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走各方君臣和军队,菀陵大地回归最原始的平静和安然。
明萨独自登上龙首山顶。
独自望向远处战乱过后来不及重建的狼藉,体味当年万孚尊主独自远眺时,心中的痛惋和宏图大志。
“万孚尊主,你将菀陵大地交给我,这担子真的很重。”明萨苦笑一声,对自己说道。
看向四周,她以为还会有一个沉稳慷慨又昵狎温柔的声音回话,但兀自张望了好久,四周除去风声再无他物。
多少次灯熄后,想起万孚尊主临终话语,明萨都久久难眠。
如今登上龙首山顶之人只剩下她一个,她是这片大地的王者,是主宰这方水土的圣女。百姓们祈求神明之事,都将由她一双纤手一对肩膀去担负,去实现。
明萨想起母亲留下的那份锦囊,母亲说:我的萨儿从来不是普通孩子。在娘亲的梦中,总有你华服加身坐镇四方的样子。萨儿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了,娘亲便放心了……
华服加身,坐镇四方。
母亲,你梦中看到的就是我如今的样子吗?
这真的是你希望的吗?
在这个荒芜的人间,人生匆匆不过百年,能做个简简单单的普通女子不是很好吗?
每日打量几寸日光几度斜阳,心怀感恩温婉淡然,与相爱之人相看春去春来时过境迁,多么幸福?
怎像现在,一个人独自矗立山巅风中,手中权力可执掌乾坤,却无法伏在爱人的肩上感受一寸温暖。
第七六三章 宿命渊薮
两族大战后的第二年。
万孚尊主忌辰之日,明萨特与纵灵师商议过,将赤秦处以无期之刑,终生关于天牢中。
身为暗影军师安插在菀陵的棋子,他罪无可恕。但身为菀陵宿将,他也为菀陵立下过汗马功勋,故而不予死刑。
赤烟双腿残疾,皇城中人对她更冷眼相加。在与纵灵师商议后,明萨决定将她送回鼎界。
如今鼎界已经被魔族黄金家族统管,至于如何处置赤烟那就是魔族的事了。
一年以来,明萨知人善任,虚怀纳谏,皇城内外皆对她称颂有加。
很快,菀陵大地舒适宜人的气候和原本丰厚的地貌土壤,便开始显露这里的物秀人华,战后恢复之速惊人。
经过用心修葺的古墙华殿高山流水,再度展现出精致之景。
而魔族之人,无论是生活在青城神山之下的魔族土地上,还是已经迁移至鼎界中的部分黄金家族,也无异象一直颇为和睦。
相对人类来说,魔族百姓或许更不愿掀起战乱。
在他们的意识里,天灾地难太多,所以养成了他们世代珍惜当下的念想,一家人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就是幸福。
一年之中,魔族与菀陵多次通信,多是魔尊仍述与菀陵尊主明萨间的对话,却都由侍从执笔,信中只言要事,从无多加一句其他。
心中的悲欢离合中唯有一个你,永远不提。
这便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
这次明萨接到鼎界中苑主易仁的传信,信中他言明,他已与魔尊仍述请得应允,他自请于人类地界中,普及魔族和黄金家族过往之事,促进魔族与人类的相互理解和沟通。
形式便以魔族黄金家族的做法为例,自菀陵开始,逐渐建设天择苑一般的科教普众之所,让人类百姓可轻易学到祖辈之学识。
并逐渐开设沿街讲堂,自幼辈开始,加强国民学识和战备意识。
明萨与纵灵师认为这是好事,自然应允。
不日之后,苑主易仁便率领一大批魔族中人来到菀陵,并在万岁军和菀陵重臣的协同下,开始在菀陵皇城兴建书苑和学堂。
待皇城普及过后,会逐渐延展至菀陵其他地界。
人类与魔族其实早已融合,谁也不能将界限分的清楚。
木老爷早带着木斐,在菀陵皇城与木柯儿团聚,现在一家人和睦住在一起,还等何时菀陵大地恢复大半,稷候府的顾庭会光明正大将黄金家族的木柯儿娶回家中。
青城皇城中,圣湾岛主更是成为护元的肱骨之臣,是青城将士笃信的圣湾大帅。圣湾精甲军也多是黄金家族中人,却受到无数青城将士的敬仰。
纷纷拜求精甲军为师父,教授他们作战要领和修炼之道。
战后初时,西域暂停了与鼎界的贸易。但一年之后的现今,也有与鼎界继续贸易的愿望。
“即便现在九章锦落定,灵树长成,能将魔族与人类的结界封锁,也没这个必要了……”纵灵师叹道。
明萨笑而不语。
魔族地界中有太多矿藏和珍稀物料,是人类想要进一步发展和生产不可或缺的,而魔族中人也缺乏人类舒适生活的一切日常用品。
双方可以互通贸易,更能和平相处,没有永远的敌人,两族的目的不过是和平幸福地活下去。
……
战后第三年。
原本三年一度的菀陵青云试,自上一次时大战将起,局势动荡民心难安,万孚尊主下令将青云试向后顺延。
这一日,又近这一度青云试,侍从前来矗灵殿征询尊主明萨之意。
明萨吩咐,如今国邦正值战后恢复的鼎盛之期,暂不劳民伤财举行青云试,让各方青年勇士安心于家中休养生息,帮助战后土地重新耕种收养,更应尽力响应皇城征兵之召。
将青云试再向后顺延三年,三年后的青云试将放宽年龄限制,以安抚前两度被拖延的青云试应试之人。
侍从刚退下,便又有侍从通传,黄金家族侍者自鼎界而来已经抵达皇宫,尊主是否召见。明萨抬头一怔,而后摆手示意,召他进来。
那黄金家族的使者不是旁人,却是班鸣。
班鸣由侍从引着进入矗灵殿,面对高坐尊主之位的明萨躬身行礼。明萨心中喜悦,连声回礼,而后将侍从驱散了去,身边只剩玉儿一人。
“尊主如今的气度,果然不同往时了。”班鸣笑说。
明萨自高处走下,与班鸣走近笑道:“往时如何?很傻吗?”
“岂敢岂敢,尊主若是傻,我等更无地自容了。”班鸣应道。
“傻一点没什么不好。”明萨笑说。
而后见班鸣情绪有些低落,她又岔开话题说:“殿中没有外人,你不必称我为尊主。”
班鸣虽然笑着颔首,但却不敢再直呼明萨其名。
“这次我来,特向菀陵皇城送来下半年的通商清单,还需请尊主过目。”班鸣说着,将清单交与明萨。
明萨打开匆匆看过,不时颔首,又让玉儿取了笔墨来,不时勾勾画画。
三年以来,鼎界中的黄金家族已经顺利展开与西域、菀陵和青城各邦的贸易,两族中稀缺的物资,相互补给,互通有无。
“这些是我列过的要物清单,你也看看,过后再与稽候商榷。”明萨也将清单交与班鸣。
班鸣接下刚要翻看,明萨却岔开了话题。
“还没恭喜你,如今是黄金家族的大统领了。”明萨笑着说。
两军休战后,魔尊仍述带领大批黄金家族去往鼎界,重整族群国邦,后将族中音律宗原支持和平的人加以重用,更命班鸣代理大统领之务,能够看出,魔尊仍述对两族和平共处的极大愿望。
班鸣赧笑一声:“三年来魔尊亲力亲为,确实应当歇一歇。我能为他分忧也是荣幸。”
听闻班鸣的话,明萨双目微怔,这还是大战结束以来,第一次自外人之口听到有关仍述的消息。
明萨心中有一句疑问,为何近来的互通信件皆是班鸣代笔?为何魔尊仍述再无消息?
他确实应当歇一歇,是什么意思?
第七六四章 你的名字
心中有话,踌躇良久,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但班鸣心知明萨想问什么,不待她问出口,班鸣便兀自笑了笑解释说:“魔尊他前些日子,将魔宫事务交托于我,他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明萨惊问。
“他未说去哪,只说出去云游一番。”班鸣沉声道。
见明萨目色沉重若有所思,班鸣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他知道自己不说,再没人会说这些。他苦笑着道:“魔尊这些年过的并不快乐,自尚无记忆时便成为国师的棋子,与生母分离,来人间磨砺。
多少年来做尽非他自愿之事,后来回到族地与母亲相认,却不过短短数日的相聚,母亲也于战时死于阴谋。
况且,即便他认为找到了能给他幸福之人,却因命运的阴差阳错走至今日之境,我想他确实需要放松一番。”
“这也是我建议他的,我见他日日愁思不解,人不可再那般活下去,即便他再强大,终有一日他会崩溃。”班鸣说。
听着班鸣的话,明萨早已转过身去背对班鸣,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泪光。
后来班鸣退去后,明萨兀自流泪不语,直看得玉儿心中焦急却无法安慰。
那天傍晚,明萨着一身常服来到菀陵皇城的街道间,见百姓烟火旺盛,门庭殷实,自觉心中安然。
看着学堂里陆续走出的孩子们,也感谢苑主易仁两年前的那个请愿。
如今人类和魔族两族的相互接纳程度疾速飞涨,和平是一个奢侈的目标,却也可能成为一种常态。
想起当年苑主易仁初次率魔族来到菀陵拜见明萨时,明萨曾单独问他,为何打算来人间地境开展学堂和书苑?
作为初为此事的魔族中人,他无疑会受到不少人类百姓的白眼,甚至怨怼,这事做成了便会后世流芳,但过程中却艰难重重。
易仁笑了笑说:“风灵走时来不及说更多话,只说了句,仍述别怕……仍述是她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我能替她照拂就照拂,能尽多少力便毫无保留。”
明萨有些不解。
来人类地界开学堂建书苑,于仍述有很大的好处?
易仁自顾解释说:“仍述的心结是什么?是魔族与人类和平互通,世代相融?是,确实是。
想世代相融便需两族人了解彼此历史,了解彼此生存环境,了解彼此的不易,才能相互理解,最终和睦相处。”
明萨听着还是有些不解。
易仁继续道:“可是这世代互通的事,或许需要我们这辈人努力多年才能实现。”易仁再解释说:“可仍述等不了那许久,他还有另一个埋在心底的心事。
虽然他不说,大家都不说,但我看的清楚明白,这心事解决不掉他便不会快乐。每日游魂一般活着,让人心疼。”
“那心结就是你!”易仁不偏不倚地盯着明萨双眼,毫不避讳地说。
“我想若是风灵还在,她定会比我还急。
我开学堂建书苑,尽我所有能力让两族人消除芥蒂,真正和睦,你和他才有可能啊!”
明萨当时有些想哭,但转而她笑了,苦笑着对易仁说:“谢谢你,不过…还是不可能……”
……
如今在苑主易仁的努力下,皇城内外皆有魔族中人行动,人类百姓再不会感到恐惧或是提防。
青城之中也遍开学堂和书苑,这事情岛主亲力支持,省去了易仁不少心力。
然而仍述已经云游在外,不知去向……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
正如班鸣所说,仍述需要放空自己的内心,不让那些饱满到快要溢出的悲伤,压垮他心间最后一根支撑的稻草。
人生如旅程,他还从未按照自己的意愿彻底地活过。
魔族大地宣召,魔尊闭关,大统领执事。
仍述一身布衣常服,悄然离开魔宫。
东飘西荡,落拓江湖。
徜徉水上,漾一叶扁舟,与明月共飘摇。
他先去了西域荒芜之地,寻找西域各国当地名不见经传的奇人异士,拜师研习。
心之所向,竟是小魔头年少时的天涯踏遍红尘之愿。
而后他去了更多地方,掩去身份,以常人百姓之身过活。
独自于荒野中建造草屋,时而会想起小魔头在护元孤岛上说起的: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
时而惊雷一阵,大雨磅礴。雨刷过后天净如洗。仍述会想起与小魔头在花圃中,一同躲避大雨时的初次心悸。
途径湖水清澈,但见鱼儿在水中跳跃泼尾,圉圉自得,他会想起在魔宫之外,小魔头在两宗之人面前撒娇柔媚,那一张花一般羞红的脸。
杏花春雨中,想念她的盈盈笑语。
途闻繁弦音律声,会想念她十指柔荑,拨动琴音峥嵘,面对千军万马亦不退缩的坚毅。
风侵楼台时,可有人为她暖手?
怆然无措时,可有人听她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