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他犯错在先,为何今日自己会对这悍夫心生怜惜?
定是饮酒过度,过度罢了!
……
手里拉着缰绳,仅做一副鲜卑人打扮。云平瞅着集市中吵闹的人群,满心警戒。向来人多之处都不大太平,自然是常理。
眼前忽然被一张大饼盖住,云平被吓得够呛。
将饼从云平眼前拿开,司空袭倾大笑着将饼塞在云平手中,又将水囊递给她道:“妻主倒是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
见司空袭倾手中仍捏着一张被咬了几口的饼,云平白了他一眼,只言道:“那么大一张饼,倒也堵不住你的嘴。”
“妻主尖酸刻薄的样子,竟也这般风采照人。”说着反话,司空袭倾笑着便继续前行。
懒得与他斗嘴,云平喝了口水,不由得瞧见一处热闹的地方。
不远的地方坐了一排排戴着脚镣的男子,只听有人在用鲜卑语叫卖,引得不少路人围观。过了片刻,那卖家又用楚国的话来叫卖,倒是让围观的人更加多了。
司空袭倾转身见云平直盯着那边,他便折身回来道:“那是在卖奴隶,在大楚,这种陋习已经少见了。奴隶不同于伺人,只要你买了他,他便整个身子都是你的。让他做活或是……或是夜里伺候你,你都不用给他付工钱。至于工期,直到奴隶死掉为止。”
“外族买卖人口,竟如同买卖牲畜。”云平叹息了一声。
忽然间,云平察觉到其中有一个奴隶直勾勾盯着自己。她定睛看去,隔着人群的缝隙,远远一双明亮的眸子,散发着求生的意志,牢牢扣上了她的心。
再也迈不开步子,云平不想露面,便道:“夫君若是待为妻的好,便替为妻买下左起那边第三个男子,可好?”
故作叹息,司空袭倾掏了掏衣襟,皱眉道:“果真妻主是想寻个夜里能伺候上你的主儿了,为夫瞧着那人模样倒也算清秀。”
过了片刻,司空袭倾交了银子,将男子带到了云平的面前。
这男子瘦弱不堪,像是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眸中满是倔强与不甘,倒是异于其他奴隶那般的黯然。冬日里,他身上只有破烂的一层布裹着。身上新旧伤痕错落,显然吃了不少哭。手腕处虽没拷子,但却留下了被拷子磨出的血痕。而细白的脚踝间,已然被那沉重的拷子磨得血肉模糊。
司空袭倾冷哼一声,砸吧了下嘴,顿然想起当年地牢里的自己。
男子看着司空袭倾,并无怯色,只缓缓开口道:“公子俊秀,若是收子奴为娈童,倒也不算是委屈了子奴。”
闻声,司空袭倾慵懒地侧眸瞅向云平,便言道:“是妻主要买你,不是我。”
不等子奴开口,云平蹲下身子替他用铜针开了锁,随后起了身。
从袖中摸了块碎银子,云平随手将银子扔给子奴,便道:“见你这般傲气,我只是一时感触罢了。你且自己安身立命,自求多福,莫要再被人当作玩物一般买卖便是了。”顿了顿,云平又道:“子奴这名字还是改了去,我自是不愿任何人被他人奴役。黄沙漫卷透,碧泉逸风扬。不如做‘泉风扬’,如何?”
也不等子奴言语,云平说完话便牵马而去。
司空袭倾眼瞅着这子奴眼眶红润,便又掏出些银子给了他,“你终究是遇上妻主这贵人,惹她垂怜。也罢,你且去吧。”
晌午,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酒馆门前。连日的劳累一扫而净,云平见这敞开的大门,只觉得格外亲切。
背着包袱,快步跨入大门,云平见店里酒客不少,便也没敢喧哗。
店里柜台前的不是柳玉琼,而是一个面生的人。
顿时云平警戒了起来,默然穿过大厅来到了酒楼后院。避开伙计们的视线,云平来到拐角处,连忙掏出玉蟾丸打算服用。又见瓶中仅剩了一丸,云平不禁侧身看了看大厅。
恰好朱修桓捧着账簿下楼来,她猛然见着进门的司空袭倾,格外欣喜,失声大叫:“袭倾公子,你回来了!”
院里的云平听见这声响,连忙走进大厅。
“修桓,这几个月辛苦了。我先和袭倾去换身衣裳,洗漱一番。你能替我们在楼上张罗一桌酒菜吗?”云平故意笑着道。
见云平回来,朱修桓目光涣散,愣了愣,才笑着应了声。
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云平装作无事一般地挽着司空袭倾进了内厅。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云平随手合上门,便收起了笑容。
掏出药瓶,云平将其塞给司空袭倾,随后走到了柜子边取了衣裳,“今日不巧药只剩一颗了,你且带在身上,姑且可保你一命,我不愿连累你。待会儿我独自上楼,你便趁着这时机快些离开此处。”
司空袭倾盯着手里的药瓶,不由得道:“你是在怀疑朱修桓吗?”
“修桓如何做,始终都是我欠她的。”云平说着将鲜卑的衣服脱下,换上楚装,打理了一下头发。
琼哥的口音是京城的,多年来他在此处并无亲属。离了这酒馆,他便也没了去处。方才楼下的掌柜竟被换成了别人,想来也是有些人为了好办事,故意支开琼哥罢。修桓见到自己时那般古怪,看来自己已然猜得不错了。
将药瓶握着,司空袭倾一面换上楚人的服装,一面道:“看来伴妻千里,终须一别了。若是妻主日后仍在人世,为夫自当与妻主再行相会。”
并没有非难,云平竟笑了笑,应道:“袭倾,我临行前得你相送,此生倒也无憾了。谢谢你帮我救了明空,下一世,我定当相报。”
未等司空袭倾开口,云平便推开门大步而去。
摊开手心,盯着那描着忍冬纹的小药瓶,司空忽然间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对这女人存有仁慈之心,便是对司空家列祖列宗的不敬。
也罢,且让这女人快些去地府赎罪吧!一切都该结束了……
……
轻轻推开门,云平转身将门关上,信步来到桌前,坐在了窗户对面。
朱修桓原本在发呆,听见声响,猛地回过神来,便看向云平,强撑起笑容道:“平姐姐,是累了罢,快些饮杯水酒。”
说话间,朱修桓便替云平斟了酒。
细细打量着她,云平并未拿起酒杯,反倒拿起了筷子,夹了些菜到碗中,“这几个月,娘亲她还好吗?”
不免有些失落,朱修桓点点头,“你离开后不久,乌笛她又匆忙地回来。伯母便与她一起出门了,数月未归。”
闻言乌笛与李乾清在一处,云平稍稍安心。
指尖轻叩了两下桌子,云平面上挂了笑,“修桓,你什么时候打算成家?”
愣了愣,朱修桓道:“还不曾想过,不过也不急。”
点点头,云平轻轻拿起了酒杯,却将朱修桓的目光牢牢吸引过来。
紧盯着那酒杯,朱修桓身上的寒意一阵接一阵地漫出。
忽然间,云平将已然递到唇边的酒杯又搁在桌上,转而问道:“只身在外,难免寂寞,还是早些成家为好。一来可以定了你的心性,二来也可为朱家延续子嗣。”顿顿,云平拍拍桌子,“你的亲事,日后我帮你留意!”
“平姐姐……”朱修桓不禁唤道,眼眶已然红润。
重新捏起杯脚,云平缓缓将唇贴上杯口,便要饮下。
朱修桓一时间竟泣不成声,连忙制止,“不要喝,酒里下了药!”
面上笑意舒展开来,云平昂首将酒一饮而尽。
怔然看着她,朱修桓仿佛灵魂被抽空的人偶,双眸中再也没了半丝灵气。
“修桓,有你这句话,足够了。”云平的声音,久久回响在朱修桓的耳畔……
片刻后,只见云平轰然倒地。
崔尹从屏风后缓缓走出,乍然见着昔日的云平,心中竟只剩下了怒气。只是因今日的局早已上报了李乾月,李乾月要留云平活口,自己便不可亲手刃之,实乃一大憾事。
瞪了一眼朱修桓,崔尹很是不满朱修桓方才的表现。
“事我已然办了,你们究竟想将她怎样。”朱修桓泪眼朦胧,怅然问起。
忽然间,门被推开来。
安流火带着一众手下进屋,将房间围了起来。
崔尹正欲开口,安流火率先迎上去,笑道:“今日,面对我们众人的仇敌,虽说陛下不愿伤她性命,但……”
“安大人的意思是?”崔尹连忙问道。
低头浅笑,看着地上的云平,安流火唤来了自己的副使,“命人挑断云平的手脚筋,再以重拷押解进京。若是陛下问起,只言是药力过猛伤其经脉便是。”
朱修桓听闻此言,险些失声喊出。
安流火看看崔尹,又看看朱修桓,便笑着抱拳道:“崔大人与朱小姐皆是陛下之功臣,日后加官进爵,定是自然。时候也不早了,安某现行回驿馆向陛下上书复命,二位请!”
“安大人客气,客气了!”崔尹笑吟吟地恭维道,“只望在京中,日后要求大人您多加关照。下官与修桓皆是有求大人您的庇佑!”
瞥了眼沉默不语的朱修桓,安流火倒也没有在意,“那是自然。安某先行离去,告辞了,诸位。”
独自坐在隔壁的房间里,将那边人的话语皆听了去。司空袭倾只觉得那药瓶沉重如千斤,也不知是怎的,他心中隐隐作痛。
“少爷,事既都办好了,下午我们便回太虚岛吧。出来了太久,恐惹道长他不悦。”亭蕖扯扯司空袭倾的衣袖,小声问道。
沉默许久,司空袭倾恍惚地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五十章 孰梦孰醒
花了数个时辰备下的饭菜已然冷掉,皇贵君盯着桌面已然出神。不知不觉地由晌午坐到了傍晚,迟迟不见李乾月过来,他急过之后,倒也有些释然了。
搓着手匆匆进了暖阁,皇贵君的随侍哈着热气,缩着身子来到了桌前,猫腰轻声道:“主子,小的打听了一下,陛下身边的人都说,这几个月陛下总是喜欢去御花园散心。也不管这天气再冷,每天如此。”
闻声,皇贵君不禁抬头看去,“陛下政务缠身,旧日里哪肯歇下片刻。莫非是陛下凤体抱恙……”
“主子,小的问过了,这几个月太医院根本没派过太医去陛下那里。只是……”迟疑了片刻,他弯下身附在了皇贵君的耳畔,“有人瞧见总管大人亲自去梨园寻曲谱,还借走了几套乐师的衣裳。这几日,凉秋台经常有乐师出入。”
听到此处,皇贵君猛地起身,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饭菜随之一震,吓得随侍立马跪倒在地。
自嘲地轻笑着,皇贵君侧眸道:“将这桌菜都送去喂狗吧!陛下若是真心对那男人有意,本君如何苦心也是无用。”忽然间,皇贵君看向随侍,“陛下天天陪着那男人,倒是好生快活。不若,今夜你且随本君去凉秋台探望一番莫明空。”
“可是主子,陛下的旨意,不让任何人踏足凉秋台……”
“只要让那里守门的人管好她们的嘴便是了!”重新坐下,皇贵君的怒火渐渐平息。
扫了眼桌上冷掉的饭菜,皇贵君沉沉地开口,“重新传膳。”
没有再敢言语,随侍连忙小步离去。
……
合上奏折,李乾月稍稍缓神,转而又打开了另一份。执着朱笔,她认真地圈划着,已然习惯了这样安静的夜。
闻言伺人通报,李乾月搁下笔,便见着安流火脚步轻快地踏入了房间。
半跪在地,安流火行礼道:“参见皇上。”
喝了口伺人刚端来的热茶,李乾月瞥了她一眼,便将茶杯搁在手边,正了正身子,“夜里进宫,是有何事?”
“回禀陛下,云平已扣押回京。因为掩人耳目,故微臣将人关在了御司府新修的暗牢中。着陛下吩咐,在其膳食中加了绝位散。只是不想药力过猛,多日来云平竟未苏醒,且……且经脉受药理所损,其人已然沦为废人。”安流火故作恐惧状,却暗自打量着李乾月面上的神情,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不由得轻笑一声,李乾月看向安流火,拍了拍手。
她缓缓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安流火面前,猛地一把捏起了安流火的下巴。瞪着安流火的双眸,李乾月俯身冷笑,“你倒是做得比朕还要狠毒。这样借朕的旨意毁了朕的平儿,倒也真有你的。”
惊恐地看着李乾月,安流火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厌恶地松开手,李乾月用怀里掏出的帕子擦了擦指尖,转身重新回到了椅子边,坐了下来,却又开口道:“这么多年,你终究是那一副教人作呕的奴才相。自己不如人,还要将人毁了。”
“微臣对陛下忠心,上天可鉴。云平此人虽为可造之才,可她才华有余,却不忠于陛下。其人承蒙陛下恩典,却不知惜福。纵有一把宝剑,传名天下间,但若是被那宝剑所刺,宝剑也不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