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修桓吞了口酒,直笑道:“想来乌笛是看上哪家的小公子了!”
“鲜卑人都嫌弃楚国男子文弱,不堪骑射。乌笛若是要寻佳人,想来定是要回鲜卑去寻了,不是么?”李乾清莞尔一笑,便饮了口酒。
一听这话,朱修桓连忙摆手道:“伯母啊,咱们大楚的男子哪里逊色啊!要说骑射,以前我们家哪位叔父不是精通武艺骑射啊!只是鲜卑人在林子里跑惯了,骑马打猎比咱们要熟练罢了。”
云平低头不语,她每每在李乾清面前总是不得自然。
似乎是察觉到云平的异样,朱修桓连忙四下瞅了瞅,忽然间见着远处一个刚进酒馆的男子,便拍了下桌子,“你们瞧,那边那个套着青缎内衬白中衣的公子,不也是一表人才吗?”
见云平仍低头不语,朱修桓扯了扯云平的袖口,装作喜悦地道:“平姐姐,你瞧那公子的容貌真是俊逸,倒是能跟袭倾公子有得一比呢!”
不想让朱修桓难堪,云平无可奈何地抬头顺着朱修桓的手指瞧去,只见着那公子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满目皆是怆然,如同抽去魂魄的空壳。
远远瞧着,云平只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倒也看不大真。
忽然间那男子猛地看向朱修桓这边,眉间紧蹙,便起身缓缓向这边走了来。
被男子的举动吓到,朱修桓连忙收回指着他的手指,尴尬地将脸埋下。
一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男子每走近一步,仿佛就要夺走云平的一魄。
直到男子站停在桌前低头看着三人,云平这才回过神来,不自在地吞了口酒。她闭上眼静了静神,重新张开眼时却又瞅见了那张脸。没错,不是她的幻觉。
“不知这位姑娘一直指着在下,意欲何为?”男子看向朱修桓,满脸皆是疑惑。
不禁语塞,朱修桓求助般地看向云平,却见云平只是死盯着男子的脸一动不动。朱修桓只好起身赔笑道:“只是方才忽见公子如此修容,我这凡妇俗女多瞧了眼罢了。若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见谅。”
“那么……不知这位小姐如此盯着在下,又是意欲何为?”男子转而看向云平。
被这一番话刺得心中生痛,云平失神中缓缓起身,向他见了礼,眼眶已然红润,“还请公子见谅,只因公子令我想起我那亡夫。我与他生死两茫茫,心痛久矣。乍一见公子容貌,不禁失态,是李某的不是。”
乍听云平自称“李某”,李乾清又惊又喜地望向了云平。可是碍着周围那么多客人在吃酒,李乾清终是按捺下心中的激动,静静地坐在原处只是静观其变。
本以为那公子会怪罪,云平却见着那男子忽然间展露笑颜。
男子温和地笑着,且见礼道:“是染楚失礼,不问缘由便如此责问。如此,倒是揭了姑娘的伤心事,也算是罪过了。”
“本也是旧事,不必提了。公子若是未来得及叫酒,不若先行坐予此桌,倒也省了些酒钱。”云平随后便道:“不瞒公子,这酒馆为李某所开。身旁这位是李某的娘亲,另一位是李某的好友。我们本也是今日里在客人堆中讨个彩头罢了!”
忽然间云平变得如此热情,且笑意满面,惊得朱修桓和李乾清险些喊出声。
男子扫过云平眼角的喜色,便缓缓坐下身子,笑道:“今日倒是染楚的幸了!”
朱修桓正欲开口,云平连忙起身给男子斟酒,随后微笑道:“不知公子名讳,闻公子京城口音,想来……”
“我姓君,名染楚,表字明空。染楚因生在京城楚河畔,故名‘染楚’。因自幼家境殷实,染楚便得了机会出来四海游学。今日刚到松营县,便见着醉卿开张,于是乎便是进了来。”说话间,君染楚眉目间的笑意丝毫不减。
只听闻“明空”二字,又瞅上那与莫明空一模一样的脸,云平便险些失神打翻手边的酒杯。君染楚的笑容,更是狠狠扯出云平对莫明空的思绪。
他们是这样相似……只是身为帝君,他根本没有可能离开皇宫半步。若不是如此,自己竟就真的信了眼前的男子便是莫明空。
“认识平姐姐这么多年,我倒是头次见平姐姐对待男子如此殷勤。”朱修桓在旁打趣地插了一句,却逗得李乾清笑出了声。
云平连忙解释道:“君公子,休要听修桓她戏谑!你如今可有住所,若不嫌弃,不若暂居在这酒馆留下的几间空房之中?”
“未曾想到李小姐如此好客,不知房钱……”
“这酒馆以前是客栈,如今只不过是没来得及改了剩的几间客房罢了。君公子且随意住,李某莫不敢讨要房钱。不知君公子细软在何处,李某这就差人将它们搬来此处。”说话间云平已然鬼使神差地绕过桌子,真心想要去帮君染楚办事了。
被云平的举动吓得不轻,朱修桓连忙跳过桌子追上云平,“也不知是那公子给你下了怎样的迷药,人还没回话呢,你就这样强留!”
慌张地回过神,云平不禁蹙眉,“是……是我太失态了。修桓,我……你帮我照顾一下他,我还是先回家用冷水浇一浇自己罢!”说完,云平匆匆地独行出了酒馆。
细眼瞧着云平离去,君染楚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她,竟也有如此狼狈之态?一场好戏,恐怕自己要好好演给御司大人瞧了。
朱修桓连忙起身道:“平日里她可不是这样子,想来是对公子一见倾心了,君公子现暂居何处,我寻人去帮你将细软都搬来酒馆,可好?”
君染楚摆了摆手,便应道:“我的小厮会帮我搬来,不必小姐劳心了。也罢,我且回去告知与他,先行失陪了。”说完,君染楚便转身离去了。
前脚君染楚刚出酒馆,李乾清便笑个不停,连忙扯扯朱修桓,“没想到平儿也有动心的时候,修桓你今日可是为她做了个大媒啊。”
“伯母,我总觉得那公子的背影……感觉怪怪的。”朱修桓重新坐下来,吞了口酒,连连摇头,她不禁笑道:“不过想来这公子倒是跟平姐姐是绝配啊!”
李乾清笑而不语,又斟了杯酒。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二十八 阴魂不散
出门左转前行了几步,君染楚见着有一男子正向这里张望,不禁抿嘴笑了笑。
上前拍拍男子的肩膀,男子猛地转过头来,紧张地问道:“我的公子祖宗,您究竟是想怎样啊!可吓死小的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因为离酒馆愈发得远,君染楚才稍稍放松,抿嘴笑道:“我竟不知她有那样大的动静,当时我险些笑出了声,可把我憋坏了。她要我住进她开的酒馆,正好帮咱们都省了银子,何乐不为?”
“公子若是想要除掉那女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男子不由得抱怨起来。
“毕竟她只是李乾月的一个杀人工具,且她背着李乾月把我放走,我倒是对她的恨没那么深。只是想来她英明一世,我如此玩弄她倒是比亲手杀她来得有趣。亭蕖,以后的好戏多得是,你不怕没得看了。”君染楚笑着继续大步前行。
……
傍晚带着行李来到酒馆,君染楚还未进门,门里的朱修桓便迎了上来。
朱修桓帮着将包袱背上,连忙引路道:“楼下客人太多,平姐姐在楼上等候公子呢。”
点点头,君染楚转身唤道:“亭蕖,你出去把钱付给赶车的人,再上楼寻我。”
小厮点头,转身便离去。
一路跟着朱修桓上了楼,比起楼下的喧闹,楼上倒是安静了不少。长廊两侧皆是布下的雅间,虽有谈话声,倒声响不大。
折了个弯,朱修桓推开一间房门,便道:“君公子,你看这房间布置得如何?”
君染楚扫了一眼,屋里的两盆兰花,心头一喜。兰花自也是自己钟爱的,只是她如何会晓得呢?莫不是被她察觉了?
云平本坐在屋里,闻声便转过身来,面上展露笑意,“明空……”
微微怔了怔,君染楚连忙回过神来,走上前道:“若是李姑娘喜欢唤染楚的表字,以后常唤便是。还不知李姑娘的名字……”
“我唤作云平。”云平说话间指指桌上摆满的菜,“这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劳累了一日,快些尝尝。都是京城的菜色,你大致应喜欢的。”
朱修桓见状便将包袱搁在一边,笑呵呵地道:“平姐姐,你瞧你的模样。怎不见你给我做菜呢?倒是君公子有口福了!”
君染楚不禁一笑,便坐在了云平对面,“姑娘是话,倒是让染楚都有些……罢了罢了,是云平好客,染楚却之不恭。”
第一次听见他唤自己名字,云平怔了怔,心头涌出一股暖意。
起身帮他斟了酒,云平满眼都是他的脸,柔声道:“明空,下个月有松营的春夏灯会。如今你既然赶巧来了,那日不如一同秉烛夜游一番?”
“之前我也有所听闻呢,既然你这样邀请,我怎有不去的道理。这个月,我且留在松营便是了。”君染楚举杯便道:“多谢你的款待,云平。”
“罢了罢了,瞧你们才相见就像老相识的样子,我听着也觉得肉麻兮兮。我不打扰你们了!平姐姐,这个姐夫恐怕是注定下的了……”朱修桓嘟嘴而去,顺带关上了门。
云平连忙解释道:“休要听修桓乱语,明空你……”
“无事无事,天下间若有男子得幸嫁给云平你这样的女子,倒是也是大幸了。”顿了顿,君染楚道:“谢谢你的兰花,我很喜欢。”
低头浅笑,云平连忙举起酒杯道:“请恕我唐突,这样就贸然请公子居于此处。想来初次相识,我若是在此处只怕会让公子拘束。今日饮下这杯酒,我便离去。”
君染楚只是一同聚举起酒杯,并未言语,却满面皆是笑意。
饮下那杯酒,云平且将酒杯搁在一旁,便道:“那公子慢用,我先出去了。”
云平故意放慢步子踩着楼梯下来,见大厅里客人仍不少,便凑到柳玉琼处随意翻阅了一番账目。乍一看去,仅开张一日倒是进账不少。想来众人都只是图新鲜,过些日子店里估计会比现在清净不少。
见着云平下楼,朱修桓连忙小跑过来询问道,“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平姐姐,我还以为你要粘着那公子……”
云平扯扯她的袖口,缓缓向门外走去。
直到二人出了酒馆,拐进一旁的小巷里。云平瞅着四下无人,面上的笑容便尽数退去,满是严肃。
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琉璃瓶,云平递给朱修桓便道:“起初我倒也被那张脸惊住了,只可惜你的袭倾公子百密一疏。你打开瓶子嗅嗅,一切便知了。”
朱修桓很是不解地拔开塞子,轻轻俯首嗅去,不禁眉目间尽是喜色。
面上似是陶醉一般竟泛绯红,朱修桓将瓶子紧紧握在手心里,却又怕太过用力给捏碎了去。她重新看向云平,缓缓才开口道:“袭倾公子身上总是有着一股幽香,原来是这瓶中的香露……”忽然间,朱修桓大惊,“平姐姐,你偷他的东西,他岂不会发现?”
一把夺过朱修桓手里的琉璃瓶,云平捏着瓶子,不禁对着瓶子叹了口气,“这瓶淮香露是早年李乾月赏的,我一直带在身边没舍得用。偷司空少爷的东西,我可没兴趣。”
“这……这就是那千两金子都求不来的物什!据说境外之山上住着一名道人,名唤萧山。那道人向来喜好钻研,对天下诸事几乎无一不精。淮香露便是萧山道人在制香时所成,这香露可以助人永驻容颜,却又千金难求。当年听闻留廷汗献给陛下仅两瓶淮香露,陛下竟当即给留廷汗送去了万头牛羊。”朱修桓说话间,竟是在颤抖。
云平虽知这淮香露的来头,但也不大在意。可是经由朱修桓口中吐出这些话,倒是让云平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玩意果真是个宝物。
将塞子塞入瓶口,云平随手将琉璃瓶交给了朱修桓,“我自幼练些阴毒功夫,虽伤身子,但如今容颜倒也永驻,不大需要这东西了。你且拿去用吧,只是不要让‘君染楚’闻见。”
吞了口唾沫,朱修桓结过瓶子,几近颤抖。
忽然间想起了正事,云平回过头道:“能将这香露日日都用着,天下间除了司空袭倾还有谁?那个‘君染楚’虽然用其他香料去遮盖淮香露的气味,可我还是隐约嗅到了。”
“是啊,天下间晓得淮香露气味的人也没几个,可是那个染楚公子这样提防你,我也觉得古怪。可袭倾公子为何不直接露面,易容成另一个人是作甚?”朱修桓将琉璃瓶小心地收进怀里,又瞅瞅与巷口连着的大街。
背贴着冰冷的墙壁,云平轻蔑地冷哼了一声,“自以为是的男子,永远都那么自以为是。想要用明空的脸来对付我,我只有将计就计了。”
当年自己开始在朝堂上玩弄权术时,那厮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