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玉坠,说道,“还真是没想到啊……”
“建平四年你在宫内玩耍之时,跌落高台,险些丧命。众人皆道是郁婉然找来宫人救你,而你却告诉朕,是她把你推了下去。”
叶远蹊说道此处,笑了起来:“只是朕记得清楚。那一日父皇以此为奖励,让你们对诗。虽是你说得好,父皇却仍然把这个奖给了郁婉然。后来你和郁婉然去花园,你以为四下无人,便向她索要此物。郁婉然虽觉自己不应得赏,却不敢私自处置赏赐,又恼于你的态度,便把坠子扔向高台。你争强好胜定要拿到,这才失手跌落。”
“你全都看到了,然后还把这个坠子捡了来。”
“熹侯葬礼那天你对朕说的那番谎话……看起来你对朕是毫不在意,但是,你却在编郁婉然的坏话。”
“陛下说的自是没错。”子安微微低下头,“本来这次,郁婉然也可以不死。我若赌上自己的性命——作为仁明殿少詹事,我自该这么做——别的没什么把握,但皇后一定不会死。”
“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自己的性命,固然是重要的。只是,子安,这个位置……朕给不了你。”
“和我想的一样。”子安轻叹一声,笑了起来,“你之前和我说,不会再让我因为那些事情受到伤害,却并不能履诺,何况是你从没承诺过的事情呢。”
“朕不是不想。”叶远蹊低声说道,“你们家的身份,就算没有人敢说出来,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又会被猜测成什么样子。而郁婉然的死……除了你也没有别人去过仁明殿。”
“你觉得是我?”子安后退一步,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就像我小时候和郁婉然抢这个玉佩一样,我为了和她抢这个位置,借着叛军作乱杀了她?”
“朕当然相信你——”叶远蹊说道,“但是当时你身边还有卫澜庭。”
“那和是我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子安苦笑一声,“所以唯独是我不能……嗯,何止郁婉然的死,之前叶琳琅的死也还没说清楚呢,琪琰也是我害死的啊。别人看来,我哪里是什么云家的大小姐,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吧。”
子安后退几步,接着说道:“多谢陛下不给我重要的位置,免了我直接面对那么多口诛笔伐。”
“子安,朕不是在同你找借口。”叶远蹊无奈道,“不只是面对别人的议论的问题,礼是大事。”
“可是你却给了云奕相位!”子安看着叶远蹊说道,却又笑了起来,“不过当然了……对你来说,我已经不如云奕有用了啊。在外人看来,我就是在重复云奕罢了,他练过的字,他读过的书,我是完美的复刻——不,可惜,我是个女子。”
“子安,不要说些奇怪的话。”叶远蹊说道,“朕一直在考虑这些事。等你为四妃,可以行贵妃之礼;以后为贵妃,朕可以给你皇后之礼。你要些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其实和你们想的都不一样。”子安无视叶远蹊的话,径自说道,“从一开始,我祖父选定的继承云家所有权力和秘密的人,就是我。云奕,才是我的替代。”
叶远蹊看着子安,缓缓说道:“朕已不会再追究这些事,你不必这样来保护云奕。”
“我只是不知道,云家和齐国之间的关系罢了。因为这件事,对祖父来说,其实毫无意义,他根本就不在意。但是,地宫的一切,我知道得比云奕还要详细。祖父所探查到的所有密道机关,全部都告诉了我。”
“地宫之中,朕已经猜到会是你祖父告诉你这些。”
“不止这些啊。”子安笑道,“地宫是没什么。而皇城司——陛下如今最为忌惮的所在……流采不过是个信物罢了,皇城司职位,八年一换,现在任职的士兵,还是祖父活着的时候训练出来的死士。而他们的继任者,也是在小时候就进入了皇城司。没错,流采所指,是他们的行动方向。但,我,才是祖父留下的,真正的调遣者。”
“陛下若是不信,我就让皇城司证明给陛下看好了。”子安笑道,“不过不需要吧,陛下向来都很相信我。”
“仅凭卫澜庭是你教出来的徒弟……朕便不得不信。”叶远蹊冷笑道,“云越公这般培养你,真是寄予厚望。”
“我也曾经以为,祖父是在期许我能做些什么。可惜,越想越觉得荒唐。就好像我一直都认为云奕迟早会把自己的性命搭在奇怪的东西上,因为我看不到,他不会放弃自己性命的可能性。同样,我尝试了无数种可能,都看不到,改朝换代的可能。乱世已经过去了。
“无数种可能……莫非子安当初真的想像以前的百里氏那样,来做一个女皇帝?”
“百里氏数百年统治,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位女皇而已。何况,百里瑶是为皇位而生,她身边的无数种可能,都通向皇位。”
“没有可能,不是放弃野心的理由。若非如此,那便不叫野心。”叶远蹊冷声道,“云子安,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祖父对文宗和英宗的失望……反过来,便是我的理由。”子安看着叶远蹊说道,“祖父看不到他继续活下去,能改变什么的希望了。但是我看到了。文宗忌惮祖父,但是,叶远蹊,你却把华锋给了云奕。”
子安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云奕是为了什么鬼理由才会救你……不过,叶远蹊,若你真的在地宫里杀了云奕,我保证,凭我对地宫的了解,我也不会让你活着出地宫。而且那时,皇城司亦会听命于我,让盛京改旗易帜。”
“看来朕,还要感谢自己那时没有冲动了。”叶远蹊说道,“说了这么多,你是想告诉朕,后位对你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有啊,当然有。”子安笑起来,声音却是凄凉,“叶远蹊,你为帝王,那我就去追求后位。你是太子的时候,我就看着太子妃的位置。你若为王侯,那我就想做王妃诰命。你若经商务农,那我就为商妇农妇……”
子安说着低下了头,声音也渐不可闻,殿内寂静无声。
待她再抬起头看着叶远蹊,眼睛已经红肿,却还是用平静的声音说道:“陛下,你不用和我说这么多,解释这么多……一句话,告诉我结果,就够了啊。是我看那些话本故事看坏了脑子,才会想要根本就不存在的事。”
“那么,微臣——”子安又笑起来,“已经乞骸骨了呀,哪里还是臣——总之,告退。”
回到家中,子安在自己房中坐了一会儿,便去找云奕。
云奕正坐在床上看着书,子安走到床边,一边拨弄着灯芯,一边说道:“东西我已经还给陛下了。他也收下了,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云奕合上书,看着子安说道,“你耽搁了这么久?”
“明明没过多久啊。是你在床上躺着,才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可是这本书都快看完了。”云奕也不客气,“帮我放回书柜里。”
子安接过书来,随手翻开扉页,说道:“辰……这是你选的字?有什么含义啊……”
“没什么含义,不过是随便取的罢了。”云奕说道,“代号而已,又不重要。”
“子辰。”子安轻声念道,“倒是还好。”
放好了书,又忽然觉得黯然。叶远蹊的字,她却是从来不知。
云奕仿佛看穿子安所想,说道:“叶远蹊的字是——”
“告诉我做什么。”
“陛下没有告诉过你么?”云奕随口问道。
未免避讳太多,皇室之人极少用字。毕竟也没有什么人敢称呼皇帝的字。云奕自然知道这些规矩,只是叶远蹊竟然从未告诉过子安。
见子安不说话,云奕轻叹一声说道:“你自己去问问他,让他告诉你好了。”
“我今天把官职辞掉了。”子安说道,“应当没有什么再见到陛下的机会了。”
“你……辞官了?”云奕略有些惊讶,“既然是准备进宫,婚嫁之事,怎么不同我商量一下。”
子安摇摇头,说道:“辞官……就是辞官了嘛。没有后面的事了啊。”
“因为后位的事吗?”云奕问道,“昨天我就跟你说了,郁婉然死了,所以这个位置就复杂了。怀有身孕又是为国而死,不是针对你——我也不知再过多久才可能立第二位皇后。”
子安却只是继续摇着头,低声说道:“不是那样……云奕,你不用再问了。”
云奕长叹一声,想要起身,子安见状,立刻走到床边说道:“你起来要做什么?我去拿给你好了。”
“子安。”云奕拉着子安的手让她坐在床边,轻轻抚上她的额角,“我虽是你兄长,却并不称职。以前没能保护好你,以后……我也护不了你一世。对我怎样任性都好,对待别人,终归是要收敛些。尤其叶远蹊还是那样的位置,他能顾到你就已经很不错了。”
“既然不能保护……那你至少,不要强夺我意。”子安低声道,“而且,你要我怎么收敛?从头至尾,我做错过什么……若说我哪里错了,大概就是那天没死在护城河里。”
云奕长叹一声,无奈道:“你到底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啊。”
“我太喜欢叶远蹊,所以太贪心,想要后位,想要正妻之位,想要他从始至终都只喜欢我,都只有我一个人,想要他彻底爱着我,从来不会利用我,也不曾用我的感情我的忠心让我为他效力。以后,会为了我不顾朝臣之言,不顾天下之事,不顾别人为他做了多少——”子安一口气说完,自己笑了起来,“哪里会有……那种事啊。”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么?”云奕也笑着说道。
“叶远蹊也是这么想的吧。”子安说道,仿佛戏弄了别人一般,得逞似的笑着,“我太不知礼,太不懂事,比起郁婉然忍了我那么久,我的这点气量,真是天差地别——”
子安轻叹一声,继续说道:“陛下的担心都对。为了尊重郁婉然,可能不会再立后。而我呢,是前朝皇室的后人,王正则这么一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息传言,何况,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的名声确实不好——就算我只是进宫,就会有很多人反对吧。”
何况,云奕的仕途还很长。那时候他的政敌,都不会放过他这个妹妹。子安继续说道:“还有以后啊——或许是我想太多了——我是像姑姑那样不被允许生下孩子,还是立储时候拥有一个更加尴尬的身份?一次又一次,我在宫中安逸着,叶远蹊却不能视而不见。迟早,他也会厌烦的吧。”
“你想那么久远的事做什么?”云奕说道,“我虽是还回了华锋,但是我在朝中,便不会让别人——”
“我都知道。”子安温和道,“你们不会让我听到流言蜚语,不会让我再卷进血雨腥风,就像你们以前做的那样好——只是,我不想再让你们,如此为难了啊。”
所以,彼此之间再不会因此为难,再不会如此纠葛,了却心烦意乱。而过去发生过的事,只是曾经遇到过彼此——
如是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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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水篇,END。
☆、会无期
盛京,太初元年,八月。
云奕回到家中,已是将要亥时。问了家中丫鬟,知道子安又在书房里看了一整天的书。
去年那件事之后,子安就搬去木家,找木萤作伴了。然而过完年,又默默地搬了回来。
大概是因为元月,宣正帝封了几个婕妤美人,那点心思不想让外人看见,所以才躲回家中了吧。然后,就在家中整日闷着,除非木萤来找她,几乎从不出门,一直到现在。
这么下去是要出家……云奕无奈想着,走到子安房门前,敲了敲门。
“什么事啊。”子安让云奕进了屋,懒散说道,“我都准备睡了。”
“每年冬天都要和西秦作战,今年准备要全力迎战了。”云奕说道,“今天做了决议,九月就出发,我也要去。”
“肯定会让你去的啊。”子安皱眉道,“可是你……又是冬天又是战场,你的伤——”
“就算小爷我站都站不起来,也不会让你跟着去照顾我的。”云奕看穿子安的想法,调侃道,“你就老老实实呆在京城。”
“可是——你放心我一个人留在家中么——”子安祈求道。
“不放心。”云奕说道,“趁着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找个地方安顿你。”
“可是木萤马上就要出嫁了,我再去外公外婆家不太合适了吧……”
“所以你也该出嫁了。”
“兄长大人!”子安连忙说道,“我错了……我就一个人乖乖呆在家里,绝对哪里也不去,绝对不给你惹祸。”
“就是哪里都不去,才麻烦。”云奕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