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铺是鼎界人所开,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老主顾很多。
明萨装作无意的听着,等她买完吃食路过那间铸剑铺时,心中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看看,但转念又想是不是不该如此干涉仍述的私事。
现在仍述与这铺中有秘密联系是几乎可以肯定了,但她这样冒然查看会不会不尊重,于是明萨心中一犹豫便在那铺前多看了几眼,却没想那铺中有位老者,眉缓目暖慈眉善目的笑着,打扮似是老板的样子,他热情的招呼明萨进去看看。
明萨有些不好意思,谁叫自己驻足在人家铺前不动,便掩饰住脸上的不自然笑着走了进去。
“姑娘身轻气稳,一看便是练武之人啊,不知小店的刀剑是否有幸能入姑娘的眼。”那老板眼神犀利,言语圆滑,看来是个十分老练精明的鼎界商人。
“老伯好眼力,不过我对刀剑收藏一向不通。”明萨笑着,礼貌的跟随那老者走近那些刀剑看着。
“姑娘,你看这把。”那老者说着指向一把通体银色的宝剑,那宝剑在檀黑色的木架上静静置着,看起来的确与众不同。
不仅剑身是银铁所铸,就连剑柄也是和剑身相融而铸成,这样的铸剑术当真是屈指可数,而且细看之下那银色之中还透出一些微红的血色。
从小见过父兄收藏宝剑的明萨,此刻也赞叹着这把宝剑的稀有,顺着那老者手臂的指向,明萨顺其自然的便将手抬了起来,想要伸手拿起那把宝剑细看一番。
可正当明萨的手马上就要接触到那把宝剑之时,就在那时,那间不容发之际,一只有力的手瞬间握住了那把宝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宝剑从架上抽走,随即明萨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男声:“不要动!”
明萨在惊愕之中应声转头,却见明明应该走出很远了的仍述此刻却站在自己身侧,手中握着那把宝剑,这次看过去,那剑上隐约的血色要更浓了些。
“你……怎么……?”明萨想说你怎么回来了?却觉得这似乎便透露出自己刚刚跟踪他了一样,便没有说出口。
这时明萨余光看到那铸剑铺的老板正目光灼灼的瞪着仍述,那眼神绝不是对不礼貌之人的随便一瞥,而是带有浓烈的警告甚至是狠辣意味,这感觉与那老者的慈眉善目十分不符。
且那老板眼神中的警告意味瞬间更为加剧,似有些气急败坏之意。
再看仍述,明萨想看他有什么反应,却见他的脸上写着历经沙场般的坚毅和生死置之度外的傲然,有一种决定了就不后悔的气势。他紧握着那把宝剑的手竟有些因用力过度而颤抖。
明萨明显的感觉到仍述和这老者之间的不寻常,这是何等蹊跷?
不知道为何,凭着自己的第六感,明萨感觉此刻的仍述跟以前不一样了,有很多神秘的情绪,她无从了解。
这时间似乎没过片刻,但又似乎定格了很久。不知是否因为三人心中都深深的震撼着,所以显得铸剑铺中似乎静谧至极。
仍述在毅然与那老者对视之后便将剑扔在地上,然后对明萨说到:“跟我走!”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明萨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事发生了,于是她没有管那愣怔在原地的老者,而是径直跟着仍述的脚步出了店铺。
临走前看到那老者的眼中由最初的狠辣和敌意,到后来居然夹杂着一丝无奈和惋惜,再到最后的猝不及防和暴跳如雷。
出了那铸剑铺,仍述的步子迈得很大,他低着头疾步走着,看得出来他的思绪有些混乱。明萨快跑几步赶上他,然后急切的问到:“仍述,怎么了?”
仿佛明萨这一句话就唤醒了仍述一般,仍述忽而将步子停了下来,然后定然看着明萨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出什么事了吗?”明萨声音变得低柔,因为此刻仍述看着她的眼中尽是柔情,他的眼里晶莹闪烁,盈满爱意,让她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魔头,这辈子能认识你真好!”仍述坚定的说到,一字一句,点入明萨的心中。她不知道仍述为何要说这些,可是他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虔诚。
明萨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看得出仍述是如此在意和她的相识,如此在意她的存在,这是多么令人欣喜。虽然因为身份和心境的改变而掩饰着,但却不可否认,她也同样这样在意着仍述的存在。
仍述此刻全神贯注的盯着明萨的脸,只见她的眼睛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分明的不能再清晰,像是最亮的星辰,更像是皎洁的月光。那样的目光总能在瞬间勾起仍述心底对她最原始的爱怜和想念。
这双眼睛,这样的笑容,仍述希望自己可以记住,这一辈子,甚至下一辈子都仍然记得这双眼,这个人。
两人在一阵对望之后,明萨又问了一次怎么了,仍述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悠然的说到:“我们回去吧。”那声音轻松的很,似乎是终于释然了的感觉。
明萨便没有追问,随着他的脚步静静走回皇城。
仍述执意将明萨送回纵灵师所在的住殿,更执意看着她走进殿中才转身回去。
目送小魔头回了殿中,仍述转身回府,此刻他身体是释然的,心中是解脱的,他觉得他终于可以跟以往那不堪的自己诀别了,这世间他无所留恋,唯有小魔头明萨是心中不舍。
他步履轻快的走回冠军侯府,一路上感受着这春天的风,还有迎面吹来的花香。
怪不得古人说恋树湿花飞不起,人生真的一旦有了羁绊,无论是功名、仕途还是恩怨,便如湿了的花瓣欲飞而不起了。但此刻的仍述却完全抛开了那些俗事,竟轻快的像要飘起来。
第八十章 恩怨无解
回到冠军侯府的仍述对每个人都微笑着,态度谦和到有些诡异。
虽说这些天来,公子经常去和明萨郡主畅聊,每次回来也是心情大好,可是今天的笑容为何看起来如此异常,竟有种不畏生死的意味。
看到仍述愉悦的用餐,愉悦的赞美侍从的贴心,然后愉悦的回到房间,堂宇的一颗心却揪了起来。
虽说碧侬要心思细腻的多,但终归堂宇跟随仍述最久,两人感情也是颇为亲甚,所以此时堂宇是最为担心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好的事发生了,但又说不上来,也不知如何说。
仍述此刻回到自己房中,用清水洗了脸,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袍。
转身看到一抹绿色的光掠过眼睛,仍述顺势看向那面半开的窗子,窗外郁郁葱葱一片很是耀眼。
仍述便顺势站在了窗前,索性将半开的窗子全部敞开,看着窗外远处那奇异绝美的景色,陶醉到忘记了其他。
此时长空万里,云无留迹,山泼黛,水捋蓝,翠相搀。
那大片的翠绿之中,最惹眼的是一棵巨大的榕树。它有异常宽大的树冠,像蘑菇一样罩在树顶,树冠上垂吊下来一些丝丝缕缕的银丝,银丝上面还串着些许碎碎的绿叶。
那银丝包裹之中悠然隆起一支象牙白色的方桌,桌边蹲落着两个方椅。那是别具匠心的匠人在巨树之中打造的供人乘凉的去处,树洞之中,半空赏景,该是何等的惬意。
那树周围还有藏青色的山峰如簇,有青色石砌的路,还有路边金色发亮的镂空石柱。一派精心经营的场景。
这美景就在他的窗前,可是来到菀陵这许多年,却从未有此心境去欣赏一下它的美,也从未想去那乘凉处小息片刻。
以前仍述总觉得那些美好都不属于他,而他只配和肮脏邪恶黑暗的人和事搅在一起。
每天脑中都密织着如何更加取得尊主的信任,如何爬到更高的地位,如何设法接近灵树的种子,如何除掉异己势力……
可是究竟谁才是异己势力?
他自己又终究是哪一方,那一派?
仍述已经在不断加剧的自我怀疑和抵制当中,渐渐走火入魔了,唯有此刻他才觉得前所未有的解脱。
眼见晚风吹皱一池春水,泛着波光粼粼。夕阳也渐渐坠向西山之后,似乎正用它殷虹的嘴唇衔着西山的峰顶。
看过那些如如不动的自然美景,仍述便安静的躺在了床榻上,舒服的枕着双臂,回想一些美好的事情,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些年来唯一美好的事情便是与小魔头明萨的相遇了。
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每个瞬间都值得他细细去回想,仍述那样满足的想着然后微闭上了双眼,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现在要说到那家市集上的铸剑铺。
那是仍述自来到菀陵后便通过其与师父联络的秘密据点所在。
如果仍述探得了消息,便将消息通过那铸剑铺的老板传递回去。当然,那老板也时常带来师父的命令或是责令给他。
喜爱收藏兵器只是他对外界宣称的幌子,实际上他每看到那铸剑铺里的刀剑都会觉得恶心,似乎那每一把剑上都染着他们罪恶的证明。
经过了日月军之事,仍述更是决定要坚决与师父的势力早做了断,以往他只知道师父的势力黑暗苟且,没想到他们竟做得出日月军惨死这等事,这竟不是邪恶二字可以形容的。
这几次频繁的跑去铸剑铺,也是因为仍述向师父传递了消息称,他抵制日后再有类似日月军之事的发生,而且拒绝再为师父执行任何有悖人伦的任务。
那铸剑铺的老板便查知他近来与小魔头明萨的不寻常,认为他动了真情,更认为明萨是扰乱他心绪的祸害,于是威胁他如果继续一意孤行,便要处理掉小魔头,让他再无胡思乱想。
而仍述没有想到,他们的行动居然如此迅速。
那天他从铸剑铺出来,在心绪恼怒之下没有察觉到小魔头在不远处的注视,而当他走远开去,心境也慢慢平和下来,便感觉到刚刚似乎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于是不放心的折路返回。
幸好他反应的不算太慢,不然小魔头便真的取下了那把带有剧毒的宝剑,只要她的手触及到那把剑,她必将毒发身亡。
那些他们用来暗杀他人的剧毒都是由师父送来,而毒药的成分他们从来都不知晓,这也是不给他们的心软留下后路的做法。
即使他们暗害了一些人,事后良心谴责之下想要对其进行救治,也无从下手。
在小魔头就要拿到那把剑的危难之间,他没有想太多,只是愤然于师父的冷血无情,而且心甘情愿的代小魔头去死。
或许自己死了便可以真正解脱,而且师父也再不必为了留住他这颗棋子而去伤害小魔头。
可是仍述没想到小魔头明萨的坚毅和聪慧,她不会轻易允许他为救她而死,她更愿意为了救他而付出很多常人无法承受之事。
仍述只是认为他就要这样死去,这样安静的死去了。
他所中之毒无人可解,无药可救,只希望下一世还能记得小魔头的灿烂笑容,能够再次寻得她,对她说出他暗藏了两生两世的情谊。
仍述安然躺在床榻之上,回想着他的这一世,只觉得自己是一缕阴冷之风的存在,寻寻觅觅,孤孤寂寂。
却在一日偶然撞见一缕骄阳,任她将自己温暖、照亮,将他的黑暗拖到明处,让他无路可逃勇敢面对。
对于这一世,无论生死皆可从容度过,但只愿命运继续将你我牵扯,等你百年之后,与你再多一世纠葛。
……
第二天一早,有一行行鸦雀飞过菀陵皇城上空,叫声凄厉。
一个震惊菀陵皇城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冠军侯仍述昨日夜晚突发急症,陷入昏迷,经医官的诊治,确定他身中剧毒,且无法诊断出所中何毒。
几个时辰已过,仍述气息紊乱,全身黑紫,体征全无,唯恐性命不保。
第八十一章 深入骨髓
明萨听说仍述中毒这一消息时彻底恍惚,脑中一片空白,顿觉四面八方充斥着嘶嘶的杂音。
在短暂的放空之后,明萨恍然回过神来,便疯了一般的向冠军侯府跑去。
到了冠军侯府便直奔仍述的房中,只见堂宇的眼睛早已哭肿,一向沉稳老练的碧侬也是哭过的样子,他们两个都守在仍述床边。
明萨被他们注目着走到仍述跟前,却见他已是紫黑颜色,全身僵硬,手指触及他的皮肤竟毫无血肉的柔韧,倒像是树皮一般。
堂宇声音沙哑微颤着对明萨讲述昨夜的状况。
昨日仍述一回来,堂宇便察觉到似乎不对劲,晚上堂宇也未能安睡。
结果真的让他听到了仍述房中有摔东西的声音,等堂宇撞门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仍述已经面色发红,跌倒在地,他打翻了桌椅,剧痛难忍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