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大桌间,处处充斥着欢笑声。
李乾月居于主位,一侧便坐着皇贵君。大楚的帝君在皇帝旁辅政,自是祖制。因李乾月与自己的原配夫君政见不和,她早在十余年前便毒害了自己的帝君。后宫无主,自是皇贵君位分最高,尽管皇贵君无权过问政事,他亦掌着六宫大权。
莫明空坐在偏侧,只是默默地夹了些菜。旁人再是说笑,他亦然不插话。若是别人问起他,他无非点点头,微微笑了笑也算是应答。
皇君们你一言我一语,虽是热闹,喜静的李乾月倒更是欣赏莫明空的稳重。虽然和莫明空隔了不少人坐着,李乾月仍不时地去瞅一下莫明空,心中越发喜爱。
将一切收在眼底,皇贵君侧脸看向李乾月,便道“陛下,何不请莫贵君随驾?”
“既然大家都已坐定,那就罢了。”李乾月笑着收回了投向莫明空的目光,转而看向众人,“朕考虑了多日,决定了派去与留廷汗和亲的皇子。”
原本嘈杂的容华殿内,一时间止了声。
这桌的皇君们倒没什么大的动静,另一桌围坐着的皇女皇子们一时喟然而叹。尤其是两个皇子,他们相互对视了片刻,尽是不甘。
“度风,半个月后,你便代表我大楚前往留廷汗。”李乾月高声道。
揪起的心被砸得粉碎,李度风一时哽咽,沉着眸子拱手俯身谢了恩,满目皆是悲怆。沉下身子,再次瞧见面前的佳肴时,李度风已然索尔无味。
忽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刚平静下来的众人纷纷向殿门口瞧去,只是空空听见吵闹的人声,却不见人影。
酒壶被摔在地上的清脆一声,女子的破口大骂,惹得李乾月竟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愤然起身,李乾月大步向门口走去。众人见状纷纷起身离席,紧随李乾月而去。
“放开我!放开我!”醉得满脸通红,刘泠然被伺人搀扶着,不住地大叫道。“李乾月,你要是个女人,就放我出这狗屁皇宫!”
“主子快别这么说了,陛下……啊!”伺人劝着,忽然瞧见李乾月便失声叫了出来。
顾不得继续拦着刘泠然,那伺人立马跪倒在地,任由一旁的刘泠然继续在李乾月面前撒泼。而那刘泠然,自是变本加厉,竟晃晃悠悠地向李乾月走去。
多年来从未听到过如此大不敬的言语,况且这狂词还是从自己的女儿口中吐出。李乾月气上心头,冲下台阶便扬起手要打刘泠然。一旁皇贵君连忙拉上了李乾月,求情道:“陛下,二皇女是醉了才会如此失礼,您万不可动气。”
瞪了刘泠然一眼,李乾月甩下袖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朕,恃宠而骄,你当真相信朕不会杀了你吗!”
一听这话,刘泠然大笑了起来,盯着李乾月的脸便道:“杀!杀!杀!你看不顺眼的人都被杀了,天下就能太平,是吗?我不曾被宠过,又怎会骄纵。今日正好你们家的人都在这里,我刘泠然……”打了个酒嗝,刘泠然揉揉鼻子,接着道:“要么你直接杀了我,反正你不缺我这么一个女儿。要么你放了我,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也不碍你事情……”
“楚韵,快别说这些气话给陛下听了!”皇贵君连忙制止道,不住地使眼色,可刘泠然一开口便喋喋不休,根本无视了李乾月酝酿已久的盛怒。
紧紧攥着拳,李乾月几乎颤抖了起来。她瞪着刘泠然,牙关打颤,脖子上险些暴起了青筋。李乾月多少年都未曾有过这等怒气,倒是让周围近身的人都看得心里发慌。
“说来,二皇女的脾气,倒也真是大了些。陛下乃九五至尊,由不得二皇女如此的言语。说来倒不止是陛下,就连本君听着都有些刺耳。二皇女终究是陛下的女儿,同陛下骨肉相连,自是骨子里都有着皇家的傲骨。只是二皇女说些这话,岂不可笑了些?”一直坐在屋里的莫明空,终于缓缓起身向门外走来。嘴里幽然有词,语气平和,倒也显得不大关心此事。
来到李乾月身边,莫明空微微向李乾月躬身,随后便侧脸看向了刘泠然。
见莫明空出来,刘泠然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她四下张望了一番,竟觉得不想再在此处停留。只是为时已晚,刘泠然不晓得如何与莫明空交涉,底气少了许多。
步步前而相逼,莫明空从容地向刘泠然走着,刘泠然缓缓偏过脑袋,竟连莫明空的眸子都不敢直视。
来到刘泠然面前,莫明空微微笑道:“二皇女,就当不违本君妻主的愿,向自己的母皇认个错,今日这腊八家宴且也就算过去了。如何?”
在场所有人都只当那声“妻主”指的是李乾月,而唯独刘泠然晓得莫明空已在央求自己,希望自己不要多事,唯恐惹来祸患。
被酒灌得被抛去九霄外的理智,忽然回到了刘泠然的身体里。
怅然跪倒在地,刘泠然埋下头便不再言语。
见状,莫明空转身回到了李乾月身边。轻轻捏起李乾月的衣袖,莫明空小心翼翼地将凌乱的袖口打理整齐,便是一笑,“方才明空未敬酒与陛下,陛下可是怪罪?”
被莫明空如朝阳明媚的一笑所倾倒,李乾月的怒火转瞬无影无踪。她不由得笑了出来,随手摆了摆,示意刘泠然离去。
见气氛稍稍缓和,皇贵君便道:“听闻贵君深谙琴技,不知今日可否一饱耳福。”
“明空才浅,不敢在众位哥哥面前卖弄。”一边打笑着,莫明空挽着李乾月缓缓回到了容华殿内。他偷偷瞥了眼身后,见刘泠然离去,这才松了口气。
夜里挤在通铺间辗转反侧,听着外面卷过荒野而呼啸的风声,云平手里紧攥着那胭脂扣,躲在破棉被里尽量不再去回忆往事。可是越发克制自己,自己便越发失控。
如若人真的去了,还要挂着这胭脂扣有何用!
可是扔掉胭脂扣,自己心底仍放不下那怨恨,那权力,那个利用自己的女人。
一时,她竟觉得自己二十余年来的生活,完全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她却不知何去何从,只能原地徘徊。
“快!出大事了,咱们的粮食被烧了!”帐篷忽然被人掀开,惊醒了众人。
大家听见声响纷纷起了身,相互瞅了瞅揉着曚昽的睡眼,亦然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只是听着外面有人督促要起身,大家便纷纷钻出了被窝,陆续穿上鞋向外走去。
终于不必在黑夜里忍受煎熬,云平松了口气,将胭脂扣收进衣襟内。
跟着众人出了帐篷,云平闻见一股谷物烧焦的味道,便顺着风看向远方。同行推来的几辆两车正燃着一丈来高的火龙,火龙在夜空中盘旋嘶吼着,给人以极大压迫感。
慌乱中,众人连忙下河道取水救火,每个人都惊慌失措,完全乱了阵脚。一时间手铐脚镣凌乱的撞击声打破了夜里的寂静,荒野上处处回荡着铁链撞击声,还有沸沸的人声。
监工站在一旁不紧不慢地看着官奴们救火,自己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毕竟官奴们的口粮被烧,与她无由,她也无需去慌乱些什么。
借着火光,监工忽然瞧见一旁暗处有个人影正奋力地向荒野中奔跑。霎时来了精神,监工向那人影冲去,脚下健步如飞,身上挂着的佩刀也哐当作响。
隔着不远,监工见那是一个打算逃跑的官奴,便狠狠将长鞭抽了过去。只听一声惨叫,那官奴背上的皮肉已然撕裂开来。官奴重重摔倒在地,监工趁势便用鞭子勒住官奴的脖子,用力地向回拖去。
慌乱中,官奴的求生欲望使她本能地四处乱抓。手掌磨过沙石被割破,鲜血染红了荒野的土地。掌心虽痛,却不及脖颈间快要窒息的苦楚。
因为火情发现得及时,很快火就被扑灭了。损失了两车粮食,让所有官奴都为之气愤。只见监工拖着一个官奴来到众人之间,忽然有人惊呼了起来。
“就是她点的火!就是她!”
将鞭子抽了回来,监工一脚踩上那地上官奴的胸膛上,低头便道:“臭丫头,你想给老娘找不自在!老娘今晚就让你不自在个够!”说完,监工一鞭子下去,便将那官奴的脸抽得血肉模糊。
“芹春!她是芹春!”人群中又有人惊呼了起来。
那惊呼的人正是朱修桓,不过恰好原本人群中就乱哄哄的,也没多少人留意她。倒是云平站在她身旁,一面盯着远处监工,一面嘴边半闭地冷声道:“多事之人必遭祸患。”
一定这话,朱修桓先是一愣,住了嘴,她难以置信地侧脸看向了云平。
没有理会朱修桓,云平转身便向人群的另一侧走去,背影倒显得十分落寞。
监工当众惩治芹春,无非是想杀鸡儆猴。她脚下的芹春已然被鞭子抽得昏厥过去,可监工还是不肯罢休。监工丢下鞭子,拔出腰间的佩刀,便扬手要砍向芹春。
只听人群中不少人都惊呼了一声,接而一个闷响,监工手里的刀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手腕生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一般。监工捂着手,警戒地环视了四周一圈,便弯腰捡起了刀。她用袖口擦擦额头,接而再次扬起了刀。
不愿再看那监工跋扈的作风,云平方才用石子只是警戒她罢了。见监工仍不罢休,云平便从袖中掏出了一片弑神骑中常用的暗器,千纹玄铁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六章 手刃监工
正当云平瞄准时机等待出手,只见朱修桓冲出了人群,抱着监工的手肘便替芹春求情。监工没有理会她,她便跪着冲监工磕头,满目尽是泪光。
暗自苦笑,收回暗器,云平对朱修桓此人已然无可奈何。
好听些她是天真,难听些这人摆明就是愚钝。
一脚将朱修桓踹开,监工扬刀便要去砍芹春。云平使出手劲,将那片铁叶不偏不倚地丢向监工的手腕……
“啊!”划破夜空的一声惨叫,那刀落地的同时,地上也多出了一只鲜血淋淋的手。
众人皆是惊慌失措,眼瞅着监工的手忽然被人砍掉,吓得连连开始退后。
大步走到监工面前,云平捡起那把刀,冷眼便用刀砍下了监工的头颅。温热的血溅在云平脸上,使得连日来的愤懑转瞬而逝。
厌恶地丢下刀,在众人的诧异中,云平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如同无事人一般地绕过监工的尸体,看向朱修桓,“你的好心,不中用!恶人终究是不会有怜悯之心的!”
被方才那一幕吓得不轻,朱修桓趴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云平,“那敢问阁下,究竟阁下是哪一种人?。”
自嘲地笑了笑,云平低头盯着她道:“我亦是恶人。”
早在监工身亡的那一刹那,官奴们已然开始向四处逃窜了。朱修桓趴在地上,仍琢磨着云平的话,迟迟不肯离去。
倒也无暇去顾忌朱修桓,云平从鞋底横着抽出一根铜针,蹲下身子便用铜针将脚镣上的锁轻松地打开来,又一并除去了手铐。
见云平这一连串的动作,朱修桓更是认定眼前的人一定是江湖上的哪路英雌。
本欲起身离去,犹豫片刻,云平还是替朱修桓一并除了手铐脚镣。将铜针重新横向插入鞋底,云平起身独自向无尽的荒野中走去。听着身后官奴们奋力反抗着仅剩下的几个守卫那厮呐喊声,多年来云平心中竟第一次有了成就感。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由着自己的意思去做事。
清晨,走在林间的官道上。已然赶了一夜的路,云平走起来或多或少有些疲惫。只是她无意间回头张望了一番,却见着朱修桓在她身后偷偷跟着了一路。
停下脚步,云平独自站在雪地中,侧身看着仍在躲躲闪闪的朱修桓。她不由得觉得这人很可笑,自以为被人瞧不到,哪知那人身上赭色的衣服在雪地中可是最显眼的。若把这人编入弑神骑,恐怕每次任务都不见得会成功了。
躲在树后面,朱修桓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正巧便对上了云平的眸子。见云平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自己,朱修桓不免有些尴尬。她埋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出去,趋步便来到了云平面前,手里却攥出了冷汗。
打量着朱修桓这副模样,云平倒更是不解了。既然那么怕自己,她何必还要跟着自己走了一路……难道是李乾月的人?
想到这里,云平立马在袖中的暗囊中取出了一片玄铁叶,面上却平静地看着正步步靠拢的朱修桓。
仅有半丈开外时,只见朱修桓忽然跪倒在雪地中,冲着云平就叩首,面上涕泗横流,身子却仍不住颤抖着。
被她这一举动吓得不轻,云平收回暗器,冷眼问道:“作甚?”
“是恩人救了我们大家一条命,您的大恩大德,修桓永生不忘。以后修桓愿意为恩人您做牛做马……”说到一半,朱修桓哽咽了。
一把将她拉扯起来,云平满身不自在地道:“若是受人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