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哭笑不得,直念阿弥陀佛。
石桥上,赵洵剑也试够了,忽然使出极高明的几招,如风烟断送绮疏,一剑就要刺穿段璋的咽喉。段璋神色一变,正不及应对,却听金铃一声,一道白练打出,坚似铜铁,替他挡了这剑。
赵洵要看那白练的出处,却不知何时起,眼前的大雾已成了势,两岸落了虚空,天地尽归茫茫一片。
他敛住心神,冷冷静候。
只听跟前马嘶一声,马蹄踏踏,自雾中杀出两匹快马!
那马头蒙了白布眼罩,诡谲莫名。
赵洵立定桥中,提剑迎上那两骑黑衣挥舞的长刀。
那刀锋自高向低,凛凛劈面而下,却不料尽落了空。
赵洵身法有如鬼魅,不知何时避过一尺外,回身提剑飞斩,霎那砍断两人握刀的手腕!
血如泉涌!
那两人惨叫不迭,赵洵已飞身点足,将两匹大马踢下河去。
那马连带着人,扑通堕下石桥,转眼就被洪流卷走。
天下门折了两骑,却还有几十骑。
赵洵晓得若放马上刀客过了石桥,雾阵奇诡,本楼弟子必遭杀戮。
他索性不动,但见马蹄缭乱,长刀缭乱,他一人提剑陷进杀阵里,横斩斜劈,剑上不知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只有血光扑面,迎风腥甜。
赵洵目含冷光,走剑如龙游八极,骁勇如战神一般。
天下门攻不过去,只能在桥上与他缠斗。
这岸,逍遥楼众人堕入雾中,分不清东西南北,更看不清桥上光景。
小乙忧心,一迭声叫道:“公子!公子!”
他的声儿似掷入迷津,哪有人回应?
秦花娘不禁骂道:“多半又是神机门的那个贱人布下妖阵!要拿我们作法!”
花娘口中的贱人,除了顾沅还有哪个?
乐放却无心骂人,只道:“公子陷入此阵,怎生是好?”
霍珍、程莲、常步影等在雾里瞧不清彼此,只有声儿还可传达,纷纷道:“我等去探探。”
这时,却有一个女子离得极近,缓缓道:“都留在此处稍候罢,我去寻你们家公子。”
那声儿正是阿沅。
她凭白被秦花娘又咒了一顿,端的无奈。
阿沅一霎现了身,一霎隐入雾中。
逍遥楼众人见阿沅似是懂得此阵,皆有些纳罕,又渐渐定下心来,不再妄动。
只说这阵法变动五行,石桥虽只有数丈之长,却不是寻常的走法。
桥上赵洵这时夺下一匹马来,纵身一跃,策转马头,换了长刀,一刀扑落一个人头,所向披靡!
天下门主阵之人见势头不好,忽的变阵。
那些骑马的杀手一霎失了踪迹,如被人凭空摄走了一般。
赵洵揽紧马辔,马蹄踏踏,缓缓向前,那桥却似永无尽头。
片刻,他望见白雾中,一袭白衣背影。
赵洵误认是阿沅,唤了一句。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戴了鬼面,赵洵心神一晃,那女子破空掷出一把黄缨飞刀,凌厉向他命门击来!
赵洵避之不及,有人身影闪过,快剑一扫,将那飞刀打落在地!
赵洵定睛一看,却见马前站定一人。
阿沅一手握剑,一手挽住赵洵的缰绳,回眸看他一眼,凝眉不语。
她晓得他认错人,乱了神。
若他死了,她该如何自处?
雾里那鬼面女子一见顾沅,心上一惊,却笑嘻嘻道:“三师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呀!”
原来这女子正是神机门的小师妹舜华。
她这万境归空的大雾阵法,还是顾沅亲口所授。
阿沅并不答话,冷似冰霜。
舜华自知不敌,一瞬转进雾中,踪影全无。
阿沅并不着急寻她,只是一纵身,跃上赵洵的马,同乘一骑不说,又将他困在怀里,驾一声,踏进贺家庄去。
作者有话要说: ……………………美丽的小剧场……………………………………………………
小乙:公子,今日咱们差点吃了大亏,早说要重金往神机门请一个懂阵法的。
赵洵:我只请最好的。
阿沅:是说我么?要是我不在,你不是被砍成渣渣了?
赵洵:我就是看你在,我才大着胆子去打群架的,你不保护我么?
阿沅不屑的小眼神,又出现了……
☆、素月二白'第二卷完'
大雾缭绕,马蹄踏过石板,空荡荡的回音,眼前没有方位可循,看不清来路。
赵洵一动不动,似又被点住穴道一般。阿沅却心无旁骛,一直策马往北走,不多时,远远瞧见本阵的天罡石一角。
近了,只见雾里一个丈高的太湖石,定在贺家庄玄武簠虚之位。
阿沅跃下马去,牵住缰绳,往前几步。她虽不言语,但顾着赵洵,怕他失援。
赵洵心里明白,看一眼阿沅,又看一眼那石头。
石头上有玄白二色花纹,似星罗,似棋布。
阿沅向他道:“也不知他们躲在何处,不如封死此阵,如何?”
赵洵点头,道:“不能更好。”
阿沅微微一笑,正要拔剑毁了此石,却见那大石后头转出两个人来,原是吕云霄与常玉。
吕云霄提刀,常玉提剑,也不用言语招呼,径直动手。阿沅往后一退,赵洵已纵身飞下,回手一剑,挡住一刀一剑,用力一格,将二人逼退几步。
阿沅缓缓拔开松纹古定剑,步上前来,立在赵洵身侧。这雾气渺渺虚无,二人素衣振振,风致楚楚,如世外仙人一般。
吕云霄、常玉晓得二人身手不凡,但不能不战。常玉一剑流火,吕云霄一刀转圆,一个是气盛逼人,一个是功夫老道,又因同出唐门,刀剑循一宗之理,变化时双影一骨,腾出飞龙。
阿沅的剑却一贯平平,如静水深流,教人不知底细。而赵洵这五年来,不知默了几遍她的剑招,此时用秋水剑使出来,竟分毫不差。
若阿沅一剑沃雪销愁,赵洵就有一剑融月破闷,她得之心,他应之手,好似一个人化作两个,又好似两个人化作一个,凌厉快剑如山河倾倒、日月同辉。
吕云霄、常玉惊骇莫名,才回转身,二人臂上已各受了一剑,血流汩汩。
刀剑上不能硬拼,这二人刹那飞出暗器,铜莲子、血蝴蝶落地起火,赵洵、阿沅两个连忙躲在太湖石后头,看石头那边火药霹雳之光,惊得马都跑了!
阿沅叹口气,靠着石头,道:“也许,你引开他们,我腾空毁去石头。”
赵洵也不推辞,提剑要去。
阿沅拽住他袖摆,纳罕道:“你真要去?”
那些暗器火药,飞得四处花光焰焰、流火溢彩。
他皱着眉头看她,他果然当了真。
阿沅倒忘了,他是个笨人,并不像飘瓦、何燕及一样,油滑透顶。
她也不多言了,拽着赵洵往后退开几步,反手一剑劈开那太湖石!只见大石碎裂迸溅,吕云霄、常玉抬袖一避,阿沅已拉着赵洵避进大雾,踪影全无。
那雾阵刹时起了变化,只见雾色浓重,挟着暗风,冷森森好似阴司。
阿沅拉着赵洵往西边走,他见她攥得紧,索性手上一折、两折,缓缓收起袖摆,收尽时,他轻轻携住阿沅的手,好像往日逃命一般。阿沅回头看他一眼,并没有挣开,拉着他往前走。
若要封死这万境归空,还有一个天罡石,定在白虎斝娄之位。
两人走了有一盏茶时候,远远瞧见一块大石,遮着一袭红衣,细看原是郑妥娘坐在那石头上,十指纤纤按着琵琶,挑弦三两下,弄些散音而已。
阿沅晓得不好应付,往后一退,隐进雾里。
她向赵洵道:“你会吹笛么?”
赵洵看她一眼,道:“会一点。”
“那就好。”阿沅从袖里掏出一个竹管,递到他手上。
赵洵握着那竹管,端详一眼,几个圆孔挖得粗糙,他道:“这不是笛子。”
“嗯,我种菜用的,你且将就。”阿沅面不改色。
赵洵皱着眉头,有些为难,但这仓促之间,郑妥娘的琵琶已铮鸣起来,银花金屑,声声有伤人之意。
他没法子,将那短短竹管搁在唇边,一声清越,吹散梅花。
阿沅道:“你在此处与她玩耍几曲,我绕到后头劈了那石头。”
说着,她身影一转,落进白雾里。
赵洵吹动笛音,如鹤唳晴空,散水玲珑。阿沅在雾里听着,有如夜阑乘马,吹笛来归,衣上沾染草露。他心上散淡通透,自比旁人高明。郑妥娘却要争这一石之利,所谓外重者内拙,琵琶弹得急且紧,自然落了下风。
阿沅立在那天罡石后,一剑劈开大石!
那郑妥娘一惊,抱着琵琶,一袭红衣飞向雾里,已逃了。
这两块大石毁了,雾阵骤然一改,贺家庄外,雾尽退了,贺家庄内,却飘飘渺渺、暗无天光。
岸那边,逍遥楼一众人都能看清彼此,心下大定,只是不知庄内如何,不敢冒进。
驴车上,何燕及道:“宗师,你那种菜丫头是什么来历?怎么她一进贺家庄,这劳什子阵法就变了呢?”
飘瓦道:“阿弥陀佛,这贼丫头藏得忒深,和尚也是今日才晓得。”
何燕及笑着道:“这端午节越来越入味了。”
对岸,贺家庄,草厅。
段璋端坐,看那雾气昏黄,吕云霄、常玉、郑妥娘都败阵归来,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师傅金算子的一句话。那话师傅只说过一次,从未再提起,却如鱼刺一般,哽着他已有多年。
他吩咐厅上一个人,道:“有劳前辈拖延片刻。”
那人叹息一声,起身道:“请公子代我向门主传句话,当年大恩,无以为报,来世结草,再做牛马。”
说着,那人就大步迈进雾里,不见踪迹。
而舜华见此阵气数已尽,也无旁的法子,吩咐小婢道:“取一瓯来,我有用处。”
雾阵之西,阿沅劈了那石头,引着赵洵往东走,赵洵亦步亦趋,将那竹管递还她。
阿沅将竹管藏在袖中,回头看他唇上割破一点,道:“也许,下回,我换个好一些的笛子。”
赵洵莞尔,也不客套,探手握住她的手,还道:“这样稳妥些。”
阿沅也不跟他计较,雾阵里鸦雀无声,天地茫茫,清静极了。
直到眼前转出一个葫芦架,悬着贯珠似的一个个小葫芦,藤蔓牵条,玲珑可爱。
葫芦架下摆一个竹椅,躺着一个孩童。
那孩童身上穿个鹦哥绿锦衣小袄,颈上挂着长命锁、金项圈,腕上系着红绳金铃铛,头上戴着圆顶小帽,粉雕玉琢的脸庞,双腿晃晃悠悠,稚声道:“哥哥、姐姐是从何处来?”
阿沅打量他一眼,道:“想必你就是阿拙罢?”
那孩童点点头,笑嘻嘻道:“姐姐怎么晓得?”
阿沅点点头,道:“也好,我正有话问你。”
“姐姐想问什么?”那阿拙盘腿坐着,无辜望着阿沅。
阿沅道:“你可听说过白水村的叶寡妇?她有一个孩儿,叫乌头,听村民说,三年前,叶寡妇有夜游之症,还是她家的乌头时时牵她回家。”
阿拙顽皮一笑,道:“三年前阿拙才六七岁,整日在房里玩耍,不曾去过白水村,更不认识什么叶寡妇、花寡妇、乌头、炭头。”
阿沅听了,微微一笑,道:“事有久远,你忘了,也属当然。不如我说个近的,端午节前一日,有个月塘镇的崔寡妇,她没有夜游之症,却抛下孩儿小泥鳅,独自一人惶惶奔走于山道。你说,这又是什么缘故?”
“山道有虎,她怕虎?”阿拙笑嘻嘻问。
阿沅微笑,道:“又说,做母亲的,为了孩儿,连性命都可以不顾的。叶寡妇、崔寡妇为何丢下自家孩儿不管?”
“姐姐说是为什么?”阿拙仰着脸问。
阿沅道:“因为,那不是她们亲生的孩儿。叶寡妇也并非夜游,崔寡妇也并非怕虎。这二人原是为了逃命,偏偏那凶徒机灵,追着她们不放。
原来,那贺家庄贺大免租、救狼,在乡里颇有义名。但她二人还来不及向贺大道明真相,已被人悬尸在高门上,一命呜呼。”
阿拙听了,点头笑道:“姐姐猜得倒有趣,却不知这凶徒是谁?”
阿沅缓缓道:“三年前,这凶徒被刻骨刀黯奴在洛阳城门砍伤,他一路南逃,逃到这七柳镇,许是伤势所逼,无力再逃,是而隐身此处。霍珍四处寻他,竟寻不得,这是何故?”
那阿拙神色微变,阿沅望着他道:“他是鬼婆峰云中门的弟子,惯会易容、缩骨、用药、下毒。我想,他三年前到了白水村,杀了乌头,又易容成乌头,隐身在了叶寡妇家罢?
可这世上,知儿莫若母,叶寡妇晓得眼前的孩儿不是乌头。她一个寡妇,若向寻常人道出真相,旁人难免不以为她得了疯症。她走投无路,趁夜要向贺家庄去,谁料,那凶徒追到村口,又将她牵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