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慕容逍对江府的处置终于下达了,弋阳郡的江家人满门抄斩,无论男女,少长不留,家产全部充公。一直关在黑牢里的江珉铄被判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终生为苦役,而信阳公主也被囚禁在公主府里永不得出。
旨意传出来的时候,慕容琛正在府里和苏侯下着一盘棋,秦般毓和无鸾分别坐在两人身后,看着棋盘上变化莫测的局势。
“陛下到底还是对江珉铄手下留情了,不过既然流放了我就好下手了。”苏侯执白子,落下之后轻声说道。
“侯爷慎重,江珉铄流放归流放,如果他死的不明不白阿爷他不会放过凶手的。不过侯爷也不必忧心于此,阿爷他未必肯让江珉铄再活着了。”
苏侯眉毛一挑,“此话怎讲?”
“陛下多年对公主和江家圣宠优渥,此次因江家私刻龙纹而灭了江家并不为过,是江家有错在先。可是细究起来谋反一事跟临淄侯府关系不大,陛下也不想背上逼死亲妹的名声。所以他会留下信阳公主的性命,他也不会要了江珉铄的命。可是之后江珉铄是死是活没人关心,陛下反倒好下手了。”无鸾在后面说道。
“你是说陛下会亲自派人杀了江珉铄?如果真是那样,我倒巴不得呢!”
“侯爷,江家已经完了,您心中的怨气也该舒展几分了吧?”秦般毓坐在慕容琛身边问道。
苏侯抬眼看了秦般毓一眼,她正帮着慕容琛将落在身后的碎发一一摘去,随后他垂下眼帘低沉道,“拂樱没了,我这颗心就散了大半,江珉铄还活着,我这颗心就始终齐全不了。如果是郡王就这样被人杀了,你会如何?”
秦般毓眉心一动,旋即回答道,“我定然会穷尽一生之力报复那个人,不死不休。”坐在她对面的无鸾明显感觉到慕容琛明明很震惊却做出了一付毫不在意的神情。
“你都这样回答了,想来也明白我心里的感受了吧。江珉铄什么时候走,我要去送送他!”
“新岁之前,由血蝠卫的人亲自押送,在半路就会解决掉。”慕容琛声音冷淡,“多年来的兄弟,我自然也要去送的。”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外面传来一阵人声,有府中的侍卫押着一个人走上来回禀道,“王爷,这个人一直在府外探头探脑的,不像什么好人!”
慕容琛闻言看去,这一看却吓了一跳,眼前那个脸上黑一块红一块的人竟是剑眉星目的瑞午!他顿了一顿,说道,“把此人留下,你们几个先下去,孤有话要问这个人!”
侍卫们扔下那个人便都退了出去,瑞午则是连爬带滚的到了慕容琛跟前,他看清眼前之人后赶忙跪下磕起了头,“王爷,求求您帮帮公主吧!”
瑞午叫着还要往慕容琛跟前走,无鸾见状腾地站了起来,一把就摁住了瑞午,“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在这么动手动脚的就直接把你扔出去!”
“是,是。王爷,求您让公主和小侯爷再见一面吧,否则公主定然要含恨而亡的!”
“你胡说什么呢!姑母在公主府活的好好的,怎会含恨而亡!”慕容琛叱道。
“小人跟随公主多年,公主要做什么小人再清楚不过了,公主之所以遣散公主府的人,就是因为江家已亡,小侯爷被流放之后也是生死难料,所以公主已经报了必死的想法。小人不敢拦阻公主,只希望公主能够不留遗憾。”
慕容琛死死盯着瑞午,忽然低笑出声,“侯爷,你说这事我该怎么办?”
“没想到信阳公主身边也能有个这样痴心的人儿。”苏侯站起身来,走到瑞午跟前,“如果没有拂樱,你压根都成不了信阳公主的人。可是现在信阳公主还有一个痴心的你,而我的拂樱却不在了。”
瑞午身子颤抖着却硬咬着牙不说一个字,只是不停地在磕头,直到额头磕出血也不停止。
最后慕容琛叹了一句,“你回去吧,公主是我的亲姑母,我不可能坐视不理的。”瑞午听了这话才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无鸾上前查看了一眼,说道,“恐怕是在外面游荡了好几天没吃饭饿晕了。”
“把他交给我带回去吧,侯府不多他一个人吃饭。更何况他也是个可怜人。”苏侯说道。
慕容琛自然不反对,等到瑞午被待下去之后便对秦般毓说道,“阿铄走之前我安排姑母到黑牢走一趟,你陪着姑母去吧,到时候你离得远远的,别让阿铄伤了你。”
秦般毓点点头,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中,再不说话。
过了几日,慕容琛果然找了个机会将信阳公主带到了黑牢里,他守在门口负责望风,而秦般毓则陪着信阳公主进到了里面。
许久不见,信阳公主已经憔悴了许多,脸上一点也不见以往的神色,她如今已经老了,如一个垂暮老人般老态龙钟。多年的骄纵一朝散去,秦般毓忍不住在心里哀叹。
江珉铄在黑牢里虽然没有受刑,但是黑牢里恶劣的环境仍旧折磨着他,原来的翩翩佳公子已经瘦得大半,当日被押解进来时穿的那件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信阳公主看见了江珉铄,跌跌撞撞的扑上前去,开口已是哽咽之声,“阿铄,阿娘来看你了,阿铄!”
“阿娘?阿娘!阿娘你是来接我出去的是不是?快接我回家吧,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阿娘,带我回家吧,我回家之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我的儿呀!”信阳公主听了江珉铄的话不由悲从中来,抱着秦般毓嚎啕大哭起来,“阿娘对不起你,阿娘没法救你出去!不过阿娘已经给押送你的人塞好了银子,他们会善待你的,到了西北之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
☆、故里就此别(1)
江珉铄听了信阳公主的话呆住了,缓过来之后就是无比的暴躁,“不可能!这不可能!舅舅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让我流放去那么远的地方。阿娘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剧烈的摇晃起信阳公主,可是信阳公主这段时间极度虚弱哪里禁得住他这么摇晃,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黑牢的侍卫见状赶忙上前把信阳公主给抬了出去,而秦般毓这才幽幽的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刚才信阳公主抱着江珉铄又哭又叫的时候,秦般毓站的有些远,加上黑牢里光线不好,等她走到近前,江珉铄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阿奴……”江珉铄低声呢喃,转瞬眼神里就带上了厌弃,“你不是阿奴,你是秦般毓!”
秦般毓笑笑刚要开口说话,就有黑牢的侍卫上前,“王妃恕罪,这人明日就要被流放了,按例嘴里是要塞上东西的,以防明日他咬舌自尽或者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秦般毓一抬手,那两名侍卫上前就把一个东西塞到了江珉铄的嘴里,登时他便只能发出啊啊叫的声音了,除此之外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而且那两名侍卫恐怕江珉铄伤人,还特地把他给捆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牢里又只剩下秦般毓他们两人。秦般毓居高临下的站在江珉铄跟前,低声道,“我是秦家的秦般毓,可我又是阿奴。你那日来桃花村的时候穿的是蓝色衣衫,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我说的对吗,小侯爷。”
江珉铄瞪大了双眼,似是不相信秦般毓说的话,他挣扎着想从绳索里逃脱出来,可是无论他怎样使劲却都是无济于事。
“你那日帮了我,我以为你是个好人。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你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从来就只有你自己。你父亲断送了我爷娘的幸福,你差点了断送了我的幸福和声名。你有了今日,全都是你的咎由自取。”说罢,秦般毓不再理会江珉铄的挣扎,起身向外走去。
慕容琛就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连忙说上前道,“那里面空气不好,你怎么呆了那么久,小心伤了身子。”
“不碍事。”秦般毓温柔一笑,“那个人做了许多对不起我的事情,趁这个机会我也好发泄一番,否则来日我会疯的。”
慕容琛闻言颔首,亦不再多问什么,夫妇二人之后又将信阳公主送了回去。其实秦般毓说是发泄,不如说是让江珉铄生不如死。她就是想让他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阿奴其实一直就在他身边,而且是他亲手放弃了她。
当天晚上,上京城就稀稀落落的飘起了雪花,等到早上的时候仍旧是稀稀落落的在飘着。城门刚开,血蝠卫的就带着江珉铄出了黑牢,准备踏上流放之路。
此时的城门口没什么人,只有江珉铄和押送他的侍卫在走着。走出城门的时候,江珉铄看见,颍川郡王府的马车就等在那里。见他们来了,慕容琛也从车里走了下来。
慕容琛走到他跟前,对那两个人说道,“把绳子松开,把他嘴里的东西也拿出来!”慕容琛一声令下,那两名侍卫不敢违抗,手脚麻利的行动起来。
此时秦般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将一壶酒递到了慕容琛手中,然后就转身走远了。之后慕容琛倒了一杯酒递到江珉铄手中,又递了一杯酒给自己,之后仰面将酒一饮而尽。
江珉铄也喝干了酒,“没想到你会来送我。”
“这是作为兄弟的最后一盏酒。”慕容琛拔出腰中佩剑,将自己的衣衫割下一角,“从此之后你我二人再不是兄弟,再也不是朋友!”
江珉铄凄凉一笑,抬手拿过侍卫手中的刀,在自己那身脏的不能再脏的衣服上也割下了一个角,“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慕容琛,我不会就这么容易的死掉,更不会这么容易的放过你,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她抢回来!”他的目光投向了秦般毓,那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阿奴,他当然不会放过。身旁的侍卫见状连忙又将他捆了起来。
“那是我的女人,是你一辈子也休想得到的人!”慕容琛转过头想走,却看见一抹黑影直冲着那边的秦般毓冲去,他抬腿就向哪里冲去,在那抹黑影撞到秦般毓之前将秦般毓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秦般毓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才看清那个想要冲过来的黑影竟然是阿稚!信阳公主打发走了公主府的所有人,想来阿稚定然也是被赶了出来,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出现。
“你个混蛋,是你害了我阿铄哥哥!”阿稚被人摁着,犹自喊叫着。秦般毓心里骤痛却不能替阿稚多说一个字,可她面上痛苦的表情让慕容琛以为是动了胎气,连忙将她打横抱到了车上,立马吩咐车夫赶回王府。
“阿琛,我没事。”话虽这么说,可秦般毓到底感觉肚子里有些不舒服,面上的痛苦之色更甚,惊得慕容琛当即出了一身的冷汗。
“阿毓你坚持一下,马上咱们就回家了,奉御马上就来了,没事的没事的。”
等到了王府,秦般毓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了,所幸宫中奉御赶来一看并无大碍,她只是些微的动了些胎气,只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慕容琛这才放下心来,这时才想起江珉铄那边来,据血蝠卫的回报说,那个阿稚哭着喊着要跟江珉铄一起走,他们无奈也就带上她了,到时候恐怕就和江珉铄一个命运了。虽然听起来有些残忍,可谁让阿稚死心眼呢。
就在江珉铄离开上京城当日,信阳公主在府中从容自尽,她一生煊赫无比,到了四十几岁却横遭劫难,恐怕任谁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江珉铄远走,江家已找不到一个人来处理她的后事,殿内省处理起来也犯难。公主已经出嫁,理应葬于夫家祖坟中,可是江家因为谋反而灭族,祖坟也被清理,而出嫁的公主又断断没有葬入皇陵的道理。最后殿内省万般无奈,只好将此事上报给了慕容逍,慕容逍斟酌再三,着人在上京城周边寻一处好地方,最终将公主安葬在了那里。
因着公主是自尽,她的身后事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的。她下葬当日,瑞午跑到灵前撞棺而亡,慕容逍感其情意,准许他就安葬在信阳公主的身边。一时间瑞午的痴情又给上京城的说书人添了无数灵感。
按着大齐历来的规矩,空出来的公主府理应有皇室收回,来日再赐予旁人,可是信阳公主是在里面上吊自尽的,一来没有谁会愿意住在哪里,二来慕容逍难免思念妹妹,便决定将那里封存。
因着信阳公主的死,这一年的新岁过得十分平淡,慕容逍取消了许多活动,只在除夕的时候举办了年年皆有的家宴,除此之外,宫里都没有一点旁的活动。
一直忙着训练新军的慕容琛得了歇息的机会,和妃又从宫里把懿之送了出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在正院里说笑倒也快意。
不过这所谓的一家人也只有秦般毓带着懿之,猗傩带着福佑罢了。桓尔芙不屑于跟他们混在一起,早说了身子不舒服不出来,而闵沛玉一直神神叨叨的,自然也没人想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