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倒是毫无疑问。亲共作家茅盾和鲁迅持续发表文学作品,痛骂国民党的残暴、贪腐,以及蒋介石的对日姑息。就和这些大贪渎的指控一样,国民党从事政治暗杀的故事,不论真假,对中共而言都是好消息,后者刻意扩大渲染、再捏造一些新故事①。蒋的反共派政敌,即称兵作乱的军阀和非共产党的自由派,亦不问真假地散布、雕琢这些谋杀的指控。
① Wakeman(魏斐德)引述了大陆和台湾许多的文章和传记,但我们应仔细评估这些作品的资料来源。
他们的目的当然是要进一步拉低中国(尤其是上海)知识分子、文化菁英对蒋及其政府的评价,并助长大部分西方新闻记者、外交官和军事武官对政府原有的鄙视。我们还可从其他情况看出,蓝衣社根本不是残暴不仁、使命必达的模范。共产国际派在上海公共租界秘密活动的特务应该是国民党绑架、暗杀的主要目标。可是,国民党在上海的情报员及地下组织挖掘这些外国特务的成绩却相当有限。莫斯科收藏的1930年代档案文件透露,共产国际在上海有一个地下组织处理巨款转帐、资助共产党青年和劳工运动以及记者和书店、负责与莫斯科及江西苏区的无线电通讯(它有“六到八个发报机”)、经营一所报务员学校培训11名学员,还有如前文所述的购买一架飞机。尽管它如此活跃,蒋的特务人员、英法租界警察、青帮,只抓到少许共产国际特务。
戴笠的手下倒是有一个罕见的突破,逮到中共“中央特科”(显然与“特务部”有别)的负责人顾顺章。戴“说服”顾投向国民党,结果“(在上海)逮捕了不少人,也杀了一些人,包括中共总书记向忠发”。1931年,中共中央政治局为了“自保”,授权周恩来展开报复,周下令杀掉顾顺章及其家人①。张国焘也提到周曾下令在上海做掉一个共产党籍的黄埔毕业生,怀疑此人立场动摇②。
① Wakeman(魏斐德),Spymaster; pp。178…179。
② 同上注。
打从一开始,中共的凶残就不逊国民党,有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共的“保护局”职司揪出、铲除内部敌人。据说中共的“特务部”,在1930年代杀了“数以百计的‘叛徒’、工厂领班、侦探、公会干部、帮派分子、慈善家、工业领袖、不合作的工会领袖和国民党特务”。张国焘抱怨,未经核可即杀掉党员违反了党纪,之后“消灭”反党分子的行动曾停过一段时间,但是“不久之后,独裁者和(中共)特务又肆无忌惮”①。
① 同上注;Zhang Guotao(张国焘),The Rise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Lawrence: 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 1971); vol。2; p。151。
一
国、共在江西打得不可开交之际,蒋著手展开一项改造中国政治、学术和道德生活的群众运动。有人认为就其提振经济生活、推动土地改革,以及争取全民尊敬的目标而言,这可说是蒋的政治伎俩,也是一大挫败①。可是,最近的评价却认为运动虽不成功,却不是虚情假意②。当共产党在赣南节节败退之际,国民党的民间活动队深入到各县、乡、村去建立法律与秩序,并推动农业及教育的重大改革。在早先的一次庐山会议中,某些官员主张共产党重新分配土地,给了国民党机会大规模改革土地所有权及租赁形态。他们认为,进行会扰及社会经济秩序的彻底改革之最佳时机,就是与支持更激烈手段一方的拉锯结果还不确定时。但是,国民党采取比较保守的做法,把土地还给原来的主人,暂停重新分配,等候已经元气大伤的地方经济复苏再说。国民党官员在扑灭农村的暴力革命之火时,“并不想再不必要地搅动余烬”③。
① Mary Wright(芮玛丽),The Last Stand of Chinese Conservatism (Stanford; 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7)。
② Stephen C。Averill(韦思谛),〃The New Life Action: The Nationalist Government in South Jiangxi; 1934…1937;〃 China Quarterly 88 (December 1981): 595。
③ 同上注,pp。606…607。
不过,蒋的团队还是尝试了不少方法,实施非土地充公式的土地所有权改革,譬如政府持续购买流入市场的土地,设立合作社,使地主的土地可出租给无地农民耕作。这些民间活动队中有些热忱、正直的官员认为,在家户长制的架构中,以既有传统为根基去打造,他们可以迈向更公平、繁荣的社会。因此,恢复讲究团体责任的传统保甲制,将会是关键的社会体制,不仅能推动法律与秩序,还可做为新的社区模范。他们希望前述改革再搭配上水利灌溉渠道和公共卫生所,能够带来全新的国民荣誉感和爱国精神。
但是,自红军1934年从江西逃窜后一年,国民党的草根运动也四分五裂了。或者换个较精确的说法,在江西推动政治、经济“新政”的希望,因贪婪的地方乡绅重回台面而被粉碎。这些农村的上层人士不像受过更多教育、不在籍的地主以及其他优势阶级的文化菁英,那些人通常住在商业、财经、专业更能快速发展的城市里;这些人是较低阶的地方头脸和地主,把一部分土地出租给佃农①。这些小地主除了略有几亩地可出租做为收入来源,也别无太多财产。而共产党来之前和期间的多年暴动,曾使他们被歧视、摧残。现在共产党既被赶走,这些小乡绅又冒出头来,借地痞流氓之力重申权利。不久,他们就主宰村子里的社会、政治和经济生活,强化权力②。
① 同上注,pp。626…628。
② 同上注。
蒋介石的另一项运动——“新生活运动”——在江西展开,是第五次剿匪作战的一部分。蒋一直在思索如何发展一套精神和文化架构以补足、加强民族主义和中国的现代化。蒋说:“革命即生活形态之改进也。”他认为国民党革命到现阶段仍未成功的基本原因是,“全国国民生活态度始终无所改进。”新生活运动旨在改变这一切①。
① 蒋1934年2月17日的演讲,收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p。660…662。
新生活运动想要培养的价值观,主要就是新儒家的优点和传统的日本习惯——简朴、良知、单纯、诚实,甚至准时、清洁和整齐。在批评者眼里,新生活运动令人不安的是,它意图让“全国国民的生活能够彻底军事化”。可是,“完全军事化”的目的不是要征服其他民族,而是要培养“勇气迅速、刻苦耐劳,特别是有统一行动的习惯和能力”。它的目标是“告别昨天的野蛮生活方式、无秩序、倦怠和萎靡”①。这些根本不是什么好反对的目标,尤其是当它们摆在平凡的儒家和基督教框架中。
① Eastman(易劳逸),〃Fascism;〃 pp。1…31。
基督也越来越深入委员长的思想当中。他的日记经常提到圣经,通常是在忍辱负重的脉络下。譬如,1934年5月4日他写下:“耶稣信徒必须克己忍辱耐苦,日日背著十字架,跟从耶穌。”①蒋大约也在这年开始,一天一篇地读一本基督教的文集《荒漠甘泉》(Streams in the Desert)②。它的主题是面对失败、灾害和牺牲关头,要屹立不摇、坚贞信念。蒋在每个鼓舞人心的信息和故事旁都做眉批。
① 简笙簧编,《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26》,1934年5月4日,(新店:国史馆,2006)。
② Mrs。 Chas。E。Cowman; Streams in the Desert (Los Angeles: Oriental Missionary Society; 1931)。
蒋夫人在新生活运动扮演相当重要角色。根据一项记载,在谈到她受不了中国十分欠缺卫生观念时,她、澳洲顾问端纳和陈立夫三个人才兴起这个念头。蒋夫人“忍受不了城市街道的肮脏、中国人厨房的零乱,以及人人用自己的筷子伸进大锅饭里取菜”。她甚至随身带布巾铺座椅,在家里更坚持每道菜都得有一副公筷。但是她拿中国人的“干咳和吐痰一点办法都没有”①。
① Emily Hahn(项美丽),Chiang Kai…shek: An Unauthorized Biography (New York: Doubleday; 1955); p。72。
陈立夫建议新生活运动也强调儒家的旧美德——礼、义、廉、耻。蒋和部属又加上简朴、纪律和爱国精神。在蒋夫人发起下,美国传教士响应,加入推动此一符合基督教教义的运动。强调卫生和礼貌的诉求也切中美国人的礼仪和清洁习惯。不过南京的美国传教士也注意到,这运动强调香烟(美国的灾祸)的害处远胜过对鸦片的挞伐①。
① 美国驻北平使馆给国务卿的无线电报,Auguse 6; 1934; FRUS(1934); vol。3: The Far East; p。217。
早先,南京政府不断以各种办法,尝试管制并逐步终止鸦片吸食,但是在国内混战那段动荡时期,对种植、配销和吸食鸦片所课的税,一直是中央政府及各地军阀的重要收入来源,禁绝鸦片没有太大进展。1928年,政府颁布法令要改善执法、治疗和教育,但因为中央对各省没有实权,进展依然有限。1932年,军事委员会显然在蒋的核可下接下担子,成立一个毒品管制委员会;加重刑罚(包括死刑),且在2年之内于17个省市正式全面禁绝鸦片。青帮头子杜月笙也成了委员会一员——满诡异的一项任命案。但是杜月笙已经赚了许多合法钱,如果他真心合作,显然成绩将会大有可观。
根据中国大陆2000年出版的一篇未载明来源出处的文章,这段期间从鸦片生意课征到的规费和税款,每年超过2亿(中国)银元,其中有一大部分毫无疑问被侵吞了。不过,这篇文章认为固然成绩有限,加重刑罚的新规定,以及军事委员会的魄力,仍替下一阶段奠定了“坚实基础”,可是新阶段却被战事打乱。总之,中国的吸毒恶习继续替政府、贪官污吏、军阀制造所得,但也不无努力认真地要终结或降低吸毒恶习①。
① 季鹏,《1927至1935年国民政府禁烟评述》,《民国档案》1(2000):71…81。
与取缔鸦片成对比的是,到了1934年,蒋介石显然已在剿匪上取得相当进展,不仅江西苏区,就连城市里的中共势力都受到打击。根据毛泽东的说法,中国红军的战士们在1929年成长至30万,到了1934至1935年,只剩下25000人。有一度,中共代表江西苏区要求共产国际多拨点钱,莫斯科建议在赣南设立一个“驻地”,以便运交补给品到被包围的苏区去,它甚至还提议成立一家公司“专司销售四川鸦片”①。中共在江西原本控制70个县,现在全丢了,只剩下6个。中共领导人开始辩论是否突围,长途撤退到靠近苏联的偏远地区②。最后,斯大林藉由短波无线电指示中共突围、寻找新的基地,最好接近外蒙古③。
① RGASPI; collection 495; inventory 184; file 47; sheets 81;130。
② North; Moscow; p。164。
③ Michael M。Sheng(盛慕真),Battling Western Imperialism: Mao; Stalin; and the United States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7); p。23。
10月16日,中共红一方面军25000名战士踏出他们的赣南基地,展开向北方撤退的行程①。他们当中只有1/3有步枪。这大批人马中,有35人是领导人的妻子,如毛的第二任妻子贺子珍。毛本人带著一袋书、一把伞,骑在一褐色马背上。他和大家一样,有一条毛毯和三天份的口粮②。他们携带大量墨西哥银元,一路上用来买粮食和其他物资,甚至行贿军阀让他们通行无阻,所以不致死于第四天后。早在突围之前,中共上海局就向共产国际报告,已把5万墨西哥银元送到江西苏区;在10月中旬它又表示还需要40万银元,因为“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送交这些钱了③。去年11月收到的300万墨西哥银元,显然已送到江西苏区,现在这些款项都是另外追加的④。若没有这些钱,长征云云,恐怕走不了太远⑤。
① 毛泽东1956年3月31日与苏联大使尤金(P。E。Yudin)谈话时,提到这个数字。见尤金1956年4月5日日记,no。289; Woodrow Wilson Center International Cold War History website。 毛泽东对史诺说“估计有9万人”参加长征,这还不包括数以千计的红色农民。我选择采用他告诉尤金的数字。
② Ross Terrill(谭若思),A Biography: Mao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80); p。121。
③ 中共上海局致共产国际电报,RGASPI; coll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