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道:“既如此,就算程莲审他,他岂会说实话?”
小乙道:“这么说来,什么蜀中贩药材的客人,什么吩咐他用白猿心煲汤,都是虚话了?”
陆青笑道:“半虚半实。”
小乙更不解了。
陆青道:“人心做汤一事,徐大福也不知情!想必正是当日摆宴的客人,向他胡谄的白猿心。不然他们三笑楼岂不成了黑店了?更何况,徐大福若知情,一旦丢失人心彩匣,岂有不慌之理?——这是徐大福说话的实处。”
小乙点头,又问道,“那虚处呢?”
陆青笑道:“什么贩药材的客人,都是假话!一个扬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日清早邵九娘被挖了心,午时就有人拿着人心到三笑楼摆人心宴,天下哪有这等巧事?”
小乙若有所悟,道:“我记得当日,柴少爷、少夫人、俞大盐商,还有邵双珠、邵双玉,恰恰都在三笑楼,到底是哪个说要用白猿心做汤?还有那徐大福为何要说是蜀中的药商?”
陆青笑道:“这就在一个贪字,徐大福起初不晓得是人心宴,直到程莲酷刑审他,让他晓得了,他动了心计,故意为真凶遮掩,今夜,他必定要去勒索真凶。”
小乙恍然大悟,道:“难怪公子爷吩咐程大哥,让他今夜跟着徐大福!”
陆青起身,笑道:“到底是谁,你等着程莲的消息罢!”
作者有话要说: 此案是一个无稽的帽子戏法。
1、杀邵九娘的仇家剖了她的心,在三笑楼热热闹闹地摆了人心宴,请徐大福做汤。
真凶当着徐大福的面,不能说,来,给所有跟邵九娘有过节的筒子们一人一份人心汤,当然也不能说是猪心汤(徐大福:猪心我们三笑楼有呀!),只好说是白猿心。
——————犯罪分子就是这么任性。
2、徐大福不知情,端着装心的彩匣下去了,没想到和送人参来的葛巾撞了,掉了包;
葛巾带着人心去了宝安堂,韩老先生回头一看,怎么是人心?
大夫的眼睛是雪亮的,别跟我说是猪心、猴子心。
韩老先生没办法,既不能不管,又不能全管,所以用彩匣装了石头,将麻烦推还葛巾。
另外的人心彩匣也悄悄送衙门去了。
————这样人心彩匣经过了徐大福、葛巾、韩老先生,就到了衙门的手上。
☆、冻彻春心'第三卷完'
当夜,程莲领着人马,尾随徐大福去了。
筱园众护法闲来无事,乐放坐庄,摆了赌局,众人纷纷下注。
三更天,程莲还未回来,众护法都不愿歇息,一个个打着呵欠等消息。
直到四更天,程莲手下的小勺子先回来了,向众护法行了礼,开口就道:“差点见阎王了!”
“谁?”秦花娘问道。
“徐大福,”小勺子将来龙去脉细细说道,“入夜,那徐大福果然离开三笑楼,出了东城门,往小秦淮去了。”
霍放道:“小秦淮?”
小勺子点头,秦花娘笑道:“霍兄弟,我早让你押邵家姐妹,你偏偏不听,要押柴少夫人。瞧瞧,柴少夫人大晚上的会在小秦淮么?”
霍珍叹口气,往桌上丢下银子,拢起袖子,坐一边儿去了。
秦花娘喜滋滋道:“小勺子你接着说。”
小勺子道:“徐大福去小秦淮,并不是去彩云和月舫寻邵家姐妹,而是去了青莲舫。”
秦花娘脸色一变,霍珍愈发奇道:“小勺子你接着说,谁在青莲舫寻欢作乐?”
小勺子略一顿,答道:“俞盐商。”
陆青听了,哈哈大笑,道:“我早说此人是个奸徒,小勺子,快说昨夜的情形。”
小勺子细细道:“徐大福进了青莲舫,舫内灯火煌煌,笙歌绕耳,只听那徐大福开门见山,向俞盐商禀明来意,道手头紧,俞盐商也爽利,命人封了五百两银子,谢徐大福周全之力。
徐大福得了赏钱,要走,却被俞盐商挽留,两下里推杯换盏,足足喝了有一个时辰。那徐大福醉倒,由俞家的下人扶到船头,一个不稳就跌进了水里,扑腾了半日,沉进水里。若非我等在水下搭救,可不就去见阎罗了?”
陆青笑道:“这招倒妙!徐大福若醉酒溺亡,谁也寻不着俞家的错处。”
乐放问道:“你主子呢?怎么还不回来?”
小勺子道:“本来按公子爷的意思,程大哥要将徐大福送衙门去,可此案纷纷乱乱,物证不全,人证也不大愿意出头,三更时,程大哥派人向公子爷回禀了,公子爷说,既如此,也赐俞谨庵一个醉酒溺亡罢。”
众人听了,嘿嘿怪笑,心道,不知程厨子的手艺,利落不利落?
小勺子却有些咋舌,想当年,因他刀功好,程大哥看重他,带他辞了浔阳楼,投奔逍遥楼,还以为逍遥楼是扬州的哪家大酒楼,没想到竟是杀人窝……
往事不堪回首……
清早,程莲回到了止心楼,向赵洵回报,案已了结。
这时,霍珍带着鹰隼进来,向公子行了礼,说大漠传来口信。
赵洵接过纸条一看,问道:“可做准了?”
霍珍道:“这几个月派出去的兄弟,往四海查访名单上的人物,惟有赛蓝城里的宋望天,最为可疑,老楼主的骨坛,极有可能被他收着。”
当日,惊雷剑留给俞姑娘的信上,正是剿杀逍遥楼的死士名单。
赵洵吩咐道:“既如此,你和花娘、乐放去一趟赛蓝城。”
霍珍领命下去了。
又说阿沅晓得邵九娘一案已了结,想起白马寺的阵法,还要费些功夫,清早便要上山。
赵洵舍不得她,要和她同往。
阿沅笑道:“你去了反而招摇。”
赵洵无可奈何,让她早去早回。
阿沅点头,为简便之故,穿了男装,快马上山。
昨夜山间有雨,阿沅只觉一路风物俱佳,心旷神怡,缓缓上了山。
白马寺内,何燕及仍是终日作画,飘瓦仍是念经饮酒。
二人见阿沅回来,热络极了,齐来问道:“伺候得如何?香油钱可讨来?”
阿沅微微一笑,上山头布阵去了。
飘瓦、何燕及无可奈何,直到傍晚时分,忽见东南一阵云气,漫山卷来,忽而弥散四野,一眨眼,天地已茫然一片。
何燕及叹道:“这鬼丫头忒厉害!”
阿沅自那雾中回来,佛殿前,向飘瓦辞道:“我下山去了。”
何燕及道:“阿沅姑娘才来就走?宗师时常挂念你,怕你在山下吃亏。”
阿沅望向飘瓦。
宗师叹道:“若说养的阿猫阿狗寻了有酒、有肉、有华屋的好人家,原先的主人宽心之余,难免也会难过一番。”
阿沅微微一笑,飞身上了马,道:“飘瓦,我去了。”
飘瓦应了一声,目送阿沅去了。
稍迟,何燕及向飘瓦问道:“宗师,这阵是什么意思?”
飘瓦道:“江湖若当真血雨腥风,此处便是逍遥楼的一个退步。”
何燕及啧啧道:“果然,果然,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光想着逍遥楼的前程,一点也不想着寺里的香油钱,可叹,可叹!”
飘瓦可伤,可伤,到佛前念经去了。
又说阿沅快马几十里,风驰电掣,经扫垢山时,忽听得一个女子惊叫之声。
只见一匹惊马急纵奔来,过桥时,那女子勒不住僵绳,反被惊马摔了出去。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扫垢山庄的谢秀儿。
阿沅见情势危急,纵身一跃,凌空抱住谢秀儿。
谢秀儿天旋地转,慌忙搂紧阿沅的脖子,落地时,与阿沅目光相接,只觉心神一荡。
阿沅并未在意,松开谢秀儿,一掠身,强挽住那惊马的缰绳,她手下利落,只听马嘶一声,堪堪挽住!
阿沅将马系在桥墩上,夕阳之下,她身上如有光华笼罩,十分俊美,谢秀儿不由看得脸红,怔怔不语。
阿沅走上前来,问道:“姑娘无碍罢?”
谢秀儿摇头,轻轻掠了掠鸦鬓。
阿沅道:“下回小心!”说着要走,谢秀儿连忙拦道:“公子,你舍身相救,我……该如何谢你?”
阿沅说不用,飞身上马,纵辔要走。
谢秀儿忙拦在马前,道:“公子施恩不望报,我却不是忘恩之人,公子住在何处?改日我登门致谢。”
阿沅连说不用,谢秀儿无奈,只得让开。
阿沅纵马去了,谢秀儿却不死心,施展轻功,时远时近缀在阿沅后头,气喘吁吁跟到了一座园子。
谢秀儿抬头一看大门匾额,只见上书“筱园”二字,不由诧然。
适才那位公子,难道是赵家那个草包赵洵?
若不是,论风度、气派、武功、身手,这样的人儿,逍遥楼能有几个?
劫数啊劫数!无忧说过,赵洵早有了红颜知己,自己若巴巴送上门去,岂不是要做小?
邪念啊邪念!我谢秀儿身为盖世女侠,岂会给人做小?
谢秀儿在筱园门口愁眉不展,踌躇得月牙儿都上了柳梢!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上前敲门,向筱园之人通报名姓、来历,求见赵洵。
正厅内,赵洵见阿沅归来,心里正高兴,不料小乙在外边通传,说扫垢山庄的谢小姐前来拜会。
因打着扫垢山庄的名头,又不知是何缘故,倒不好拒之门外。
赵洵道:“请她进来。”
阿沅道:“我曾闯过谢家山庄,不好相见。”
赵洵道:“这有何妨?”
阿沅笑道:“那我去换身衣裳。”
赵洵看看阿沅,英姿焕发,道:“你这样很好,不必换了。”
阿沅笑了笑,道:“一路尘土,我去洗把脸。”
赵洵只得放她走了,谢秀儿来时,正远远看见阿沅转过回廊,那身姿莫名动人。
谢秀儿心上不由又乱了,抬手捂了捂脸,好烫!
小乙回头道:“谢姑娘,你怎么了?”
谢秀儿回过神,连忙摇头。
小乙摸不着头脑,领着谢秀儿进了正厅。
谢秀儿乍一见烛火之下的赵洵,俊雅则俊雅,却不是救她的人,顿时松了口气,稍稍见礼,问道:“你就是赵洵?”
赵洵看看谢秀儿,这大姑娘天黑找上门,劈头就审,是为何故?
赵洵缓缓道:“正是在下,谢姑娘此番前来是?”
谢秀儿浅浅一笑,将路上怎么被筱园的少年侠客搭救之事,一一道来。
赵洵一听是致谢来的,点头道:“原来如此,却不知搭救谢姑娘的是?”
谢秀儿满脸酡红,三分羞怯。
“谢姑娘?”赵洵道。
“就是适才出去的那位公子,请教他的名号是?”谢秀儿道。
赵洵顿了顿,谢秀儿又追问道:“他是你的人?”
赵洵想阿沅自然是他的人,微笑点头。
“娶亲没有?”谢秀儿问道。
“……没有。”赵洵迟疑。
“订亲没有?”谢秀儿又问道。
“……也没有。”赵洵答道。
“善哉,善哉!”谢秀儿双手合十。
赵洵再蠢也明白了——这谢秀儿竟倾心阿沅了!
赵洵轻轻一叹,心道,这也不能怪她,想当年,自己也是这么被阿沅给……
正这时,阿沅掀帘迈进门来,瞧清座中的谢秀儿,淡笑道:“原来是你。”
谢秀儿满脸泛红,望着阿沅道:“我来谢你。”
阿沅笑道:“说了不必致谢,何劳姑娘多跑一趟?”
谢秀儿定定看着阿沅,想言语,又不晓得说什么好,舌头打结一般,竟说不出话来。
赵洵作壁上观,忍俊不禁。
阿沅走到赵洵边上,奇道:“你笑什么?”
赵洵轻轻拉住阿沅的手,忽而将她抱在怀里。
阿沅诧异,赵洵旁若无人道:“你这会饿了没有?难得谢姑娘登门拜访,我让人多做几道菜。”
阿沅嗔道:“谢姑娘还在,你怎么?”
赵洵愈发抱紧阿沅,目光含着情意,往阿沅额头亲了一口。
阿沅腮上飞红,一如桃花。
谢秀儿看得目瞪口呆……
赵洵笑着向谢秀儿道:“你懂了么?”
谢秀儿两眼水汪汪的……
她竟爱上了逍遥楼赵洵的——男宠?
仿佛明白一切的谢秀儿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沅如坠云端,看着赵洵,问道:“我半日不在,你就惹了风流债?”
赵洵无奈轻笑,道:“果然是恶人先告状呀。”
作者有话要说:
☆、绍兴看灯
绍兴,七月七日。
逍遥楼一行三辆马车,并十几骑骑马的,自扬州行了七八百里,将近午时,到了绍兴。
进城后,阿沅掀开车帘,只见街巷里都是彩棚,小巷数十架,大巷数百架。虽是白日,已有许多人游赏,钻灯棚、走灯桥,品评灯笼花样。
阿沅看不足,从巷头回望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