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离席的汉子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矮个头的汉子身形灵活,一闪身蹿到小童面前。小童看也不看一眼,又是一掌,跌到地上。
宽脸的汉子坐不住了,“当家的这是作何?”
申忌崖不开口,目光凛然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做了亏心事一般,不说话了,有点愤懑地坐下去。
杜总管低着头,杜嬷嬷倒觉得自家的当家的胆小怕事,不住地瞥着杜总管。
“申小子。”川嬷嬷当先开了口。
申忌崖报以春风和煦般的微笑,川嬷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杜管家。”申忌崖突然张了口,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在。”杜管家站起身来。
“申家人不在,府里事物由你打理可对?”
“是由我打理。”杜管家道。
“府中一应用度每月多少?”
“三百五十两。”
“嬷嬷每月多少?”
“每人五两。”
“丫鬟多少?”
“每人一两。”管家说着,汗湿了领口。
“镖师多少?”
“按走镖多少算。大概每月八两。”
“庄子上的农家一年收多少?”
“六两,好一点的能收八两。”
申忌崖露出一个很有深度的笑,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管家去给每人领三个月的月钱,走吧。”
说完,再也无话,起身就走。云倾城并没兴趣看着出戏,拉起迎春出了门。小童立在门口,“我们要提前启程了。主子问凌姑娘还去重城么?”
“去。”云倾城淡淡点头。小童会意地转身,“风公子呢?”
“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到。”风灵的声音飘过来,人已经走了老远了。
“那你们去收拾一下。主子说这边安排妥当启程。”小童开朗地笑着,做躬身一礼,就要走。
迎春突然跳出来,拦在他身前,“我们的地炉灭了,好冷的。”
小童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不是我不帮,我也不会。”
“没事,你去忙吧。”云倾城淡淡点头,拉着迎春往迎襄苑去了。
传说申忌崖在家里最是好脾气。怎就发了这么大的火呢?云倾城朝二进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二人回了迎襄苑开始练习心法。
迎春开始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学秘籍。翻看了一遍以后,也记了个八九不离十。练起来更是顺风顺水,“你的丫鬟原来有武功?”
云倾城摇头,“不知道。”迎春纳闷地看着云倾城,这个女人,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她闭起眼睛,引一股清气上浮,发现这副皮囊真的有些功底。内力一经激发也是很厉害的。和昨日死的那男子不相上下。再有,她一身好武艺。配合这样的内力,自保,顺便保护云倾城是没问题的。
迎春突然觉得这个瘦小的皮囊还有点用。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好好努力。”又开始运功加强。
云倾城睁开眼,看见迎春双手间旋转的真气,突然很庆幸她是自己的人。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继续练习。
迎襄苑墙上立着白衣的少年看着里面融洽地发生的一切,淡淡地扯出一抹虚无的笑意。
而前面饭厅发生的事无非就是嬷嬷们的寻死腻活,汉子们莽撞地想寻人仇。这些小把戏没有人会在乎。
☆、第十九章
云境三千二百一十二年春二月
申忌崖一怒之下遣走了府中众人。嬷嬷丫鬟们倒是都领了月钱离开了。杜总管一直是老沉持重的,留了厨娘和几个实诚的小厮,其他人都发了回去。按照申忌崖的说法,留下的人月钱翻倍。诺大的申府只留下十多个人,收拾的却是比众人都在利落了许多。川嬷嬷当日下午离开了申府,逢人就说申家不念情分,小小的柯城,一夜之间就传了个遍。
第二日,众人坐在饭厅吃饭,申忌崖淡淡听着杜管家搜集来的传言,不做理睬。
风灵最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看好戏总是有他。迎春烦躁地坐在椅子上,“你一下赶走一家人,如何收场?”
申忌崖一个尽在掌控的微笑,不消多说,大家自然静观其变。
接下去的半日流言愈演愈烈。
迎春趴在门缝里看着外面来往指点的人们。幸得没人出门,若是出去了,保不齐真有臭鸡蛋,烂菜叶相迎。不过想想也不过是辞了几个家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人多嘴杂,事被渲染的越来越大,慢慢到没办法收场的地步。申忌崖也不想办法,只顾着和风灵下棋,两人倒是玩到高兴,难为了府上剩下的小厮们。
第三日,小厮的工钱又翻了一倍,虽然从早忙到晚,可各各乐不思蜀。外面指点的人公然在申府门上吐口水。府里倒是安乐自在,一站到府门口又觉得去了地狱。感觉这几天人都不忙自己的事,专来挑事了。
下午庄子上派人来说有人闹事,申忌崖淡淡喝着茶,“自己看着办吧。”
来人没多问,就走了。庄子上再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第四日,门外的人渐渐少了,小厮的工钱再翻一倍。小厮开始惶恐,看见申忌崖开始有了躲闪,做事却勤勉的紧。云倾城也不出迎襄苑,一用吃住都在院里。小童每日会在院外红着脸问上一问,“主子让我过来问姑娘有缺短的吗?”
迎春每每披着棉服倚在门口打趣,“地炉不热,小童进来看看。”
小童脸红的像猴屁股,低着头不敢抬起,“主子问今日晚上吃什么?”
迎春再逗一句,“小童端来啥都好吃。”
小童实在无话,便溜溜回去复命。每每出现在迎襄苑门口,都像下一刻要抹了他的脖子。
杜管家忙得更是不用说了。虽说他只管府里的事,府里也不过这几个人。三进的大院子,来来回回地跑,也没工夫管别的事了。
第五日,门口人散了个干净,似乎更有噱头的事引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小厮们脑袋上好似悬着一把刀,就连杜总管都战战兢兢。
申忌崖还是一脸淡定地喝着茶,似乎这几日并没有事发生。
终于,第五日的下午,杜管家跪在了申忌崖的门口。由于几日的忙碌,又不得好睡。杜总管瘦了一大圈,眼底暗暗的隐着睡眠不好的影子。
申忌崖并没有见他,只是让小童交给他一瓶安神的药和一件大氅,说,“冬过了,柯城还是冷的。”
杜总管在凉地上跪了半天,老眼里噙着泪才起身忙去了。
云倾城也终于出了门,几日没人打搅,她仔细看了灵雪找来的书,那不过是一本激发潜能的书。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练习了,对事物的敏感度越来越强,一本上方圆百里飞禽走兽的声音她都能察觉。而迎春是现代人,她占有的这具身体可能本身就有她们所不知的秘密。所以,经过书中的方法激发,竟也有了成绩。
云倾城在花园闲逛。花园里种了常青树,书上挤满了雪。翠色在白雪间若隐若现,云倾城竟看的呆了。只是耳畔传来川嬷嬷别开生面的声音。声音不大,像是和小童对话。
小童对女人向来腼腆,云倾城闻声便过去看看。
川嬷嬷站在申府后门外,“童儿,让我进去,我自会和当家的说。”
小童抿着嘴摇头,想来他也知道川嬷嬷是申忌崖的奶娘。申忌崖对府中众人向来宽厚,若不是做了触动申忌崖底线的事。想来川嬷嬷必能好吃好喝,在这申府里安享晚年。
川嬷嬷不依不饶,伸手就要拽小童,小童一闪身,错过了川嬷嬷的手。川嬷嬷也不恼了,笑盈盈地说,“童儿,我从小看你长大,你是这府里最乖巧听话的。放嬷嬷进去,嬷嬷不说便是了。”
两个小厮再不想多做纠缠,就要关门。消痛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唇。看着后门关起,川嬷嬷被拍在门外。
云倾城见门已关了,小童有些忧伤的神色,轻唤一声,“小童。”
小童收起眼中的落寞,转头对云倾城笑,“凌姑娘。”
多日的相处下来,小童觉得云倾城除了对人寡淡点还是很好的,对迎春很好,对他也不错。
云倾城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逆光站着的小童。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少年,十三四岁,秀气的模样,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很是讨人喜欢。
小童被看的不好意思,挠挠头,乌黑柔软的青丝闪着银光,“今日姑娘怎么出来了?主子说,风凉。姑娘有事吩咐我就行。”
云倾城看着这样明亮的少年,心中竟掠过一丝期盼,“今日人散了,也不知申家的生意有没有影响?”
小童看着平日冷冰冰,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云倾城。突然觉得多日来错看了她,这女子倾国倾城的模样,潋滟惊天的明眸,轻启朱唇,吐出万千芳华。她竟是怎样的女子?小童不禁忘了说话,只是征征望着她。
云倾城扶一下袖口,端看愣住的小童也是萌萌的可爱。一旁小厮上来用手肘碰他,他在回过神来,“哦,你们先去忙吧。”脸色微红的小童不自觉低下头去,不再看云倾城,“生意上的事,凌姑娘还是亲自问主子吧。”
小童说着就往后退,退到觉得安全了,竟撒腿跑了。前面走了不远的小厮,看着落跑的小童,笑得憨然。
迎春碰巧从前院过来,见小童低头冲过来的姿态,身子轻轻一让,脚往外一伸。“噗通”一声,小童栽出了两丈远,竟生生栽倒了申忌崖住的二进院子。
小厮笑的更起劲了,又怕摔了那么远摔出个好歹来,便匆匆跑走了。
迎春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冲着云倾城比了个手势。
云倾城迎上前,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看似散步。
“今日人都散了,想来幕后也不是什么高明的人物。只五天便偃旗息鼓了。”迎春觉得无趣地接着道,“申家在柯城主要是几个大庄子。不过都没有影响。这个申忌崖很有一套,庄子都不是自己家人管理。是庄户门自己管理。柯城的票号存得也大多是庄户门的钱。庄户并没有为这事波及。票号自然也没事。”
迎春顿了顿,目光有点深远,“有一件事很奇怪。前几日赶走的镖师并不是真的家丁,听说这些人拿了钱第二日就离开柯城了。听你说申忌崖带回来也不过几天,虽没什么能力,但人多,看样子也算团结。莫不是他停了谋什么事?”
“嗯。”云倾城淡淡点点头。
“对了。申家近年做皮子生意,基本上都是从柯城及周边收皮子。中间屡次三番出问题。”迎春不屑地清理着指甲说,“可是做事的人手段并不高明。申家的当家的亲自会来处理这个事。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的确是。”云倾城看着有点傻气的迎春,看着豆蔻年华,出尘不染,实则是个腹黑的现代女。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假设。”迎春突然有点急色,又极力想撇清这层关系,“假设这次申忌崖回来是为了劫囚,那就不一样了。”
云倾城眸光一紧。的确,如若不是为了劫囚,他何苦乔装,若从黔城回柯城,走南城门就好,为何走北城门,而且,城门都要关了,却还坐在茶寮。最重要的是,以小童的身手,就算申忌崖手无缚鸡之力,在路上也是安全无虞的。那一群江湖汉子……
云倾城有点不敢往下想了。她所知道的申家世代经商,并没有相好的官家。她所知道的是母亲在位时,申家就势力庞大,不倚靠朝中任何一个势力,却独霸云洲一半经济。这在朝中必然是会遭到打击的,申家却屹立不倒。她幽幽地缩起瞳仁。是成家。
云倾城被自己的推断也下了一跳。若现实果真如此,那么这跳脱出的申家势力庞大。必然是朝中两派要重点打击的对象。
云倾城想起去救迎春时,小童分明有事不便明说。这柯城府尹是朝中云岭候一派的,妄她多日以为申家依附云岭候。想想这几日并没有官兵来府阻止百姓闹事,也不难看出,申家与柯城府尹并没那么好的交情。这府尹连面子上的事都不愿意做,当真以为几个经不起推敲的流言就能让申家回不了祖籍?
云倾城淡淡扯了一下嘴角。迎春似知道了她的想法,不屑一顾地努努嘴,“后门外热闹着呢。”
云倾城轻不可闻地点点头,不作理会。她必不能心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本还想着事件平息了便和申忌崖说说情,婆子们在府中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不想事情的发展真的冲破了底线。必不可再留,申忌崖只是逐出了府,这人果真是对众人过于仁慈。
云倾城叹了口气。迎春却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眼珠子,“申忌崖那人是个好人,性子不错。”
“是不错。”云倾城瞟一眼迎春狡黠的神情,“你别胡思乱想。”
迎春立即正色道,“我是要回去的人。才不会胡思乱想。”说着,一脸的奸笑,眉毛挑起,“倒是你,不能没有依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