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领命。”
“下去吧。”
从叶琳琅的房内走出，子安已是出了一身冷汗。见到屋外的阳光，竟是万分亲切。
叶琳琅这般戒备，子安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能做好内常侍就不错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别的。就算没有叶琳琅，身边跟这个向其霏……也是件麻烦事。
不过虽是担心，子安在公主府任职一月，倒还算太平。丘德音虽是严厉，却绝不会过分挑剔，找人麻烦。向其霏虽有点精明过头，但也还算本分。没什么事，自然见不到叶琳琅，每日不过如她所说，给她抄写些东西罢了。
叶琳琅似乎已经和王怿桢有了婚约，常有通信。叶琳琅对此不甚在意，经常让子安抄写信件。但是内容不过是些琐事和寒暄，并非不能容忍，当然子安也只能照做。
这天子安又在埋头抄写，却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
“子安这字，确实是越练越好了。”
正是叶远蹊。
子安长舒了口气，面对这些无聊的工作，曾经的叶大王现在简直就是救世主。
“看来子安在琳琅这里过得很好，是孤白担心了。”
“一点都不好……”子安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可怜一点，说道，“叶大王救我。”
“哦？现在想到孤那里去了？”叶远蹊似笑非笑地看着子安。
子安忙不迭地点头，真诚地望着叶远蹊。
“迟了。”叶远蹊笑道，“可是后悔了？但孤可不能抢自家妹妹的人。”
子安无语地叹口气。确实如此，是迟了。摇摇头，收回目光准备继续抄写，沾好墨，却又迟迟不落笔。
“受了气了？”叶远蹊一副了然模样，说道：“琳琅她不过小孩子心性，有时玩笑开得重了罢了，本心却是无意的。”
她可绝对不是无意的啊。子安默默想到。
叶远蹊见子安不说话，也不再解释。
说起来，自己与叶琳琅和叶远蹊都算熟识，子安想到，却并不知他们关系怎样。宸妃的儿子叶清和是四皇子，不过五六岁罢了，但是以宸妃的受宠，日后对叶远蹊绝对是一大威胁，否则自己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叶远蹊能到公主府来，似乎二人关系还不错？
与叶远蹊多说无益，子安想到了四皇子，便索性随口说道：“话说太子殿下的名字……和其他几个皇子不太相同？”
“孤的名字当然是独一无二的。”叶远蹊笑道。
独一无二……这是有多自恋。子安不再理会他，继续埋头抄写。
“走吧，我陪你去见琳琅。”
“做什么。”
“难道子安打算，一直以这个状态在公主府过下去么？”
子安低头不语。叶琳琅对她是不友好，不过素来如此，如今如此草木皆兵的样子，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叶琳琅正在花园的亭子里闭目休息，听得有人走来，悠悠然睁开眼，继而粲然一笑，兴奋地向叶远蹊挥手道：“太子哥哥！”
这、这反差！子安不由得脚步一滞。
叶远蹊却是径自过去，坐在了叶琳琅身边。子安自然是不可能跟着过去，纠结一番，还是站远点好。
“皇兄今天想起来看奴家了？”
奴家？不是本宫吗！子安愕然地看着叶琳琅，然而这一打量，她也大概明白叶远蹊为什么会那般评价叶琳琅——这和她之前所见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连叶远蹊都能骗过的伪装，在子安看来，几乎都要怀疑那天叶琳琅对她的态度，是不是她的臆想了。
“怎么总是这样，琳琅毕竟是公主，这类称呼以后还是——”
“阿远哥哥也总是这样！琳琅说过很多次了，我在阿远哥哥这里只是个妹妹，才不是什么公主和太子。”
说到底，叶远蹊会让子安来公主府，也不会是忌惮叶琳琅，而是想从这里探听宸妃的动静罢了。子安想着，冷冷看着叶琳琅言笑晏晏之态。叶琳琅……还真是有趣。想来之前在宫里见到她，若是有长辈在侧，她亦不会刻薄待人，最多不过是任性几分，还显得随性可爱。
不过按照叶远蹊的性格……对叶琳琅这么友好，大概是没把这个妹妹放在眼里吧。
若真是如此，才是危险。子安心内叹道，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她去给叶远蹊说叶琳琅的坏话。
两人说了没多久，叶远蹊便准备离开了。叶琳琅送他走出园子，子安当然也没有不懂规矩到凑过去和叶远蹊告别。
叶琳琅目送着叶远蹊离开，转身看到子安还在，冷冷一笑，看了子安一眼，便也离开了。
这个眼神……与方才的样子全然不同，几乎将子安，冻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可以偷懒的时节。
进击の阴谋，就以玲珑局来开局吧。
☆、镜中人
总算又是熬到休沐。云奕与同僚有应酬，临近午饭时间离了家。子安自己吃得没趣，便去找了楚曜。
楚曜那里还未布菜，子安便拿了楚曜桌上的书看了起来。
恰是父亲的文集。子安随手翻开一页，看了起来。祖父的文章，偏向奇绝。父亲的文章，行文浪漫。云奕落笔，则是严谨平易。父亲的文章由云奕校，风神不散，却看得更为舒服。
下一篇……嘉懿三十三年五月初二，正是自己出生后不久写的文章啊……
娘刚刚捡回一命，父亲得空作了这篇短文。言语稍显混乱，然而唯独这篇，云奕一字未改，原原本本保留了父亲语序的错误。
正看着，楚曜走进来说道：“子安，该去吃饭了。”
“我看完这点就去。”子安反复读着最后几句，心中五味陈杂。
“子安，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楚曜并不急着离开，坐在子安旁边，拉过她的手，搭在脉上，“脉象这么虚，思虑过甚呢……”
“大概刚开始入仕，不太适应吧。”子安的心思还在那篇文章上，随口解释道。
“等你觉得可以说了，再告诉在下吧。只是若有事，千万不要自己硬撑着，在下定会倾尽全力助你。”
“多谢楚曜姐了。”子安合上书说道。
楚曜拿过子安手中那本，看了编号，便大概知道子安是看了作于何时的文章，轻声说道：“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
“岂有不灭者。”子安苦笑一声，自己对父亲的了解着实太少，即使留下了这些文章，可是自己除了临文嗟悼，感怀伤时，却也终不能，和父亲再有所交谈了。
“这不过是秦一首歌谣罢了。”楚曜笑道，“在下去国多年，颇有些感慨罢了。”
“楚曜姐能说出这样的话，怕是很快就要回去了？”
“子安察言观色，听出弦外之音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
“我是怕你舍不得走呢。”子安调侃道。
“岔开话题的能力也终于有些起色了。你不担心在下一走了之，你们云家却要承担责任么？”
“若是叶大王要因此杀了我，楚曜姐能不能接我到西秦安享荣华富贵？”子安笑道，“王正则不也和你有联系，大不了让他去背锅咯。”
“可是，现在你们同王正则——可不是什么敌对关系。”
子安一时语塞，楚曜接着问道：“云奕究竟在做什么，你知道么？”
“我……”子安眼神游离，心中却在仔细琢磨。以云奕为中心联系起的各个势力——王家，楚曜亦即西秦，还有最近已经对云奕马首是瞻的卫澜庭，云奕似乎也开始注意起皇城司了……
“算了，云奕自然也有他的道理。”楚曜起身，爽朗道，“在下这个主人倒是怠慢了你，无论如何也不能饿着子安才对。”
从楚曜那里回家，子安回到自己房间，没有睡意却觉得身上酸软无力，和衣躺下，只觉得心烦。内常侍做了一个月，简直是身心俱疲……几乎一闭上眼，叶琳琅的那个眼神就会浮现在脑海。
已经不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再这样下去……会给云奕添麻烦的吧。
子安抬起手臂，搭在额上，遮着光，仔细思考起来。
叶琳琅对自己说的话，还有对她的态度——虽然叶琳琅本性骄纵，但单独留下她，还说出那样的话，显然是因为某个原因而针对自己。
“可是……我又有什么用呢？”子安轻轻点着额头，自嘲道，“若我有什么好歹，还真不知云奕会怎样。但是云奕对叶琳琅……说到底，云奕对叶琳琅又不重要，她关注的肯定是叶远蹊啊。”
的确，叶琳琅不与叶远蹊为善的理由太多了。子安冷笑，她倒是真好奇叶远蹊到底为什么会轻视叶琳琅。
“不过……凭我影响叶远蹊？我哪有那么大的分量。叶琳琅与其这样，还不如多见见郁婉然，给叶大王后院放把火呢。” 子安自言自语道。但是可以肯定，叶琳琅、宸妃，以及宸妃背后的向家，大概是在为了四皇子而谋划着什么。
那么，王正则这次，又是什么样的角色？他不可能置身事外，若叶远蹊和宸妃党必有一争，最忌讳的恐怕就是不表态。
以叶远蹊和云奕的《贤良进》来看，他们摆明了是支持新法的。王正则应该不会放弃一个支持新法的太子，去支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何况叶远蹊忌讳王正则的地方在于，王正则和西秦有联系。但是目前，叶远蹊也是支持新法的。所以恐怕叶远蹊登基之前，都不会真的对王正则下手。那么，此时的丞相和太子，恐怕是同盟。
“这么分析下来，叶琳琅的胜算很小啊……”子安终于松了一口气。若构不成什么威胁，自己被叶琳琅吓唬几次，倒也无妨。
就凭她和王怿桢通信的水平，也不像饱读诗书，段位比起叶大王，差得远呢。子安悠然想到，却忽然发现不对。叶琳琅如今被许配给王怿桢，那王正则的态度可就要重新考虑了。并不排除宸妃为了她的目的，而促成了这件婚事。
而且可怕的不是王正则的态度是否会因为这桩姻亲而改变，可怕的是——绍宁帝对宸妃建立自己势力的许可。
既然如此，叶琳琅的两大阻碍便是叶远蹊和阿奕。反正四皇子还小，就算叶远蹊生疑，而叶琳琅只要让叶远蹊找不出差错，放长线钓大鱼，慢慢等着就够了。
当初叶大王等着太子之位，如今别人也在等着他让出这个位置啊。子安不由冷笑，不过向家在朝为官之人并不多，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位置，想要让宸妃失去绍宁帝的信任，显然很难——正因如此，也分外急迫。
“绍宁帝的决断便是成败的关键。这种时候，谁先出手，就会让绍宁帝不喜吧，大概没有父亲会喜欢自己的儿子互相残杀？不过让宸妃主动出手——”
子安猛然从床上坐起。
为什么一直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自己会对做叶琳琅的内常侍如此排斥——
前提错了。
叶琳琅不是主动出手的那个人，她的不友好，仅仅是在防御罢了。
然而这样，也是中了圈套。
因为自己……便是让宸妃沉不住气的，那个诱饵啊。
对宸妃来说，叶远蹊是敌人，而云奕便是敌人最得力的臣子，而后，自己作为云奕的亲妹妹来到了叶琳琅身边——在宸妃看来，这便是叶远蹊紧追不放了。
但是等到宸妃真正上了钩，叶远蹊却可以装作受害者，因为对于绍宁帝——
“还把我的制科成绩，放到了恰好该做公主府内常侍的那个名次——”子安笑道，“当真滴水不漏。”
明白了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谁是炮灰——子安再回到公主府上，反而坦然许多。
每日里帮叶琳琅抄写，佛经见多。佛经又以净土宗为多。子安倒是惊讶，当年那个嘲讽叶Й_的人，如今竟也步了叶Й_后尘。看来这深宫，还真是乱人心神。
好不容易抄完几篇，刚刚闲下来，丘德音便来找子安。
“云常侍，上次拿来的东西可抄完了？”
“已毕。”
“很好。”丘德音点点头，继续说道，“公主殿下召您过去。”
子安心内并不惊讶。叶大王放的这个饵，也差不多该有些动静了。
已经十一月，叶琳琅却仍是流连在府内花园，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她皮衣暖炉，自是舒服，子安刚从房内出来，外衣也没来得及穿，却也不能有半点不满，行礼道：“微臣参见平城长公主殿下。”
“竟然把太子都搬来替你说话，本宫这位内常侍，真是不简单呢。”
“公主殿下误会了，太子殿下不过是——”
“本宫并不关心你的解释。”叶琳琅悠悠然说道，“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说你哥哥天真，竟然把你送到本宫这里来。云常侍，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微臣云子安，乃是平城长公主府上正八品内常侍。”
叶琳琅冷笑一声，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