是更加理性、成熟的大人。
结果呢?他根本是一个自我中心的家伙。
简直像是……不服输的少年一样。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爸爸应该是感到幸福的,没错吧…………)
在这瞬间——铿锵!道场内响起一声巨大的刀剑声。
◆
至今不曾间断过的刀剑敲击忽然停歇,道场回归宁静。
「哈啊、哈啊!唔呃!」
这份寂静当中,只见一辉气喘吁吁。
身体多处负伤导致失血过多,也着实削减一辉的体力。
但是——不停喘息的不只是一辉。
「呼呃、哈啊、哈……」
藏人毫发无伤,却也面红耳赤地不停喘气,肩膀上下起伏。
明明战况是一面倒,但是不知为何,藏人与负伤的一辉同样耗损了体力。
史黛菈马上就察觉原因。
「原来如此!这就是〈神速反射〉的弱点……!」
「咦?法米利昂同学,发生什么事了!?」
「你仔细观察骷髅男的脸就会懂了。」
绚濑闻言,便注视着藏人的脸。
他的额头浮现汗珠,一滴滴地沿着下巴滴落。
「……是耐力吗!」
「没错。〈神速反射〉压倒性的行动速度的确是异于常人,但是当他的行动次数一多,将会剧烈消耗体力。一辉一下就识破这个弱点,便在遭受斩杀的同时削减那个男人的体力!」
藏人仿佛是承认了这项事实,神情凶恶,咬牙切齿。
(竟然耍这种小把戏……!比试的步调一开始还掌握在我的手中,不知不觉间却卷进那家伙的领域,陷入「持久战」了!)
眼看一辉即将落败,甚至身处在无法以刀剑进攻的距离,他还能马上识破〈神速反射〉的弱点,硬是将藏人拖进自己的战场中,将他的体力一滴不留地夺去。
就如同史黛菈所言,一辉可不会老老实实地固守阵地。
他的锦囊中还存在着数个方法,能在防守的同时击溃敌人。
(这家伙简直是魔术师……太可怕了。)
一辉的战术不局限于接近战,他手上的底牌之多,令藏人背脊发毛。
另一方面,绚濑也不免叹道:
「真不愧是黑铁同学。就算攻击不到敌人,也有办法削弱敌人的实力。这样或许能赢……!」
「……很难说。」
「咦?什么意思?」
「对一辉来说,持久战只是苦肉计而已。因为在他的领域——交叉距离里头,藏人能轻易压制住他,他是逼不得已才这么做,只是这样而已。而且一辉也是同样疲惫不堪,他消耗太多体力了。这场持久战与其说是一辉的胜利,比较接近两败俱伤(平手)。」
不过一辉能将几近于绝境的不利,扭转为两败俱伤,还是相当值得赞赏。
现在已经没办法区分两者的优劣。但是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不论这场战斗谁输谁赢……下一击就会决胜负。」
只有这项事实无庸置疑。
「……你这家伙、也太耐打了吧…………」
「哈啊、哈啊……真不巧,我可是非常不服输的…………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刀剑战上被人逼入绝境……总觉得很有趣。我可不想这么轻易结束,太可惜了。」
「哈哈……哈啊、有趣吗?哈哈、哈哈哈,你这家伙根本是个疯子。」
「彼此彼此…………」
「……啊啊、不过,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
藏人调整气息,缓缓挺起身躯。
并且使劲高举〈大蛇丸〉——
「下一招,就要解决掉你。」
他向眼前浑身浴血的武士宣告。
下一招——就要杀死他。
一辉接下这句死亡宣言,弯起唇角,看似相当开心。
「——是啊,的确。我也是这么想的。」
将漆黑刀刃举至眼前,刀尖笔直朝向藏人的眉间,摆出架势。
两名骑士对峙着,互相做出必杀的宣誓——接着——
「最后,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在战斗终结前,一辉有个非问不可的疑问。
「我们憧憬着的那位伟大剑士……也曾像我们这样笑着吗?」
藏人闻言,一瞬间瞪大双眼——
「————哈,废话。」
然后不屑地回答道:
「不懂得享受这种激烈『死斗』的废渣,哪配得上〈最后武士〉的名号。」
「…………原来如此。」
一辉就是想知道这件事。他衷心希望事实能如他所想。
因此,一辉——
「谢谢。」
朝向龇牙咧嘴的野兽,直奔而去。
◆
一辉身披成千上百道伤痕,喷溅着鲜血,依旧压低身躯向前冲刺。
刺眼的朱红染满全身,随时都有可能毙命。
但他的步伐仍然快如疾风,与开战时相比,速度丝毫未减。
(这家伙真是了得!)
藏人毫不吝啬地给予眼前的敌人赞赏。
既然如此,他也将毫不保留。
他决定把全身的力量灌注在下一击上。他将〈大蛇丸〉的刀刃缩回单手剑的长度。
舍弃攻击范围,以速度为优先。
这一击要使出浑身解数,施展最快的速度。
集〈神速反射〉之大成,这世上仅有〈剑士杀手〉一人能施展如此超越常人的绝技——!!
「〈八岐大蛇〉————!!」
穷尽全身。
在完全同一个瞬间挥出的八连斩。
有如白骨般毫无光泽的八首白蛇,露出利牙袭向黑发剑士。
一辉面对四连斩,已经无法完全防备,面对这一招更是无计可施。
他唯有惨遭杀害一途。
但是,即使如此——
〈落第骑士〉依旧没有止住脚步。
他毫不畏惧迎面而来的八道利牙,勇往直前。
他正面举刀,刀尖笔直朝向藏人,不见他有任何防备,只是向前迈进。
自暴自弃了吗?
又或者只是奋不顾身的突击?
——不。
(…………不对!这家伙——)
高举眼前的刀尖。
那双眼眸蕴藏着锐利无比的光辉。
这一切都令藏人胆颤心惊。
他知道这个感觉。
他曾经唯一一次,亲身体验过这个感受。
那是——与绫辻海斗之间的战斗。
就在最后的那一刹那。
当时,濒死的海斗打算施展某一招。
那时的他就和现在的一辉一样,刀举眼前,舍弃防御,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藏人至今都还不明白,那时的他到底想做什么。
但是他在那个瞬间确实感受到了。
危险。
一个濒临死亡的男人,一个摇摇欲坠的男人,却能让他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而现在也是如此——正因为如此!
(太有趣了!!!!)
藏人并未停止斩击。
以他的〈神速反射〉,这瞬间就能转为回避姿态。
但是他却刻意前进!
(非前进不可啊…………!)
藏人一直、一直想看看。
至今已经无法再次见到的,那场决斗的后续。
说不定海斗会好起来。
说不定绚濑会勤奋磨练,抵达海斗的境界,前来挑战他。
他就赌上这微乎其微的期待,在这个地方日夜等待着。
所以,他不能停下,也没有理由停下。
「不枉费我等了整整两年啊——————————!!」
刹那间,两人的全力一击错身而过——血花四散在空中。
◆
鲜血四溅,几乎要喷洒到道场的天花板上。而这道血箭——正是由藏人的身体喷发而出。
伤口由藏人的右肩倾斜划开,一直延伸到左侧腹。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另一方面,一辉是毫发无伤。
为什么?〈八岐大蛇〉是无法回避、无法防御的神速八连斩。
实际上,一辉确实以身体承受八首蛇头的利牙。
但是——他却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只有绚濑知道其中的原因。
(……没、没错、是那个…………)
绚濑见过这个「招数」,那是唯一一次。
那是在她确定进入破军那时,海斗将自己创造出的绫辻一刀流奥义传授给她。
听从海斗的指示,她全力斩向海斗。当时〈绯爪〉确实捕捉到他的身体。
但是,却没有斩到。
传回掌心的触感,仿佛斩向飞舞在空中的花瓣一般,只有虚无二字。
当时,海斗这么说:
——在施展「以后为先」的受流招数时,不论如何反击的速度都会比较慢。
越是卸除对方的刀刃,自己的刀刃会更加远离进攻的位置。
那么要怎么做到最快的反击?
海斗得出了答案。
那就将刀刃固定在进攻的位置,以不动用刀刃的方式卸除敌人的攻击即可。
就是这招奥义。
将灵魂四散在天地万物之间,感知一切万象,便能靠着些微移动身体来卸除敌人的刀剑,绝世无双的架势。
「绫辻一刀流最终奥义————〈天衣无缝〉!」
但是,为什么黑铁一辉会知道这一招?
海斗从未在他人面前使用过的不传之秘,为什么会——
「……啊。」
某日在餐厅里一辉说过的一句话,此时忽然闪过绚濑的脑海中。
『这些全是绫辻学姊努力得来的。而且,就算绫辻学姊一个人独自修练,总有一天也能发现这些,抵达那招奥义的境界。我所作的一切,只是稍稍推你一把而已,不需要这么放在心上。』
若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辉是绝不会轻易脱口而出。
绚濑曾经亲身接受过他的指导,她很了解他有多么诚实。
「难不成,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
「〈模仿剑术(Blade Steel)〉。」
「咦?」
「看穿对手的剑术,甚至连其中奥义也一并识破。这就是一辉的剑术,我也曾经栽在这招上面。」
没错,一辉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看见一切了。
绚濑憧憬着父亲,模仿父亲,坚持追随在父亲背后,她那尚未成熟的剑术终究会抵达——那个顶点。
史黛菈确定这一点,紧绷的表情也放松,开心地笑了。
她很了解,这才是一辉真正的可怕之处。
他明明拥有这样的力量,这样的技术,却仍然不满足。
即使是萍水相逢般的邂逅、交流,他也能将之化为自己的力量,并且使用自如,迈向更高的顶点。
使〈落第骑士〉转变为〈无冕剑王〉的重要因素,正是这份无穷无尽的上进心。这就是〈红莲皇女〉的深爱之人,黑铁一辉的本质。
「……真是的,这道背影实在太值得追随了。」
史黛菈佩服地轻声呢喃着。就在这瞬间——
「————啊啊啊啊啊!!!!」
这难以置信的光景,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藏人遭受显而易见的致命伤,但是他竟然一边怒吼,一边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拒绝就这样倒地不起。
血液如泉涌般地滴落,在他的脚下汇聚成池。
即使如此,藏人的双膝依旧直挺挺地,停在败北的边缘之前。
(他居然还没倒下吗?)
就连一辉也藏不住脸上的惊讶。不过——
「……原来如此,大叔那时候就是想使出这招啊。」
藏人的双瞳中,已经不含任何一丝战意了。
「哈哈……他真行啊…………」
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