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段流即便狡辩说他从未进入菀陵皇城,也不攻自破了。
暗影军师命令他,必须做出一些贡献来交代这件事,否则他会立即送段流下黄泉!事到如今,留他已然无用。
没办法,段流只能将剩余的火炮改造,费尽心力将炮弹速度力度加快。暗影军师并不好骗,他需要段流给他讲述详细的原理,待他感觉可行方可。
但段流自然留了后手,这加快更猛的火炮他只做了一次性装置,发射过一次后,第二次便恢复至往常水准。
于是,在第二次火炮攻来之机,众人皆判断出了火炮的方位!
但是,无人敢动。
在场的万孚尊主和明萨更不出一言,并不对左右下令攻击火炮掩藏之地。
因为他们眼中所见的火炮掩藏之地,就在负责后防的万岁军队列之后,而那里的万岁军,无一人手持圣器。
一旦前方将士用圣器回攻火炮,会引起后防战士的大批伤亡。
无奈,万孚尊主只能下令,一队手持圣器的将士冲回后方,另一队持圣器掩护。
而那火炮却似明白它如今的优势一般,心知此刻前方的人类不敢怎样,便肆无忌惮地装弹,发射,装弹,发射。
大军中,手持圣器的将士拼劲心力,用圣器护成盾墙,尽力挡在没有圣器的人类将士前。
但在手持圣器的万岁军骑兵冲入后方,亲自冲向掩藏火炮发射之地,解决了火炮威胁后,人类将士的伤亡还是巨大的。
而且是过于巨大。
眼前的战场是从未见过的惨烈,遍地焦土,横尸遍野。
火炮声终于停止,没被火炮射中的人类将士自叹大难不死,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恍惚。身周都是尸体,血腥味充斥所有感官。
第七四三章 苦泪入喉
就在将士们愣怔于战场的惨烈之际,只见英候拉弓如满月。
“嗡!”
上古神弩划过上空,带着圣洁无加的光环,飞速射向对面魔军之中。迅速在魔族大军中炸出一道裂缝。
足够几队万岁军横冲直入!
人类将士才猛然发现,虽然火炮让他们损失惨重,他们顷刻间失去了数多战友,但对面的魔军也并没完好无损。
火炮攻击之时,掩盖了英候手中的琴声,而那琴声却未受火炮攻击影响从没间歇,蛮兽在她的操控下,早将后方魔军冲散碾压而过,更有蛮兽互相残杀。
这时正是他们反攻的好时机!
“冲啊!”
明萨手持神弩高呼一声,也如方才那箭矢一般飞身而去,身后人类将士受其鼓舞,再找回了方才的勇气。
明萨早于沁水河畔见过如此惨烈的战场,她的感官更被那战场上的味道残酷洗礼过,甚至更有过之。
所以她不像将士们这般畏惧恐慌,而且手中的琴提醒她,现在不是她恐慌的时候。火炮在摧残我军性命,我若不趁势反攻,这一役定然败了。
……
大战持续了不知多久,但明萨感到看过了一个黑夜的降临,又在精疲力竭中迎来朝阳。已经彻底脱力了的将士们仿佛看到希望,再度列阵冲上前去厮杀。
朝阳后是艳阳,艳阳后是黄昏。
黄昏已过,又是一度夜幕降临。
看着身周将士们的疲色,一张张灰暗的脸,一双双凹陷的眼,这样不吃不喝不休不止,明萨不知将士们还能坚持多久,而几乎耗尽了心神的她,又能坚持多久。
……
“撤退!”
“号令全军!撤退!”
魔军后方仍述坐镇中央,冷峻发声。
撤,是啊,必须撤!
虽然坚持下去可能会赢,但魔军将士再也难支撑了,此时不撤,他们恐怕连撤退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能两族军队实力相当,势均力敌,但攻和守的意志不一样。
守城的人类将士即便全部战死,也不会于魔族之先撤军。他们用血汗和生命守卫的是这个城池、这个国邦,是他们的妻儿老少!
所以,魔军必然先下命令,撤退!
魔军回撤的第一时间,明萨飞奔向后,她此刻心中装着父兄的现状,更满脑子惦记着段流的情形,想起他满手是血,不忘交代她的话……那两人是你的亲人,不可杀……
“明烈!”
“明萨!”
“父兄呢?”
“他们…在营帐里,他们……”
“他们可还好?”明萨又问。
“他们不认识我,一心当我是敌军,我只有先捆了……”明烈满眼有泪,更神色恍惚,他不懂为何父兄会突然起死回生。
“他们失忆了,我会让他们想起以前的事!”明萨飞奔在马上,飞掠向后。
既然听说父兄都好便可,现在她急着去看另一人。
“救回来的线人呢?!”明萨对守卫喝问。
“在…在那个营帐。”一个亲卫回应说。
明萨来到后方阵营,跳下马来,随一亲卫先赶去看段流,生怕他有事,怕自己会后悔不能再见他一面……
段流?
明萨掀开帐帘,心中呼唤着,走近床榻上躺着的那个枯瘦之身。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僵紫了的一张脸,明萨眼睛不住地跳,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宣布这个结果,但她却不愿承认。
她伸出手去触碰段流的手,他的手实在僵硬毫无皮肉之感。
明知这是何意,但明萨还是不甘心地将他手握在手中,去探他的脉象。
没有脉象。
没有呼吸。
段流双眼紧闭,这张鬼面具看起来从未有过的祥和安宁。
“他走了……”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万孚尊主缓缓走进帐中来。
侍卫们被他退开了,帐中只有明萨、万孚和段流,每一次都是只有他们三人的密谋,这次段流却先离开了。
“不可以!”明萨镇定地说,伸手将脸上不争气流下的一行泪狠狠擦去。
万孚尊主在明萨背后一怔。
“张墨!你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给我讲,我前世认识了你十年,你一定知道我更多故事,我还没听够!远远不够!”
“你不能走!”
“你给我回来!”
“我才找到你几天?你不许走!”
明萨说着,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直近呼吼。
这不是一种焚心削骨之痛,这是一种失去双翼的痛苦。
明萨感觉自己自从见到段流,听他给自己讲述前世的事,那些亲情爱情和另一世的感悟,仿佛让她生出了一对翅膀,梦中都能朝着有光亮的地方飞翔。
茫茫人海,时光匆匆。
他与自己以同样的方式重生在陌生世界,他记得自己另一世中所有事情。
这是一种复杂的情感,是一种无可附加的信任和安全感。
痛失双翼,痛失被人无条件保护的安全感。
失去了他,便失去了有关另一世的一切。这时明萨的感觉,正如当年段流孤独的感觉一样。
他以为,失去了晴致,他不仅失去了深爱之人,更失去了这天地间唯一与他有相同经历之人,失去了唯一的了解。
从此,明萨便真的成了这世间的一个错误,有关前世,再无人可诉。
“明萨,他走了也是一种解脱。”万孚尊主在后劝慰道。
“不,”明萨转过头来,止不住的眼泪还是流下来:“怪我,我应该带他及时回来救治,他的枪伤并不致命,是我耽搁太久……”明萨责怪自己,不住地摇头。
万孚尊主走近前来:“我在后方接到他的第一时间便问过他,需要你回来救他吗,毕竟我们不懂枪伤,他说不必……不必浪费时间了。”
“他只说了没几句话便安然离去了,”万孚尊主的神情也很悲痛,但他无疑更理智:“我亲眼送他走,他十分释然安详,这些年他太苦,让他早些离开也好。”
“不!就算我来不及救他,也是我的错!我本就不该让他去反间,让他再去涉险!明知道他此去必然冒着生命危险!”
看明萨如此,万孚内心又何尝不痛?
第七四四章 痴痴恋恋
明萨还在不断说着,不断摇头,还时不时抓起段流僵硬的手来,试着摇一摇,仿佛他还会醒来。
确实是我的错!
明萨想。
从一开始跌落飞机遭遇灵树重生,自己便开始对不起段流。他独自在这世上寻觅无果,心中孤寂之时,明萨还不知在何处轮回。
因为阴差阳错的错过,害得段流一生坎坷苦楚,如今好不容易遇见相认,还让他背负罪责一心只想赎罪……
如今他冒险暴露魔军主军位置,本可以有机会逃回人类军中,得到应有的保护。他却故意等在原地,等魔军从后方追击而来。
当时明萨不明白段流的迟疑,现在才知道,他是为引来明萨的父兄追击,这样才能让明萨留住他们,恢复他们的记忆。
用他的命换明萨父兄的命,他一心求死,还是在赎罪……
“明萨,你冷静一点。”万孚尊主说。
他眉头一蹙,沉声道:“他冒死送给你的消息你也不顾了吗?你的父兄还在隔壁营帐中!等你!”
明萨神情一怔,良久沉默不语。
她自怀中取出段流颤抖着,用沾满鲜血的手交给她的东西,那一圆一弯的一对法器,正是公羽鑫身上贴身不离的法器。
忘川奈何!
看着忘川奈何一对法器,明萨心知有了这对法器,父兄恢复记忆有望。
她心中的怨念和痛苦暂时抑制了,她明白此刻要紧的事是什么,不能让段流付出生命代价传回的消息落空。
她想离开,回身看看永远睡去的段流,却舍不得。
“你想不想看看他的样子?”万孚尊主在身后询问。
这个问题,他也在心中问过他自己。段流师兄走了这许多年,一直戴着鬼面具,以鼎界鬼面军师自称。
他的脸究竟如何了?
既然即将入土为安,是否应该替他摘去这层面具?
明萨紧握手中法器,眼泪滴进手心,混了血水糅杂在一起。
她久久看着段流,他很安详,从未有过的安详,那便够了。
“不必了,他不希望我看到。”明萨似乎是笑了,她背对着万孚说:“他的样子一直在我梦里,很温暖,永远都不会忘。”
想起段流曾于意识不清之时,都下意识阻止她掀开他脸上的面具,明萨决定遵从段流生前之意。
万孚尊主在明萨身后,默然颔首。
段流师兄年少时文雅有礼,谦恭博学的样子也一直停留在他心里,永不会忘。
此时明萨心中生出了定然之声,父兄还等着她去唤醒丧失的记忆。这是段流拼死带来的,她必将为此付出全部心力。
虽然段流一个人恐怕不能办到这许多,出逃、带走忘川奈何、带出明萨父兄的消息、更提前获知明萨父兄会前来追杀他……
虽然将明萨的父兄派上前方追杀段流,这样的命令或许只能是仍述所命,这很可能说明,段流是与仍述合谋反间。
但每当思绪行到这里,明萨眼前都会清晰浮现仍述举起枪支,瞄准段流时候的情景。
砰!
那声枪响仿佛还在耳畔回荡,仍述严酷冷森的脸庞和空洞的眼神,一直盘旋在明萨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怎么办?”明萨站起身来,与万孚尊主并肩而立,两人一同看着段流。
“待回皇宫,我会将他厚葬,葬于陵冢。”万孚尊主说。
明萨看向万孚,万孚继续道:“在给晴致修建她的陵墓时,我曾给自己选好了陵墓之地,那方位刚好能直视晴致陵园,就将他葬在那里吧。”万孚尊主语声窒了窒。
明萨双手紧了紧,神情为之所动。
见万孚尊主默然不语,明萨拜辞尊主出了帐子,大步走去另一帐中。
“明烈,守住这营帐,我出来前不得任何人打搅。”明萨对帐中的明烈说。
“明萨,为何父兄…?”明烈一双眼急的通红,他没想到父兄走了这数年,居然活生生躺在自己面前。
“我现在也没法完全向你解释清楚,待我尽力将他们的记忆找回,问他们才知道。”明萨说着,拍了拍明烈肩膀,柔声安慰说了句:“出去吧。”
明烈看过父兄又看明萨,而后咬紧牙关走了出去。
万孚尊主在段流的床榻前坐了片刻,想起过往,想起那段与他相伴左右的年少时光,想到再也找不回的少年痴心。
甚至坐在段流的床榻前,去直面失去晴致的痛苦,直面与段流多年来的是非恩怨。如今面对一个再也不会呼吸和对话的他,万孚尊主竟发现,这一切如同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