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的门忽然被移开,云平闻声望去,便见着一个怯生生的白衣女童捧着衣裳走了进来。女童大约八九岁的模样,看着云平的眼神中只有畏惧。
来到池边,女童稚气地小声道:“白师姐说,让你先喝些活血的通络散。药在衣服里包着,你……你可以自己喝吗?”
摇摇头,云平细细打量着她,见她并无恶意。
女童搁下衣裳,取出瓶子,跪坐在池边便探出身子,用小手捧着瓶子凑了上去。
云平瞥了她一眼,饮下了药。
颤抖地抽回手,女童又怯生生地道:“师姐说,加以灵池的水,只需一夜,便可让你痊愈。师姐还说,明天早上你醒来后穿上衣服,且待在此处,莫要出这山洞。”
“你怕我作甚?”云平不禁问道。
踉跄瘫倒在地,女童的眼泪竟被逼了出来,“没有!没有!你不要杀我……”
被她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云平侧脸抿嘴笑道:“你又不是恶人,我为何要杀你?”
“我不是恶人,可你是啊……”连忙捂上自己的嘴,女童瞪大了眼睛。
冷笑了片刻,云平点点头,“的确,我是个恶人。”
见女童如惊弓之鸟般,云平只道:“有劳你替我送东西,想来我已然在太虚岛上了。如果你出去后见到司空袭倾,便让他快些来见我。”
忽然间,女童抽泣了起来,红着眼道:“司空哥哥因为私自离岛,被师父罚跪在院子里,已经一天一夜了。师姐说,若是被师父晓得你在此处,师父会责罚更多的人。所以,你莫要离开,当心被师父瞅见。”
心一紧,云平还想询问,便见着女童话音刚落就迈着小腿跑出了石门。
还有一夜,叫自己如何可以安心泡在这池子里!
云平静下心来,将真气运入丹田,努力地冲开自己全身的经脉。
该死的,他不可以有事!
……
隔着门缝,白瑰见司空袭倾的身子已然开始轻晃,自然已晓得他撑不了多久了。毕竟之前他在海上睡得极少,如今又是彻夜未眠,身子哪里吃得消。
就在白瑰想要冲出去的一瞬,萧山道人沉沉开口道:“出了这个门,你便不是我的徒儿。”
气馁地回到原地,白瑰又气又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山道人独自打坐修禅,并未再言语。
游移到他身边,白瑰跪地央求,“十几个时辰过去了,师父就算生气,也该许我去给袭倾他送些水啊。”
闭目修养着,萧山道人只道:“这是他选的路,助纣为虐,受这些苦,倒也不算什么。”
“可是师父……”
“师父,有师妹看到云平狗贼从太虚洞走出来!这狗贼玷污了灵池!”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女子,此人即为萧山道人的次徒,白芩。
瞅见昔日里与自己处处做对的二师妹,白瑰只得缓缓站起身来,质问道:“云平不可能上岛,定是看错了。”
“师姐一心护着袭倾师弟,自然人家的妻主落难,你随手帮衬……”
“取藤条来,白芩亲自执其,鞭责院子里跪着的那个不肖徒儿!直到为师言停为止!”萧山道人一时怒气涌上,便严声道。
白芩笑着走到柜子旁的架子上,取了藤条,白了自己师姐一眼,便步子轻快地出了门。
听到此处,白瑰的魂魄仿佛被抽了去!
过了片刻,院中传来阵阵藤条挥舞的声音。隔着门缝,远见着那藤条一下下地落在司空袭倾的后背上,白瑰心如刀绞。
司空袭倾紧闭着双唇,面上仍是昔日里的从容。
因那声音,其他屋里的人闻声纷纷探出身子相望。见着司空袭倾被责罚,大家纷纷开始议论,对着院中便指指点点。
白瑰心痛不已,只得连连冲着萧山叩首,失声痛哭道:“师父!都是瑰儿的错,不关师弟的事!是瑰儿自作主张,都是……”
“你们几个,把你们师姐带出去,为师不想听见她的声音。”萧山道人闭目吩咐道。
其他几个女子相互看了看,缩着身子便连忙扶起白瑰,趋步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的人见着白瑰痛哭着被拉了出来,自然也知事态严重。
又见司空袭倾白色的衣衫上已然见血,一些人竟不忍再去瞧这场面。平日里白芩和白瑰处处争风头,白芩明知白瑰倾慕司空袭倾,如今下重手也是自然。
不愿让白瑰看见自己的模样,司空袭倾埋头合上了双眼,静默地忍受着这疼痛。
只是在一瞬间,预料中的藤条没有再次落下。司空袭倾猛地张开眼睛,侧脸望去,却见着一只手死死扣着白芩的脉门。那手的主人,双眸中尽是杀意。
云平正欲将白芩的手腕捏断,却只闻司空袭倾一声喝止。
恶狠狠地瞪着白芩,云平甩开她的手腕,便一把将司空袭倾拽了起来。挡在他的面前,云平退后几步,冷眼道:“天底下敢打我云平夫君的人,只有你一个!”
“好啊,一对不知羞耻的东西!狗贼,且让我……”
几步上前一把扼住白芩的咽喉,云平咬牙埋首瞪着她,阴沉地道:“把你的言语最好放干净些,贱人。”
“莫要动手,快些松开她!”司空袭倾扯扯云平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厌恶地放开手,云平侧脸看向司空袭倾,“你师父在哪里,我去见他!”
“既然治好了身子,你便快些离开这里。这些都是师门之内的事,你若是要插手,也是不妥的。”司空袭倾上前几步,又重新跪倒在地。
白芩看看云平,又看看司空袭倾,犹豫了片刻,竟也不敢再下手了。
只见屋门被推开来,萧山道人缓缓迈出门来,正目看着云平,随手将拂尘一甩,扬着道袍便走下了台阶。
离云平只有几步之遥,萧山道人便停下了脚步。
“这位,可是大楚云御司?”
本以为萧山道人会恶言相向,云平见他言行举止皆循礼,骤然徒增尴尬。
福身向萧山道人行礼示意,云平俯首道:“道长,是晚辈失礼。”
没有应答,萧山道人轻捋了下白色的长须,转而扫了眼司空袭倾,又一扬拂尘。侧过身去,他沉沉道:“云大人昔日的‘盛名’,贫道在这海外之岛上倒也有所耳闻。”
见状,连忙半跪在地,云平抱拳俯首道:“晚辈的错处,自然由晚辈一人承担。请道长饶恕司空公子!”
看向云平,萧山道人冷哼了一声,“本道且由你一次,若是你同他一起跪在此处,明日一早本道便宽恕了他。只不过男子对于云大人来说,不过如同玩物。若是大人不愿陪他受罚,现在坐船离开太虚岛,本道也不会追究大人的过错。”
听闻萧山自称“本道”而非“贫道”,云平已然晓得对方对自己的蔑视。
“已经够了,你因我瘫痪,如今你痊愈我们便已两清。此后,我们不必再有任何瓜葛,云平,你快些离开此处吧!”司空袭倾淡淡地笑了笑,唇色却苍白无比。
云平缓缓起身,惹得司空袭倾心底一沉。
是的,一场假鸳鸯的戏,的确该快些收场了。只要她离开,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回到原点。
见云平正欲转身离去,萧山道人已然有了盘算。
前行了几步,云平折身径直来到了司空袭倾的身侧,一手撩开下摆便跪倒在地。在场之人,无不惊叹。
“芩儿,随为师进去。”萧山道人将拂尘一甩,转身便踩上了台阶。
白芩看看司空袭倾,不由得冲着远处还挂着泪痕的白瑰笑了笑。这出戏,倒也有趣。只是师姐她的如意郎君,竟就这样嫁做了别人的夫君,甚为滑稽。
院子里再次静了下来,午后的阳光投下,夏日里的蝉鸣充耳不绝,倒是衬得这院子极为安静。安静得,竟只剩下了二人的呼吸声。
沉默了许久,司空袭倾不禁侧眸望向她,缓缓开口道:“值吗?”
“如今,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了。”云平轻声答道。
暗自叹了口气,司空袭倾低头浅笑,“走到今日,不曾想,竟是这般。”
“袭倾,你还会接受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我吗?”云平骤然问道。
手轻轻地勾过云平的指尖,将她的修长的手指紧扣。司空袭倾望着一侧的远山,久久才开口道:“我本是流亡之人,又何必在乎与你流亡。冥冥中,上天早已定下了我的命数。今生,算是逃不过你这冤家了。”
“你……你说谁是冤家?”云平不禁蹙眉。
“哟,妻主一皱眉,竟难看到能吓死九头牛。快别让为夫瞅见了,怪吓人的。”司空袭倾故作痛苦地别过脑袋,一手将双眼遮上。
瞥了他一眼,云平冷哼道:“我再吓人,也总比这里某些人来得好些。也不知道这里某些人外表温文尔雅,徒增那么多虚名,内心却是可小肚鸡肠,毒舌刻薄……”
“为夫哪里比得上妻主您心狠手辣!”
“你虽不心狠手辣,但倒也不乏伪善。”
“云平,你冷血麻木,无情无义,简直……”
“司空袭倾,你是不是觉得山风吹起来,比你的话还要风凉……”
“……”
“……”
原本偷听着他们的话,白瑰心里正在滴血。忽然见他们各自话锋一转,进而开始肆无忌惮地中伤对方。白瑰倒也不曾见过这般傲慢无礼的司空袭倾,一心想来,这竟才是他的真面目。一时间,她只得哭笑不得地默默抽身离去,生生觉得自己竟比那两个罚跪的人还要凄凉上千倍……他们哪里凄凉!
遣走了所有人,独自坐在屋里。
萧山道人听着院里的吵闹,竟不由得抿嘴笑了出来。
想起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替司空家报仇,那样的血性,是多么令人折服。这些年,孩子,终究是大了。忘却仇恨,潇洒度日,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只是,那个姓云的人,果真靠得住吗?
……
院子中——
“二蛋,我骂累了,你凑过来借我肩膀靠一会儿……”
“你方才唤我什么……狗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七章 大婚前奏
伺人将玉冠小心地替齐素末戴上,见着一切都已打点整齐,便去唤人准备迎着王君进宫完成大婚之礼。
几个人一同将那殷红色的礼服与齐素末披上,齐素末乍一回眸,见着镜中自己脸上那道伤疤,不由得暗自叹息。
“少爷,可有何不适?”一旁的人见状便问道。
齐素末摆摆手,便缓缓向门前走去。
……
第二次穿上这身礼服,刘泠然心中百味杂陈。只因齐素末的车队还未到宫门口,此时得了空闲,李乾月便唤她在书房中稍稍小坐。
筹备了数月的大婚之典,越发临近,竟让刘泠然越发不安。
御前总管由门外进入,走到李乾月身边,附耳小声说了几句。李乾月原本的笑容全然退却,这一细微之处,却被刘泠然看入了眼中。
她手心里攥起冷汗,竟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因屋里没有旁人,李乾月小声吩咐了几句后,便让御前总管退去了。
“不知是何等要事,惹得母皇您失色?”刘泠然试探性地问道。
狠狠拍上桌子,李乾月沉着面色道:“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在边疆起兵造反了。你当日保下了你九皇姨的性命,如今,她勾结着乱臣贼子,竟妄想要动摇朕的江山!”
“乱臣贼子?”刘泠然稍稍松了口气。
随手将桌上的茶杯掷在了地上,李乾月猛地站起身来,怒目喝道:“可不是你又一位好皇姨,今日且莫要对外声张。待你大婚之后,朕便要派人将那一群乱党五马分尸!”
刘泠然起身相劝道:“母皇息怒。只是楚韵仍记得,大皇姨早年已然薨逝,二皇姨如今在朝理事,行事倒也恭谨。四皇姨当年被皇祖母贬去青州,五皇姨、六皇姨早年都已……”
“李乾清,哼。朕早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在人前装善人,博得母皇宠爱,虚伪做作的模样朕想起来就作呕。老九性子直,定是她又在老九面前搬弄是非!”李乾月头上的步摇叮当乱响,惹得刘泠然再也不敢言语一句。
屋里安静了片刻,门外却又传来了通报声。
李乾月应了一声,眸中一丝倦意闪过。
推开门来,皇贵君见刘泠然在此处,便迎着笑先行道贺,转而上前道:“皇上,彘伺君今日恐是不能出席了。”
“陛下,今早钦天监来报,说昨夜有陨月之危象。此象直指东南,乃宫中之凉秋台。大凶,大凶啊!”皇贵君身后的苏君连忙跪地道。
不禁轻蔑地一笑,刘泠然只觉得这群男人,甚为有趣。
这几日李乾月打算晋莫明空为君,除去那辱人的封号。昔日里失色的后宫诸君竟有这般的劲头,来演些戏去阻止莫明空复宠。
仅仅是一个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