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慕容逍一声令下,宫女们鱼贯而入,在每个人跟前奉上佳肴,宴席正式开始。与此同时,百戏坊的表演也开始了。
这样的宴会本就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来,每个人的动作都是矜持而有礼的,除了丝竹音乐外,殿内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曲终了,那些戏子行礼退下。而申贵妃却开口说话了,“听闻今年重阳节宴,各位夫人都将自己的女儿带来了。想来这些娘子都是色艺俱佳,不如就来给咱们展示一番可好。”
☆、浓淡总相宜(4)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脸上都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要知道,她们的女儿大多是自小就开始刻苦用功,但却不是为了在这样的场合展示的。在这样的场合公然表演和那些百戏坊的戏子又有何区别!她们最珍重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听了申惠昭的话自然是不高兴了。只是申惠昭的父亲是当朝丞相,是她们谁也不能惹的。
不过这对信阳公主来说无所忌惮,她便就直接开口了,“嫂子就别开玩笑了,底下这些娘子哪个不是金贵之身,脸皮薄的很,让她们当众展示岂不是为难。再说了,百戏坊预备了那么多节目,难道嫂子还怕没有看头吗?”
“莲翩,你这是哪里话,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哪里就真能让这些如花似玉的娘子表演呢。”申惠昭知道信阳公主说话刻薄,加上又是慕容逍宠爱的妹妹,她自然是不想跟信阳公主过不去了。
慕容逍在上面轻咳了一声,“听闻今日有几位卿家的女儿是第一次进宫,想来咱们还都不认识,倒不如让她们上来行个礼,也好让大家看看。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过,莲翩,你说好不好?”
“皇兄都这样说了,妹妹我还能说什么。既然这样,那不如我来介绍一个人给皇兄和皇嫂认识。”信阳公主说罢,便拉住了秦般毓的手,“大娘跟我来。”
秦般毓脸上微露窘色,来参加宴会并非她所想,这样张扬的露面更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信阳公主如此主动,她也只好顺势而为了。
信阳公主拉着她走出席位,走至殿中央行了一礼。信阳公主拉着她的手向慕容逍说道,“这位是秦太傅的长女,十分聪慧可人。皇兄看看可还好吗?”
“莲翩,这又不是选秀女。罢了,既然是子深的女儿,抬起头来让朕看看。”秦般毓闻言微微昂首,让上首二人正好能看清她的容貌。
申惠昭忽然有些紧张,眼前的女子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但最让人惊奇的却是她那一双若深井一般清冷的眸子,让人没来由的印象深刻。这样的女子连她都要动心,若是皇上动了心……
不过慕容逍一开口就打消了她的担忧,慕容逍看着秦般毓笑言,“子深年轻时风流倜傥,迷倒上京城无数女子,如今他的女儿也是毫不逊色。子深和朕自幼情同兄弟,他的女儿便和朕的女儿一般。”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申惠昭喜的是慕容逍并没有将秦般毓纳为妃子的想法,惊的是慕容逍竟给了秦般毓好大一个脸面。
秦般毓听得慕容逍直呼父亲的字,约莫猜到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只是就算慕容逍给她这个脸面,她也不能就这样接受了。
“臣女惶恐,臣女不过是庶出,得蒙父亲宠爱长在母亲身边。皇上重视臣女,臣女自然感激不尽,但万万不敢承受。请皇上恕臣女不敬之罪。”
慕容逍闻言哈哈一笑,“庶出又有何妨,朕亦是庶出,一样稳坐帝位。你既然是子深的女儿,自然就是这上京城中最尊贵的世家女子,这无可辩驳。莲翩难得在朕面前夸人,可见你有你的好处。”
“可不是……皇兄说的不错。今日我将大娘引荐给皇兄还有另一层目的。皇兄是知道的,臣妹自幼的伴读江氏是太傅的原配发妻,早逝却未留子嗣。大娘及其胞弟自幼生母早逝,臣妹便想着将她姐弟二人过继到江夫人名下,也省得来日江夫人没有人祭拜。皇兄觉得如何?”
信阳公主说的不亦乐乎,却没注意到底下人的脸色纷纷都变了。庶出子女过继到已逝的正室名下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上京城里这样做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像信阳公主这般堂而皇之说出来的却少之又少。这秦般毓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让这骄傲的信阳公主为她说起话来。
慕容逍微眯双眼,脸上露出毫不在意的神色,“你都开口,朕当然不会反对,就这么做吧。”看似平常的一句话让秦般毓彻底呆住了,好容易才反应过来谢恩,之后便被信阳公主给拉了回去。
坐回到座位上,秦般毓的心仍旧跳的很快。她不敢去看林婉还有秦素芷的脸色,想想都知道该是何等的难看。信阳公主不过一句话的事,却让自己和秦岳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她原本也打算过继到江夫人名下,可也只打算偷偷的做了就是了。谁知道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信阳公主自然是好心,可她不知道,这样的好心却真是做了坏事。
☆、浓淡总相宜(5)
大齐一向重出身重家世,秦般毓身上唯一的软肋就是她的庶出身份,过继到江氏名下她便会成为真正的嫡出,加上秦渊的身份,说她是上京城里最尊贵的世家女子都不为过!更何况,还是帝王亲口允诺的。
可是帝王随口一言,自己和林婉好容易结成的同盟未必能够延续,加之秦岳也成为嫡子,秦岱继承人的身份便会动摇,他们母子更不会善罢甘休的,秦般毓想要的安稳生活恐怕短期内是不会有了。
可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未有减退,她当然不能让旁人从她脸上看出不快也不能让人觉得她骄纵。原本这装模作样的事情她是不会的,可回了秦府才不过四个月,她就已经学会了,而且学的无比熟稔。
“咱们莲翩一向不太愿意理人,怎么今日还主动帮起别人了。”皇贵妃似乎不愿意让信阳公主过得痛快,非要当着众人向她问话。
“这不过是件小事,也算不上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咱们上京城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只不过我是拿到台面上来说罢了。”信阳公主摇着手中的团扇,不屑道。
皇贵妃被她弄得神色不太好看,而慕容逍显然不愿看见爱妃和妹妹不睦的场景,于是便朗声对着下面说道,“慕言,今日你可准备了什么新鲜玩意?”
应声而出的是一位打扮华贵的男子,他摇着折扇,风姿蹁跹的走到了慕容逍跟前。只见他微微行了一礼,用好听的声音回答道,“伯父见识过慕言的本事,慕言又怎会让伯父失望呢!早已经跟殿内省商量好了,只等伯父一声令下了。”
说罢,那男子转身对殿内监说了一句话,那人便快步向外走去。不多时,便听见一阵悠扬的乐音自殿外传来,吸引的人们纷纷往外看去。
有穿着各色纱衣的舞姬翩翩而入,总共进了六对之后,最后一位也是最重要的一位方才踏着鼓点走了进来。
旁的舞姬穿的均是翠绿色的衣裙,唯独这最后一人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衫,显得格外出众些。就算秦般毓对舞艺一知半解也可以看出,眼前的女子绝非一般的舞姬。
乐声渐渐变换了调子,她的动作也随之发生变化,脸上表情也随着音乐的变法而变得愈发凄婉缠绵。眼神流转,有说不尽的勾魂夺魄。殿内众人均被她的舞姿给吸引住了。
一曲终了,她俯身拜谢,再起身眼神中已不复刚才的缠绵,取而代之的是冷冽潋滟,可就算她冷着面孔,也遮挡不住她那绝世容颜。
“此女名唤猗傩,是上京城烟雨楼的头牌。慕言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猗傩请进宫来的。”那名唤慕言的男子对慕容逍邀功道。
烟雨楼的名号秦般毓是听过的,听闻那里的女子各个才色双绝,且心高气傲,等闲纨绔子弟压根不能得其青眼。和旁的勾栏女子不同,她们不必出卖色相,靠的全是自己一身才华。以前就有高门大户的郎君不顾世俗之见毅然娶这里的女子为妻,故而这烟雨楼的名气可不是旁的勾栏之地可比的。
“既然如此,朕就赏你夜明珠十颗,也算是辛苦你为朕安排的这一出舞蹈。烟雨楼果然不负盛名,这样的舞姿,百戏坊连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慕容逍夸赞道,“还有,再赏跳舞的这位娘子黄金百两。”
因着猗傩不能在御前开口,于是便由殿内监替她谢了恩,又将她带下去不提。不过在此之后,所有的歌舞表演都显得枯燥乏味,没谁能看下去了。
“你初次进宫赴宴,想来还不习惯,不如让阿铄陪你出去遛一遛吧,别走远了就是了。”信阳公主见秦般毓脸色有些不对,体贴道。
秦般毓正想找个由头出去,信阳公主就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也没有推辞,不声不响的就从殿内退了出来。
“第一次入宫赴宴,你可还习惯?宫里规矩大,恐怕比你们府上麻烦多了。”江珉铄的声音和慕容琛不同,显得温厚许多,没来由的就让人暖了三分。
秦般毓展颜一笑,“的确是有些不适应,不过也还好。对了,我还要谢你,谢谢你将公主请到秦府,自公主来了之后,楚娘子便不敢再找我的麻烦了。”她说了还福身行了一礼,慌得江珉铄连忙扶住了她。
“你这是做什么?!我…我只是不想看见有人再欺负你罢了。”江珉铄对她温言道,秦般毓抬眼看他的目光让他再次慌了手脚,他有些不知所措,忙不迭道,“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浓淡总相宜(6)
江珉铄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将秦般毓弄愣了,她隐约感觉到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可是她无法去相信这个含义的存在。
“小侯爷放心,信阳公主今日帮了我大忙,以后在秦府没人会欺负我了。”秦般毓眉眼低垂,好似对刚才那句话没有任何反应,这也让江珉铄有些挫败。
从他见到秦般毓的那天起,他就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那一日自己在山间遇见的那名女子,那名灵动的少女。秦般毓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偶尔眼神也会和她有相似的地方。可是自己知道,秦般毓并不是她。
秦般毓不好总看着江珉铄,便转身将目光投向殿外的花草,那背影和那日少女奔跑而去的背影分外相似,他到底忍不住,向秦般毓问了一句,“你可曾听过桃花村?”
所幸此时秦般毓是背对江珉铄的,脸上的惊讶在一瞬间被收拢回去,江珉铄看到的只是秦般毓茫然的眼神,“桃花村?你说的是什么?”
江珉铄脸上划过一丝失望,语气也显得颓然起来,“没什么,只是我见过的一个地名罢了。我以为娘子也许会在书上看过这个名字。”
秦般毓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那恐怕真的要让小侯爷失望了,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不,不要紧,那个,以后别叫我什么小侯爷了,你就跟阿琛一样,叫我阿铄就是了。今日阿琛告病不能前来参加宴会也真是可惜了。那个叫猗傩的舞姬他一直想见上一见,好容易今日猗傩来了,他又不在。对了,你可知道,那个猗傩,是无鸾公子的妹妹。”
“真的?”秦般毓惊讶道,“我知道先生有个妹妹,但却不知道他的妹妹就是这位猗傩姑娘。”
“我也是听苏侯偶然提起的。就是刚才那个向舅舅引荐猗傩的那个人。他父亲是舅舅和我阿娘的表弟,他自幼又出入宫廷,是上京城最有名的纨绔子弟。平日里不务正业,却在旁门邪道上最在行!”说到这个苏侯,江珉铄脸上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位苏侯秦般毓也听说过,而且印象颇深,只因他们家直接就已本姓苏为封号,乃是本朝第一例。不过也正因此,他们家空有侯爵之名却没有相应的封地俸禄。
“那今日这位是现任的苏侯吗?”
“自然是了,只因为这苏侯太过顽劣,活生生的气死了老侯爷,所以他才这么年轻就袭了爵位。”
秦般毓嘴角一弯也不再说话,她很像跟江珉铄说一句,苏侯是因为父亲早逝承袭了爵位,他又何尝不是父亲早逝,也被人称作小侯爷。不过她和江珉铄并不熟悉,这样的玩笑她还是不想开的。
“那个,以后你可以常去外书房找我和阿琛。老师说要多和人交流学识,学识才能够真正的增长,我和阿琛人太少了,所以……”
“那你为何不找二娘三娘?楚娘子从她们小时候开始就延请名师教导她们,想来论学识我是比不上她们的。”
“怎会?上次咱们在外书房相见,娘子所说的一番话可不是二娘三娘可比的。也请大娘别谦虚了,你若真觉得学识不够,就更应该来外书房了,听一听老师的教导也是好的。”江珉铄心中的慌乱渐渐消减,对着秦般毓说话也说得利索多了。
“也好,我哪一日不学琴的时候我会去外书房找你们的。”秦般毓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