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久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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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久词-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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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洵又拣了那些册子,才一翻,就合上了。
  阿沅抬头,道:“册子给我。”
  赵洵不言语,背手藏着,也不肯交出来。
  阿沅冷冷道:“你这人怎么这么——”
  “婆婆妈妈?”赵洵接了她的话,又含笑道:“这名我姑且担下了,册子还是不能给你看。”
  “有什么我看不得的?”阿沅道。
  “你年纪小。”赵洵道。
  阿沅一寻思,明白过来,脸上无端热了。
  良久,她道:“那你仔细瞧瞧,也许当中有一两册不是。”
  赵洵“嗯”一声,稍稍移了烛火,道:“那我仔细瞧瞧。”
  阿沅不看他,赵洵却有一点坏心,轻轻翻着书页,道:“第一册,高丽花间春画秘戏。”
  “你念出来做什么?”阿沅责道。
  赵洵不答,唇畔都是笑意。
  阿沅正不自在,谁料隔壁有人捶门,又有人开门。
  一个女子俏声骂道:“原来是你这冤家!九娘一死,你就有闲心来寻我了?我可不敢放你进来。”
  又听一个公子哥儿的声音,软语涎皮道:“九娘活着我也来寻你,谁稀罕啃硬窝头,崩坏牙口。”
  “柴公子这会倒会说风凉话,九娘死了,我还疑心是你弄死的呢。”
  “天可怜见,我柴大少最怜香惜玉了。”
  “不是你,就是你家母夜叉!我邵双玉胆小、福薄,真真不敢放你进来!”
  “当真不放我进来?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也不知柴大少送了什么好处给那个邵双玉,只听房门“吱呦”一声敞开了,又阖上了,半天没人说话。
  赵洵将那些册子推在一边,正经道:“都看完了,没有要紧的。”
  他话音未落,像是隔壁有什么东西撞着墙,一阵阵响。
  赵洵与阿沅皆是习武之人,听觉灵敏。
  只听那双玉媚着声儿叫道:“柴大少几日不曾沾着荤腥,这般狠心,像要奴家的命!”
  柴大少道:“卿卿,你才要我的命呢!”
  说着,什么灯台、花瓶都扫到地上摔了,一阵乱响,又有摇震之声,且撞且收。
  一句负心,一句心肝,一句叫轻些,一句叫轻不得……
  阿沅、赵洵何曾听过这等风月好事,一个面红耳赤,一个忘记举动,一时都呆了。
  只有隔壁情浓,不知换了多少花样,将男女之事习得纤细入微,比春画册子生动多了。
  还是赵洵先回过神,轻轻拉着阿沅要走。
  两人踏水离了彩云度月舫,将乐放忘在一边。
  两人上了岸,沿着城墙走着。
  赵洵松开阿沅,手上却仍然滑腻腻一片。
  他不言语,阿沅也不言语,默然无声,走了一里多路。
  月色明朗,照着水渠,一泓漾之,类若乘空。
  赵洵道:“你不该去的。”
  阿沅点头,道:“我去不得,你去得。”
  “我再不去了。”赵洵道。
  “不必告诉我晓得。”阿沅道。
  “自然要告诉你晓得。”赵洵说了这句,良久沉思,又问道:“为何你总不愿与我深交,难道我有什么令你特别憎恨之处?”
  阿沅寻思这句话,问得突兀。
  赵洵又道:“阿沅,我像昨日才认识你,又像认识你很久了。这是我一厢情愿,还是你也这样想过?”
  阿沅抬头,看赵洵一眼。
  正这时,自高处城墙泼下酒来,哗哗一阵水响。
  又有人叫道:“耶耶,半夜三更,孤男寡女,难不成是要肌肤相亲?”
  赵洵、阿沅抬头一看,只见城楼月里,谢无忧叉手大笑。
  赵洵神色一冷,纵身飞上城楼。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给小无忧点三只上好的檀香。

  ☆、半山残照

  城楼上,谢无忧正得意,谁料赵洵转眼就站在他跟前,人背着月光,瞧不清脸上神色,藏也藏不住的杀气。
  谢无忧刚要说话,赵洵扇子随手一拨,谢无忧手上的酒坛子就飞了出去,咣一声砸在城堞上!
  谢无忧看动了手,也出一招,空拳压顶,赵洵抬手一挡,谢无忧哎呦一声,只觉得骨头都被震碎了!
  他后退两步,道:“有误会。”
  “什么误会?”赵洵扇子轻轻敲敲他的头。
  谢无忧脑门一震,扶墙跪着,倒吸一口凉气,骂道:“真打……打?你别欺人……人太甚啊,打狗还要看主人!我哥……”
  赵洵冷冷道:“你哥管教不了你,我为他做一件好事。”
  说着,赵洵展开手上的檀香扇子,谢无忧乱拳要挡,没挡住,那扇沿贴紧了他的脖子。
  赵洵道:“若将你挫骨扬灰,迎风洒了,就算你哥来寻,也是死无对证。”
  谢无忧斜眼瞪着那扇子,后背冷汗涔涔。
  更不耐烦又多了一个人,柔声道:“灰烬还可寻觅,不如猛火烧了他,化作一道轻烟。”
  谢无忧僵硬地转过头,此时,阿沅正站在他身畔,望着他微微一笑。
  呜呼哀哉,谢无忧闭上眼睛,道:“我死前还有一件心事。”
  “什么心事?”阿沅问道。
  谢无忧道:“姑娘将将刺穿我的那一剑,虽隔了数月,但我仍时时想起,可谓魂牵梦绕!若你不让我学会那一剑,我就是死了,也要来寻你。”
  赵洵冷冷道:“你是拜师,还是要挟?”
  谢无忧忙道:“岂敢,岂敢,我有束脩之礼,学成之前,每月奉上二十两银子。”
  阿沅听了,道:“五十两。”
  谢无忧瞪大双眼,道:“我哥每月才给我五十两。”
  阿沅道:“那你留着三十两,给路上的牛头马面买酒喝。”
  赵洵忍俊不禁。
  谢无忧长叹一声,双手捧住赵洵那扇子,哀求道:“五十两就五十两,师丈,您松松扇子,割得我脖子疼。”
  赵洵听了这句,神色淡淡,收了扇子,轻轻拉着阿沅,飞下城墙。
  谢无忧连忙爬起身子,揉着脖子,看城墙根上,那二人在月色里,愈走愈远。
  谢公子忽然觉着扬州城比往日热闹一些。
  却说赵洵带着阿沅回到筱园,也不用底下人引路,自己提着灯笼,穿过园子。
  夜里四处都静,却有一处传来人声,似是程莲和青娘。
  那处奇峰绝壑,陡上陡下,惯能藏人。
  阿沅起了玩心,要看,赵洵陪她,索性吹熄了灯笼,绕过暗处,近了。
  阿沅停下,赵洵也停下,两人如在池底,仰视荷花。
  只听程莲道:“外头买的乳酪,没什么滋味,不如我做的。”
  “你有什么秘方?”青娘问道。
  程莲道:“我让小勺子养了一头牛,取了新鲜牛乳,放在盆里一整夜,早上起来,那乳花就簇簇的,这时用铜锅煮了,还用兰雪汁浸了,煮在瓯里做成的乳酪,那才真是雪腴霜腻,吹弹可破。”
  青娘听得仔细,赞道:“你很用心,做的也金贵。”
  程莲很受用,又道:“你要是想吃,我给你做一碗。”
  青娘道:“这倒不用,就你上回说的什么蜂蜜炖雪梨,倒可以教教我,我吃了,养嗓子用。”
  “你要吃那糖水,我天天给你做,送到你房里去。”程莲道。
  底下,阿沅听着,明白了,不好再听,才要走,却听青娘道:“我受你恩惠,没有什么可报答的,不如我唱一支曲给你听听。”
  程莲喜不自禁,道:“那是我耳朵有福气了。”
  “你想听哪首?”青娘问道。
  “当年在浔阳楼,你唱过的大曲,叫什么名字?”程莲问道。
  “那一曲叫人月双清。”青娘道。
  “原来是人月双清,我记得有一句,道,长空万里,见婵娟可爱,全无一点纤凝。”
  青娘道:“你记得不错。”
  程莲笑着,越要卖弄,道:“我还记得余下有几句,道,人生几见此佳景?惟愿取,年年此夜,人月双清。”
  赵洵听了这词,默了一遍,暗光里看阿沅一眼。
  他有月,有人,惟愿取年年都有此夜。
  青娘点头,笑道:“你有心了,记得这般全。”
  程莲又道:“我听闻,你另有一曲,唱得钱塘人人断魂,叫半山残照。”
  青娘道:“那曲太悲。”
  “若你肯唱,再悲也要听的。”程莲道。
  青娘点头,道:“那我站水边唱给你听。”
  说着,青娘走到荷花池边,程莲为她提着灯笼照路。
  两人都不晓得阿沅、赵洵正在山石底下偷听。
  良久寂静,忽有一声极高,唱道:“飘零去!莫问前因,只见半山残照,照住一个愁人。”
  “飘零去”三字,像久悲之人,蓦地放声,惊得人心神一震。
  更难耐叠词重重,又唱道:“去路茫茫,不禁悲来阵阵,前尘惘惘,惹得泪落纷纷。”
  阿沅已晓得,是当年那首曲子。
  她屏息而听,往事纷沓而至。
  五年前,她与赵洵初到钱塘,藏身破寺,一心等候识得他的长辈,前来接应,但因银钱使尽,一日比一日难捱。这天傍晚,两人饿得不行,她寻着门路,带赵洵走到街上。
  原来有一家富户,为老人庆寿,沿街施粥。她领着赵洵站在乞儿之间,排队到天黑,轮到他们,得了两碗粥,粥里各有半个红鸡蛋。
  阿沅心喜,和赵洵正要走,谁料背后那施粥的几个下人,冷嘲热讽,道,一个大男人,也不曾断手断脚,却连老婆都养不起,只能喝喝稀粥,定是好逸恶劳之辈!
  阿沅听见,拉着赵洵坐在墙根下,离得远远的。
  隔墙有唱戏祝寿的,热热闹闹,阿沅说鸡蛋噎得慌,又将碗里半个给了赵洵。
  赵洵神色淡淡,也没说什么。
  那富人家的老寿星,大抵糊涂了,寿宴上点了一首极悲的南曲,请了绝歌台青娘来唱,唱得字字惊心。
  歌道:“想学投笔从戎,战沙场,却被儒冠误了,徒悲吟。”
  那时,赵洵停顿半刻,才又埋头喝粥。
  此时,事过境迁,阿沅听见青娘又唱道:
  “想学一棹五湖,同遁隐,却被妖气笼遍,恨无垠。”
  不远处,花木疏影里,一个男子苍凉接道:
  “说甚么石烂海枯,人长久,
  说甚么天荒地老,情不泯。
  但看那暮霭沉沉,西风紧,
  北雁南飞,客寒岭。
  从此飘萍和断梗,去去都无凭。”
  阿沅听得惘然,五年云烟,倏忽过眼。
  赵洵握住她的手,渡来一点暖意。
  这时,水边上的程莲问道:“谁在那里?”
  陆青踱出步来,笑道:“阿佛姬果然名不虚传。”
  青娘望来人,道:“你是何人?适才,是你接我的曲?”
  陆青笑道:“在下陆青。”
  青娘听了,略一思忖,道:“莫不是当年杭州陆青班的当家?”
  “正是在下。”陆青道。
  “你竟还活着?”青娘问道。
  只因江湖传闻,陆青不愿给王侯唱戏,有人说他在城门口火烧戏衣,跑了,有人说他在戏台上口吞炭火,哑了。
  陆青笑道:“若不活着,怎能见着姑娘?适才是我技痒,坏了这曲子。”
  青娘笑道:“陆当家过谦了。”
  陆青道:“听闻姑娘名儿里那个青字,和我的一样写法。”
  青娘但笑不语,程莲听了半晌,脸色愈来愈不好。
  陆青是打哪儿窜出来的?才初见青娘,就和曲一首、问起名号来了?
  程莲一步站在二人当中,道:“陆大哥,刚才我撞着小乙,说公子爷有事寻你,在止心楼等着呢。”
  陆青听了这句,告辞道:“那我先去了。”
  池子底下,赵洵微微一笑,牵着阿沅走了。
  到了止心楼的园子,赵洵道:“听曲听进了心里,难解,你少听一些。”
  阿沅点点头。
  赵洵又道:“明日,我在黄掌柜家,请柴家少爷和少夫人过府一叙,试二人一试。”
  “你用什么名头?”阿沅问道。
  “黄公子的爱妻过大生日。”赵洵道。
  “黄公子是谁?”阿沅问道。
  赵洵含笑道:“我陪柴少爷玩耍,你陪柴少夫人。”
  阿沅回过神来,他是黄公子,她是他的爱妻。
  赵洵往前走了,阿沅还在花下不动。
  此时,恰恰陆青提着灯笼过来,只看见阿沅,问道:“公子在么?”
  阿沅回过神,应了一声。
  陆青又举高灯笼,往阿沅脸上照了一照,道:“可怜你这脸,你觉得好一些没有?我有一些玫瑰粉,给你擦脸怎么样?”
  “不用。”阿沅拒了。
  陆青又低声道:“公子待你如何?他凶神一般,你要是嫌他不好,我带你在扬州城四处逛逛。城南朱家有好大一棵桂花,树下可坐三四十席的客人,没有亭台碍事,朱老头不许别人看,锁紧了园子。哪天你有闲心,我带你偷偷去看,怎么样?”
  陆青不知死活说了半天,赵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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