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找好住处,子安立刻就去找桐州通判宋秉德。
来到通判府上,用叶远蹊给她的书信求见。
站在外面等着,子安便又重新回想了一遍之前云奕整理的信息。
岭州通判宋秉德,两年前自己请任别人往往不愿来做的桐州通判。
岭州知州殷明,字既明,也就是本次调查的对象。有一女,年十四,名为殷陶陶。
殷府管家名为殷谨,在殷家侍奉几十年,看着殷既明长大。岭州评事唐青是殷既明的下属之一。不是进士出身,以前主修天文历法。岭州常侍蒋荣是殷既明的表弟,也是他事实上的秘书。岭州承议郎谢璋也为殷既明所用。以上四人都是殷既明的亲信,应当握有一些证据。
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了。
“就是你这小姑娘来找宋大人?”
小姑娘……这人一脸冷峻,语气又高傲,真是不好相处啊。子安于是恭谨地施礼道:“在下云子安,奉太子殿下之命,求见宋秉德大人。”
“若你是为太子而来,下官恕不奉陪。”这一句话掷地有声,说完,他便转身欲走。
子安已经猜到他就是宋秉德……只是这般难以相与,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宋大人留步!”子安连忙喊住他,“我是为桐州百姓而来。”
听到这话,宋秉德果然停下了脚步。
这种一脸嫉恶如仇的骨鲠之臣,想必弱点必是百姓。若云奕选择从贪腐来调查殷知州,说明这人以前很可能干过扣押赈灾粮的事。那么这位通判请任来桐州,就是为了落实知州贪腐的证据,也就说得通了。这与子安之前的推断并无差别。
于是子安趁热打铁,说道:“若大人有想做的事没做成,不如交给我们去做可好?”
“我在岭州两年都没抓到确实的证据,太子的人果然出手不凡啊。”宋秉德不知是自嘲,还是在讽刺子安的不自量力,“我和殷府管家尚有私交,可写信于你交于他。”
然而宋秉德虽是松了口,却依旧没有请子安入内。
真是谨慎的很……子安想到,敬佩多过无奈。
她在宋府外等了不久,便有人送了一封书信出来。
拿到了通判大人的信,时间也不早了,只好决定明天再去殷府。
第二天,子安装作路人在知州府外徘徊一阵,却并没有见到殷既明离开。今日不是休沐,为何不用去办公?又过了许久,还是不见动静,子安沉不住气,便去通报门卫说宋大人差她来找管家有事。门卫并未起疑,帮她送信去了。可能宋大人和管家平时也有来往,知州为了笼络通判,也不阻拦。
只是看来,管家知道什么核心事件的可能性很小了。子安颇有些担忧。
不一会儿,管家便出来见子安,又将她迎到门房内。
子安还在发愁怎么说明来意,管家却先开口道:“宋大人的信内都跟我说了。”
“这样啊……”子安僵硬笑道。打入敌人内部这件事,做起来总有点心虚。
殷谨犹豫片刻,却说道:“我家大人……确实是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诶?这和想好的不一样啊!明明还考虑了一晚上究竟怎么套话,此时被他主动一说,反而不知如何回应,子安一时乱了阵脚,只好说道:“您还真是坦诚……”
“我家老爷……以前是我家少爷,我殷谨看着他长大,如今见不得他走上弯路。不过他也不怎么信任我,具体做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仿佛看出子安的不解,殷谨继续说道:“我是看不得他走上害人的路。起码现在拦住他,还能留他一命吧。唉。”
按照叶大王那意思,恐怕是留不了的。然而子安却不能这么说,只能顺着殷谨的意思陪他说下去:“那您能告诉我点什么呢?”
“姑娘来的正是时候,今日老爷又叫了他的属下商议事情,一会儿他们来了,我一个个指给你看。”
不一会儿,走来一位白衣男子,子安看去,觉得他似乎有点……呆萌。
“这是唐青,不是正经进士科出身,但是对老爷特别忠心,所以老爷有事也会交给他。”
然后又走来一个人,颇有几分高傲。
“这是蒋荣,老爷的表弟。老爷最信任的人,说到底,血浓于水嘛。早先我也得尊他一声少爷,
小时候念私塾是个左撇子,没少挨先生打,听说是两手都能写字。也算是门绝技了。”
最后走来一位白面书生,这一双深沉忧郁的桃花眼,恐怕能勾搭不少小姑娘。
“这是谢璋。唉……为情所困,为情所困啊。”
“什么情?”子安下意识的问,管家却闭口不答。
又和管家聊了一会儿,没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不多时,子安便告辞了。
通判找过了,也和殷家的官家接触过了。但是另外三个人该怎么办啊……子安一时想不出办法了,自己的优势仅仅是不让人在意而已,如果这么送上去,身为女孩子反而是极其危险的劣势啊。
明日可就要给叶大王复命了……
还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看看有什么突破点吧。
子安回到客栈的房间,坐在桌前,一点点梳理着这几日得到的信息。
说起来今天去殷府,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殷既明无视朝廷规定,不去州府,而且他能被叶大王在意,贪腐数额必定不小,但是殷府看起来甚是朴素,他的几个下属,也都只是平常装扮。想来也是,他若张扬,早就被宋秉德抓住把柄了。那么,银钱都去了哪里呢?
官商勾结,钱来得再快不过。但是他不大可能再把钱留在桐州的商号里,自己挣钱贿赂自己再还给自己么?也太不给桐州的商人活路了吧。那么,这笔银钱肯定离开了桐州。
只有离开了桐州,才会让宋秉德束手无策。桐州的官商模式,很可能是官为商行方便,而商用着方便多赚的钱的一部分,便回流给官。之后,殷既明再把这笔钱,带去别的地方。
想来这笔钱是给王正则用了吧。不过,那不是自己要关心的事情了。
但是断人财路如同伤人父母,也不知王正则给殷既明许诺了什么,能让他把钱乖乖拿出去。只是若是如此,为了不至于让王正则赖账,殷既明手里,肯定有他自己贪腐的所有确凿证据。
而他的属下之中,也一定有人能够拿到这个证据!
想了半天,还是绕回了那三个人之中。
究竟……要从谁入手啊。子安叹道,难道真的只能等叶大王来了么。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第二天一早,店里的小二却给她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宋大人差人送来。
能清楚自己住在这里……看来宋大人也并不是全然放心她。子安自然也是心有余悸,看来不引人注意,三日就是极限了。待她满腹狐疑地打开小小的信封,里面只有简短的五个字——
谢璋死,素来。
子安匆忙赶到通判府,宋大人已经在门口等着她。
难道已经等候多时?然而子安也顾不上寒暄,直接说道:“宋大人,谢璋死了?”
“今晨被发现自缢于家中。”
“这绝对是被殷既明逼死的!”子安果断说道,自己的行动果然还是……让殷既明有所戒备了吧。
“云姑娘不可武断。寺正里也有我的人,已经搜寻过现场,什么都没有,只有谢璋的遗书。”
“什么都没得到?”
“哦?云姑娘是想看尸体,还是想看看现场?”
“……都不用了。”子安一个冷战,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更说明这不是自杀——就算他是自己上吊,也肯定是殷既明逼迫,故而,他家里所有相关证据都被销毁了。能不能查到昨夜有谁去了谢璋家里?”
“唐青,蒋荣昨晚都在殷府,与殷既明一道商议政事,谈论诗词。”
“……”子安无话以对,这种证词简直就是挑衅。
“这是谢璋的遗书。”说着,宋大人递给子安一张纸,纸已对折。
子安连忙打开,匆匆略过,都是些莺莺燕燕的相思之词,连忙把纸合上,娘亲要是知道她看了这种东西,估计气都气死了……
只好故作冷静地咳嗽一声,继续说道:“宋大人怎么看?”
“这是伪装成殉情吧。”宋大人说道,“可能是他自己写的,殷既明看后觉得没有问题,索性留下。或者是殷既明故意让他写,然后留下。”
“为情所困……?”子安想起殷谨的话,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不论是哪种可能……这种词作为殉情的遗言,都太浮华了。谢璋……会忠心到自己被杀还帮殷既明保守秘密么?这封遗书里面,肯定有他暗含的信息。”
“云姑娘才华甚高,读懂这些词句想必不是难事,若无他事,就请回吧。”宋秉德说完,自己回了府内。
宋大人你究竟是负责还是不负责啊!子安拿着手里这封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硬着头皮再看一遍,只觉得眼晕,词句本身的意思能懂,可是连起来什么都不是啊,这个谢璋到底怎么想的?真的是死前吓得错乱了么?
找了三天才得到这么个证据……不得被叶大王笑话死啊。
然而子安回到旅店吃过午饭,那天宣旨的侍卫便来找到我。云奕让她来桐州住在这家客栈,他们找她自然容易,只是,今天就已经到了么。
正好,云奕对诗词的研究比自己好得多,也不知他能不能从谢璋的遗书里看出些什么。不过,若是看出些什么,子安想到,感觉完全可以向娘告状了。
桐城作为州府所在,自然有行宫,子安便被侍卫接到那里。
安顿下来,立刻去找了云奕。
“这三天可还好?”云奕见子安便立刻说道,“终归还是觉得让你在桐州不妥……所以特意走的快了点。”
“快了不少呢。”听他这么说,子安还是有几分开心。不过见到叶大王之前,把事情处理好更重要。等到跟他说了这几日的进展,子安便把谢璋的遗书交给他。
云奕接过,只是匆匆看了一遍,脸上便是了然的模样。
“可有发现?”
“大概是字谜。每一句话,猜出一个字。”云奕说着走到桌前,备好了纸笔。
云奕逐句猜字,速度很快,只是一开始的轻松渐渐换成了凝重的神色,之后一言不发地将结果交给子安。
一共是十二个字,上面写道:“臧人之从毛口银戈恳洛西一”。
顿时明白云奕为何自信不在,现在子安的脸色比他还难看。这完全就是毫无意思啊!
“恐怕还有一层对应关系。”云奕说道,“和谢璋经常通信,还不得不用暗语的人,估计就是殷家的小姐了。”
“为情所困……是这个意思么?”子安略一沉吟,有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云奕,我明白了,你继续休息吧!”
今日天色已晚,看来只能明天再行动了。子安有些忧虑,不过叶大王说是三天之期……他既然还没主动召见自己,就当是能拖到明日吧。
如以前的策略一样,子安还是求见殷谨。
殷谨见了子安,却是十万分的不情愿。若不是太子的插手,让谢璋心生贰意,谢璋如今也不会不明不白地死掉。不过既然是不明不白……太子那边必然不会罢手。殷谨无法,只得让子安进了殷府。
果然和云奕猜的没错,与谢璋书信来往的,正是殷家的小姐,殷陶陶。
殷谨带子安去殷府内院,子安则在心中琢磨该如何套殷陶陶的话。
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但是见到这个小姑娘一脸的失魂落魄,子安却已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殷陶陶也不理子安,只是眼神放空地看着花园的竹林。仿佛为了掩饰尴尬,手无力地拿起茶杯,却一下子倾在桌上,浅浅洒了一摊水痕。
沉默许久,子安只好选了最直接的方法,说道:“谢璋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便当计数器*3
☆、云无心
殷陶陶微微昂起了头,也不看子安,淡淡说道:“我知道。自缢于房内。”
“殷姑娘……相信他是自缢而死么?”
“不信。”殷陶陶的眼角已经发红,却还是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手也仿佛无措似的,在桌上轻轻拂过。
“若殷姑娘愿意帮我们,那么谢璋……”
“帮你们做什么!”殷陶陶终于看向子安,眼中却满是怨恨,“帮你们给谢璋一个真相,代价就是让我的亲人去死么!你,能明白么?”
“我……子安明白。”
“爹说的对,是我一开始就错了。”殷陶陶低声说道,“是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又是大小姐和地位低微之人的戏码?子安心中不忍,只好按着以前看过的话本里的剧情,安慰她道:“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对与错……”
“你又懂什么!”殷陶陶忽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