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萨于是将目光转去看向国主,等待从他口中说出他们的阴谋。
“啊,明萨,以你的聪慧定能想到,目前菀陵和燕州的结盟形势对我燕州是大大不利。所以……你也知道我膝下多儿,两位郡主都还年幼,我有心与菀陵尊主联姻,思来想去,这联姻的人选唯有你最合适。”
联姻!
明萨心中苦笑,终于说出口了。
如此说来,软禁明烈,就是为了要挟自己嫁去菀陵。
堂堂燕州国主,竟也做起了这让人不齿的小人行径。
“你意下如何?”国主越安见明萨不吭声,心中有些担忧,生怕明萨拒绝了似的,自己说都说了,威胁也威胁了,脸面都割了出去,要是还落个明萨誓死不从的结局,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把我送去菀陵,就放明烈归家?”明萨脸上毫无表情。
“当然。”越安见似乎有了转机,匆忙应道。
明萨心中鄙夷,我嫁去菀陵,筹码已经不在,明烈是生是死,是囚禁还是放回,还有什么可以保证。
“好,我可以考虑。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做两件事。”
等了半天才是个可以考虑的答复,国主和云氏显然都不满意。
“什么事?”国主的声音有些低沉和不悦。
“第一,我要看前方将士送回的日月军战报。”
“这有何不可。”国主说罢一挥手,身边的侍从便将战报取了来,走下台阶交与明萨。明萨打开卷帛,那一字一句写的真切。
大意跟刚才大殿外的两个侍卫描述的不差许多,不过明萨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语句混乱言辞虚无的战报。
也许是那种从未见过的强大神秘力量,任谁见了也不知该如何描述清楚。
明萨隐起眼中的泪水,将卷帛送还给那个侍从,又开口道:“父母族兄刚刚辞世,我尚未见过他们葬身之处,此时答允和亲未免不孝不悌,我要亲临日月军和青城作战的战场,拜过父兄忠魂归来再做其他打算。”明萨义正言辞的说。
明萨说的句句在理,越安深知,在一个十七岁女子遭遇家族灭顶之灾的第七天,就提出让她远嫁菀陵,这是怎样的不符人道,心中本就有愧,此刻面对明萨的坚决便不可不许。
“好,待你回来再议。”
“小女要请国主派精通渡水的将士助我前去,还望国主成全。”
“主宫守卫本就欠缺,怎可为了你一己之私再调离将士?”此时云氏不耐烦的插话道。
而明萨早就知道她会如此为难自己,心中早就想好了对应之策,明萨嘴角露出一丝挑衅的笑意说到:“没有水兵的引渡,小女至少要十天半月后才能归来,当然,那还是没有葬身鱼腹的前提下,也好,那便等小女幸运归来我们再议和亲之事。”
和亲之事国主可比谁都急,等明萨在外面呆够了,还不知何时回来呢,这小丫头野的可以,她若是一时半会不归,甚至一去不返,岂不是损失巨大?
“好!你且回府等候,我即刻便派水兵前去明府。”国主越安说到。
明萨便拜辞出殿,走到城门外,抬头看向明烈曾经驻守的位置,那里的士兵已经换岗,明烈不见了踪影。
明萨收紧了披风,一切都等从父兄离世的战场上回来再说,她心中想。
第四十九章 千里废墟
那一整晚,明萨呆坐在房中。
窗外雪意昏昏,霜风猎猎。
房内炉火不愠,一灯如豆。
她已将行装备好,可国主的水兵却迟迟未抵明府。
此时夜深,只好等明早再去主宫求见国主了。
明萨毫无睡意,沉痛满怀。
此刻她的心中纠结万分,经过她认真的推理,此次带着燕州的利益出嫁菀陵,似乎是一个难以逃脱的宿结。
如果不想和亲,那么此次经水路去往青城边界就是她唯一可以逃掉的机会。一但她归来,以弟弟明烈的性命相挟,她都不得不嫁去菀陵。
而且从中立的角度推想,无论她内心的意愿如何,燕州此时却是急需一位可以与菀陵扯近关系的人,来化解燕州如今看似对菀陵毫无用处的可有可无的尴尬。
日月军覆灭了,从这个纷争不断的世间彻底消失了,那么燕州能带给菀陵什么呢?
一个毫无用处的盟友,一个只会拖后腿的盟友,早晚会被嗤之以鼻,踢出门外。
可是,一旦嫁去菀陵,那么她自己的下半生呢?
明萨想到那个威严的菀陵尊主,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他那身浓黑的八章锦缎袍,此刻想起竟让自己胸中感到压抑。
还记得上元节宴席上的那位媚如天成的西域公主,当时桑厘说她自从来到菀陵,就一直住在皇城外的驿馆里,从未被召进皇城。
可想而知自己嫁过去之后的命运。
明萨此际除了叹息就是悲痛,竟一时之间没了抉择。
不知不觉,在思维的挣扎中,天已渐明。
就在明萨准备去再次请求国主派水兵即刻带自己出发时,玉儿前来通报说,一队水兵已经来到明府。
明萨便背起行装走出门去,却见玉儿也背着个灰色的包袱,便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我陪你一同去,郡主。”玉儿说到。
“不用,你留在府中吧。”
“不行,你一人跟他们走,我不放心。”玉儿说的坚决。
明萨心中一暖,点头应了。
出了明府正门,见十余将士已经严正以待,立于门外。
燕州军士普遍不识水性,日月军如今又已覆灭,可想而知,这十余人是国主越安多么精挑细选才选出来的精勇之士啊,而他又是多担心自己会在半路伤人逃跑啊。
一看那些将士就不是容易对付的小兵,他们的神色和功底着实是内城守卫中难得见到的中坚之士。有这些人一路“保护”,自己休想逃脱。看来国主将和亲之事看的果然重要。
明萨一行人,骑马来到水岸边,便换乘船只渡水。
途中玉儿还惊喜的询问明萨那白翰马是哪里得来的,连燕州这号称骏马之乡的州记都罕有如此灵气的战马。
明萨心下又是一阵苦笑,想起几天前与仍述分别时的场景,他欲言又止,自己也情绪难抑。
和仍述之间那种说不甚明的情愫,是明萨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那般的欢喜,那般的在意。
可是从拥有到失去,从憧憬到怀念,或许只是离别纵马而去的一瞬间,却仿佛已经过了千万里、千万年。
论心空眷眷,分袂却匆匆,水流云散各西东。
当时并不知道在燕州家中等待自己的居然是如此弥天大祸,那时还以为有缘总会再见,现在看来就算再见,却也早就不是以前的自己。
那些水兵虽然并不精通水术,但也不至于太慢,那叶小船在寒江之中行进,明萨面对着茫茫江水,万里冰江,也未能将自己心中的痛忆流去。
等船只开始接近陆地,明萨远远的便看到了那一大片黑色的焦土。
那是怎样的惨绝人寰。
不要说是战斗,就算是踏上那片混迹着血液和焦烟的土地都需要巨大的勇气。那样的情景,是人类所惧怕的,受其震慑的,是本能避开的。
不仅是明萨和玉儿,就连船上的十余个壮汉此刻也神情惊恐起来,由于他们的分心,船只都开始无助的摇晃。
千里废墟,生灵涂炭。
这是真正的废墟,吞噬人的至高意志;这是真正的覆灭,不留一丝生的印记。
明萨有些崩溃,虽然她亲耳听过侍卫们描述这场战争的惨状,虽然她亲眼看过前方真实的战报陈述这个惨烈的事实,但此刻,明萨还是崩溃,因为在他们的意识里,人类根本无法制造出如此残酷的战事。
片草不生,尸骨无存。
玉儿想要阻拦明萨下船踏上那片一望不尽的黑色焦土,但明萨挣开了她的手,固执的跳上了岸,此刻她已泪流满面。
十余个壮汉却选择了待在船中。
那腥臭、充斥眼睛、耳膜的刺鼻的味道浑然扑来,玉儿在明萨身后跟着,一路不停的呕吐,那是正常的反应,明萨此刻也同样五内俱焚,但比那直冲头脑的恶心之感更重的是她心中的怆痛。
她走着,奔跑着,来回往复着,这里除了焦土还是焦土,哪里有父兄的尸骨,哪里有父兄的忠魂!
模糊的泪眼中,浮现出父兄几曾提缰回首的英姿。
如今一切忠义皆沦为尘埃,万千过往历历在目,却只剩一袭白衣祭奠故人,此情此恨何时肯休?
就在明萨毫无方向的乱奔之际,她突然看到一片不同颜色的焦土,那两米见方的稍显凹陷的地上,焦土颜色要比周边的浓黑色稍浅一些,似乎还有些银灰色的细屑。
那是什么?
明萨狂奔过去,跪在那地势稍微凹陷的地方,那片焦土的味道竟更加刺鼻一些。
此时的玉儿已经被那味道熏得不能走近,她站在明萨几米外的地方,一边呕吐一边担心的看着明萨的情绪,见明萨已经发了疯一般的在地上用双手狂挖土地。
明萨抓起那里的焦土,见里面确实有很多银灰色的飞屑,在大片的黑色焦土压盖下,不仔细看绝不会发现。
这是什么?
为何脑海里竟会有熟悉之感?
正这样疑惑着,明萨的脑中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到她倒在地上来回打滚。此时玉儿也不顾自己的反应,直冲上来,用自己的力量将明萨向尽量远的地方拖开去。
而在脑壳一片剧痛之中,明萨看到了一些以往没看过的场景。
黑暗中,有一个男人的面容出现,眼神温暖又宠溺,他对自己说:“好了,我知道你对这些武器不感兴趣,你又何必勉强呢?”
明萨看向自己手中握着的纸张,那上面印有一种大型武器。
那个声音正是以往梦中那个对自己说,若有来世,以此蝴蝶指环相认的男人。今天自己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究竟是谁?
蝴蝶指环是什么?
那大型武器是何物?跟这里的银灰色细屑有何关系?
他是自己前世的情人吗?
为何眼中会那样温柔。
第五十章 风谲云诡(上)
自从明萨回了燕州,仍述一直心绪不宁。
日月军的灭顶之灾,其余人纷纷陷于猜测舆论和恐惧之中,不知道是何等神秘力量所致,但仍述心中却有定论。
也正是因为这次事件太巨大,而且它触及到了小魔头的家族存亡,便彻底打击到了仍述本想自我麻痹的神经,他开始纠结于自己的初衷和自己的选择。
屋檐人静,昏窗灯暗,春晚连夜风雨。
故山犹自不堪忆,况近年,飘然羁旅。
今日一早,尊主召集将士豪杰齐聚矗灵殿,一是为安抚人心,二是要派顾庭代表尊主和菀陵出使燕州,对燕州进行安抚。
燕州是盟友,菀陵此举既是义气之举又是威严之举。
而为了见到小魔头,为了能够去安慰小魔头,仍述做了一件触怒尊主的事情,这是他来到菀陵的六年来第一次顶撞尊主。
仍述虽然表面爱抬杠打诨,但心性却通透老练,以他的个性是不该让这等事发生的,但是这些地位、荣耀或是信任,在这一刻似乎都不及赶去见小魔头一面。
如果今天自己没有争取,更会在内心谴责自己一辈子,仍述心中坚定的想。
早间,尊主将出使燕州的任务交与顾庭,顾庭近年来一直是尊主的副手,由他率兵出使燕州完全可以表示出菀陵的诚意。
而当尊主刚刚发出此令,却不想仍述豁的站出来,语气笃定的说了句:“尊主,臣请愿一同前往。”
这一句话,让尊主和众将军贵候都有些诧异,去往燕州小小部落,怎可安排两位军候一同前去,这坏了规矩也失了菀陵的尊贵。
仍述这一请愿究竟缘自何事?众人目光开始交错,殿间有些嘶嘶之声。
尊主稍加反应,便收回自己的诧异说到:“仍述你于青城归来,伤势未愈,不必同往。”
尊主这样的答复明显是在为仍述找台阶下,虽然拒绝但又不会伤了他的面子。尊主心中料想,仍述必定是因为那燕州郡主才如此放肆的,年轻人偶尔热血可以理解,于是没有怪责。
谁知仍述偏偏不理尊主的好意,又说了一句:“臣下已经大好,恳请尊主准我前往。”
这次尊主便没有了好脾气,仍述的再次情愿是他没想到的,适可而止这个原则他不懂得把握吗。
就在尊主怒色已显之时,顾庭忙走上几步,拍了一下仍述的肩膀说到:“述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