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家这‘断不会’,倒真有几分此地无银的味道。”宸妃看了子安一眼,冷笑道,“不如各退一步,把云子安暂时禁在太子府上可好?”
宸妃话音刚落,便有她的侍从近前,将子安双手缚住。
反抗也无意义,子安乖乖伸出手,跟着她们离开。
云奕孤身一人站在院内,依旧昨晚归家之时所着礼服,恐怕是一宿未睡。保持着方才与宸妃对话的颔首之态,子安被带过他身边,也并未看向子安。
宸妃,凶手……难道是,叶琳琅死了?子安震惊之下无言——此等毫无头绪之事,她该如何反应?总不至于自己为了自卫的一推,就让叶琳琅殒命不成?
这新年第一日,也未免太有意义了点。
宸妃将子安带至太子府上,借了一间屋子,紧接着,就开始了对子安的审问。
既然是在太子府,叶远蹊现在何处?子安心如乱麻,还来不及多想,宸妃已是在正位上坐定,威严道:“犯人云子安,见本宫还不快跪?”
“我何时成了犯人?”子安昂首道,然而不容她多说,就被宸妃的侍从压着跪了下去。
宸妃见子安终于低下头,颇满意地冷笑一声:“昨天夜里你在琳琅府上,且深夜后与她单独在房内交谈。府内下人听到了你们的争吵声,之后又见你逃出公主府,再之后就发现琳琅身亡,证据确凿,可有辩驳?”
子安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宸妃自己倒是给她解释了清楚。若是栽赃嫁祸,子安自有方法证明宸妃漏洞百出。只是自己需要时间和方便调查的立场。而现今最为棘手的,是宸妃根本不屑于调查,便将她称为犯人的态度。已经摆明了,无论如何,都要定她的罪。
多说无益,子安决定先按兵不动。
宸妃却要将戏做足,煞有介事地说道:“来人,宣翰林医官陆大人。”
来的是为女医官,她走进来以后,先看了子安手上的伤,便对宸妃说道:“微臣今日已经验过公主遗体,共有四处刀伤。而云欣左手的伤痕,正是极为标准的抵抗伤,显然是与人争斗所致。”
“刀伤确是公主所致,微臣却不曾还手。”子安生硬道,“微臣有何理由杀害公主殿下?请宸妃娘娘明鉴。”
宸妃见子安反驳,又是一声冷笑,说道:“多谢云常侍提醒本宫。若不然,还真忘了这最重要的证据。你仔细看,这些信件可是出自你手?”
说着,便将手边的信纸扔到了子安面前。
子安一张张慢慢捡起,宸妃拿出的正是一些她曾帮叶琳琅抄写的信件,都是送与王家。
“确是下官字迹,但不过是帮公主抄写。何况,这又能证明什么?”
“琳琅已经许配给王家,你却还与王怿桢书信相通,嫉妒之心,还要让本宫说出口么?”
子安嗤之以鼻。还把自己带到太子府上审问,以显公正——宸妃分明就是心虚啊!就她拿出的这些证据和推断,怎么可能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审?恐怕方才所言,连笔录都没有吧!
子安懒得辩驳,宸妃却志得意满: “无须再审了。将云常侍交予大理寺。”
“宸妃娘娘,恕子安不能为未做之事服罪。”
“还在嘴硬?谋杀皇亲之罪,本宫劝你还是别这么激动,平静地过完你的最后几天吧。”
正当此时——
“圣旨到!”
一声尖利的男声传入室内,紧接着,一位看起来年纪不小却极有气度的中贵人走了进来。
一屋子的人纷纷行礼领旨。
“诏曰:平城公主府内常侍云子安,侍奉公主不力,革职为民,钦此。”
子安恍惚着接了旨,却更加混乱。竟然是——给自己的圣旨?侍奉公主不力,那就相当于警告宸妃,叶琳琅的死不会再与子安有关。虽是削她的职,实际上是在保她的命。
绍宁帝不是病重么?怎么还会顾虑到她……子安顾不得多想,立刻领旨谢恩。
中贵人完成了任务,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身边跟着的年轻一些的宦者,便将其余人带了出去。最后房内只剩下宸妃子安,连同这位传话的中贵人。
“宸妃娘娘,圣上有句话要带给您。”这位中贵人应当是绍宁帝身边人,对上宸妃也丝毫不怯,“云家的人,向家还没资格动。”
到最后,竟然还是这个姓氏救了自己一命?而这话让自己听到,又是什么意思……
子安起身,如蒙大赦,并不理会宸妃,跟着中贵人一同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轮回报,虎狼心。
☆、无底涧
从太子府出来,却见到云奕正在门外。
云奕见子安平安无事出来,长舒一口气。
子安将情况大略说给云奕,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在门外等着我的消息,怎么看都是毫无作为。”
“我当然是去找过叶远蹊了。”云奕靠在墙上,双臂环在胸前,语气颇为无奈,“言语不和,太子殿下把我赶出来了。”
“诶——怎么会?”子安惊讶道,“要不是绍宁帝的圣旨,我这个诱饵可都要被宸妃生吞活剥了好吗,正是乘胜追击之时,叶大王竟然——”
“叶琳琅都死了,你还让他怎么样。”云奕说道,“乘胜追击,你让他把自己的亲弟弟弄死么?”
“那他想怎么办?”
“偃旗息鼓,握手言和。”
“失去了一个女儿,宸妃想要的可不是叶大王的友好以待吧。”子安忧心道,“而且宸妃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明明可以和王家结盟,现在失了机会不说,为了给我安上罪名,还把王怿桢扯了进来。王正则若是因此心生贰意,麻烦的还不是叶大王。”
云奕点点头,随口接道:“借王正则的手,让叶远蹊失势。”
“别开玩笑了,”子安不屑道,“以宸妃控制局面的能力,到时天下是姓叶还是姓王啊,反正不可能姓向。”
“但是叶远蹊已经打算什么都不做了。”云奕冷声道,“圣上病重,都准备把兵权交给他,而西秦又恰好内乱,又浪费一个机会啊。”
“叶大王是失心疯了吧。”子安叹了口气,“然后你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
“到时再说吧。现在该担心的是,”云奕放低声音,几乎只剩下口型,“绍宁帝还能活多久。”
“说起来,那份圣旨是怎么回事?圣上不是龙体欠安,怎么还能——”
“不知道。”云奕说道,“刚才看到绍宁帝身边的中贵人进去,我也是万分惊异。”
“算了,上意难测。”子安轻轻摇摇头,又说道,“那么,叶琳琅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解。”云奕干脆利落地说道,“宸妃一口咬定是你,根本没有人仔细去查,现在你虽然被圣旨赦免,但是唯一的嫌疑人,依旧是你。”
“那看来,我还要背着谋杀皇亲的嫌疑度过余生喽?”子安自嘲道。
“我虽是在御史台,但是宸妃别的做不了,不让我碰这个案子,还是能做到的。不过等到风头过去,应当还有办法——”
“谁知道要等多久。”子安低着头说道。
云奕沉默一阵,轻轻拍了拍子安的头,说道:“委屈你了。”
“我自己去查。”子安抬起头,看着云奕,坚定地说道,“我现在被削了官籍,但好歹也有宗室身份,再去向叶大王讨个出入许可——”
“叶远蹊他现在,”云奕打断子安,犹豫一阵,才说出下半句,“不想见你。”
“难道他也认为是我杀了——?!”
“不然小爷我怎可能狼狈到连太子府都进不了。所以,至少还是等几天吧。”
“不必,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去见他。”
子安原路返回,府里的人见她回来,都有几分惊讶神色。子安径自走去平日里见叶远蹊的书房,刚走到门口,却被拦下。
“云子安,你还是先请回吧。”郁婉然站在书房外的长廊内,仪态和语气,皆是端庄从容,“太子殿下刚和云大人争吵过,现在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见。”
站在廊外的台阶下,对郁婉然行了礼,笑着说道:“那子安便在这里,等太子殿下消气好了。”
郁婉然本想挑个子安的错处将她赶出去,却没想到子安竟这般镇定自若,屏退了旁人,身边只留下一个丫鬟,俯视着子安说道:“你在这太子府中,还真不把自己当做外人。”
“在下不敢。”子安依旧神色恭谨,“除夕夜里差点被人杀了,新年第一天就被抓起来审——这种情况下还能不把自己当外人,也太没有眼力了。”
郁婉然刚想继续说什么,书房的门却打开了。叶远蹊走了出来,看着子安,还似往日一般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更加冰冷。
子安那份强装出来的笑意立刻消隐,毫不示弱地回瞪着叶远蹊,说道:“宸妃可还在?”
“已走。”
“好。那我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我如今没办法证明自己清白,当然不会妄想你能相信我。但是竟然和云奕都能吵起来,孰对孰错,孰轻孰重,你真的看不清么?”
“孤决定的事,不必再多言。”
“我也不觉得你会是那种珍视亲情之人,但是,你身为太子,一定很讨厌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吧?叶琳琅算是最后一击——你受够了对不对?越是努力才越是看清自己的渺小,结局都是失败,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欺骗着自己,不是我不够强大,而是我根本没准备去做啊——这样,有意思么?”
“你既然如此体谅孤,还在讲什么对错?”叶远蹊厉声说道,“还有,摆正你的身份,看来孤平日对你是太过纵容。”
“你说你即是上意的时候的自信呢?”子安全然不惧叶远蹊的威胁,“你意气用事,可曾考虑过跟随你的人。不说别人,太子妃一直站在你门外等你,你全然无觉么? ‘反抗命数的路千千万万条,你却偏偏选了最幼稚的一种’,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那么,叶琳琅究竟因何而死。”叶远蹊看着子安,严肃说道,“孤不要什么所谓真相,孤只要一个结果。”
子安瞬时一愣——叶大王是觉得子安来见他,只是为了洗脱关于叶琳琅的嫌疑?不要真相,便是无论子安如何证明清白,他都不会相信么?
子安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看着叶远蹊说道:“殿下觉得,叶Й_是因何而死?”
“愧疚。”
“谁会为了那种无聊的理由,用死亡来赎罪啊。”子安轻轻摇摇头,“唯有死亡才足够震撼,唯有死亡才能传达到的事——叶琳琅恐吓于她的话,也正是她想劝阻叶琳琅的话语,‘一命抵一命’,用自己的结局,让叶琳琅收手。”
“那么琳琅的死,又是在说些什么?”叶远蹊认真问道。
“这便对了。”子安笑道,释然中稍显得意,“真相当然很重要啊,世间万物,就是以真相为底线,才维持着秩序。殿下,若是您想知道的事,即使是死人……也要把真相问出来给你看。”
从太子府离开,子安回家换了身衣服,便立刻着手调查。虽然已经在叶远蹊面前夸下海口,但是真正实践起来,还是稍微有点棘手。
像宸妃那样想当然地断案当然是不行的。首先,要把基本情况了解清楚吧。子安记得那个陆大人曾经提到,叶琳琅的身上有四处刀伤。既然陆大人说她为叶琳琅验尸,那想必知道更多详细情况,去翰林院问问她吧。
“是你?”陆涯看到子安,多少有几分惊讶。
“子安对琳琅公主的死因有点在意,还望陆大人不吝赐教。”
“没想到……你竟然还会查下去。不过既然是官家赦免了你,我也不敢有所隐瞒。”陆涯取了卷宗交给云子安,又觉得子安大概看不懂,便为她讲解道,“叶琳琅身上共有四处刀伤,伤口与现场发现的匕首吻合。其中两处在左肩,一处在颈上,时间较早。第四处是致命伤,刀入心脉,失血过多而死。”
说完这些,陆涯便一语不发地守在子安旁边。
想必确实是觉得子安杀了叶琳琅。子安无奈想到,还真是个耿直之人。看完了卷宗,子安便道谢告辞。
之后便是公主府了。子安本来还在苦恼要不要找丘德音帮忙,走进公主府却无人阻拦。听到他人窃窃私语,似乎是自己被圣上赦免的事情传的神乎其神。也不知道这么传下去是不是好事啊……
走进房间,几乎一切都还保留着子安昨晚所见的场景。子安和叶琳琅弄倒的花瓶、撞歪的屏风……与之不同的,是卧榻上的一片血迹。
虽然是几处血迹,但是并无四散。
叶琳琅所受的四刀……都是在这卧榻之上么?子安走近,仔细看过,心内顿时觉得叶琳琅还真是可怜啊……
既然已经来了公主府,当然要问问他们昨晚叶琳琅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