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风灵,是来的最早的一批。这与她每次集会必然迟到,来到殿中寻个角落暗暗眯觉的习惯,大相径庭。
她兀自站在最靠近高座台阶的第一排,站在所有白发白须的元老身前。但此刻,没人会责怪她半句。
因为她是魔尊的母亲!
她想见儿子,期盼的没日没夜地站在玄玑阁顶,遥望魔宫。此刻,她就要见到魔尊了,谁能阻止她站在最前呢?
等待的时间仿佛特别长,不止是老板娘如此感觉,就连其他人,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这是怎么回事?”
“也等的太久了…”
“魔尊不会又…推迟出关了吧?”
身后的人群开始细碎言语,老板娘转身,将他们一个一个狠辣地瞪回去。那刀子一样利的眼神,是在警告众人。
若是再管不住你们的乌鸦嘴,我玄玑阁会给你好看!
旋即,老板娘身后,方圆一丈之内,再无任何不看好魔尊出关的声音。
再过一阵,老板娘感觉脖子都要抻断了。不见衡儿,大统领也不见出来,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就在这时,后堂终于传出了些声音。
在细微的声响之后,正殿中众人,都听到了一个清亮声音,高喊:“魔尊出关,众人礼拜!”
“魔尊至圣,岁冕无疆!”
众人畅然圣诵着,齐齐拜倒下去。
老板娘也俯身拜倒,但她是第一个抬起头来的。
抬起眼皮,第一眼,便是朝帘帷之后看去。
走在大统领和侍官之前,那个青年,是自己的衡儿吗?
老板娘不顾礼仪,扯过袖子,不住地抹去双眼溢出来的眼泪。眼泪越擦越多,越抹却更加肆虐。老板娘尽力控制着,因这眼泪盈了眼眶,让她看不清衡儿的面容。
在老板娘仓皇擦泪之间,她看到魔尊卫衡的样子。
他清俊英气,眉如剑势,眼如星光。
卫衡身姿秀异,衬得一身深色罗衣自带帝王之相。他的眉间,似乎衔着一抹忧郁,整个人萧萧肃肃,这风致,该是为族中战乱担忧所致。
自八年前见到魔尊,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初长成的少年。如今八年过去,魔尊由一个懵懂的清瘦少年,已经长成了稳重的青年人。
众人也有些忍不住好奇,抬眼起来,观摩魔尊的尊容。
魔尊的眉像极了当年玄玑阁主卫显。魔尊的眼睛,则是同老板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般机灵智慧。
人们想着,突然便回到了往事徜徉的记忆里。
记忆里,这片魔族大地,是那般安乐和睦。
第四六九章 魔尊至圣
正殿中众人皆能看出,此刻高居宝座的魔尊卫衡,确实继承了老板娘和阁主卫显的相貌。泣不成声的老板娘,当然更有这种感觉。
她在泪眼模糊中,第一眼,便被衡儿的容颜震惊!这张脸与显哥年少时,几乎无差,这就是卫衡,是衡儿!
魔尊抬手:“众位平身!”
随即,他徐徐转首,带着一缕和雅明净的笑容,看向站在第一排的老板娘。在看到她的泪眼之后,魔尊身躯有一刻的触动。
他的笑容,由和善融入了一抹激动,精致的眉目,带上了亲情的温暖。
那一刻,老板娘恨不得扑上台去,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衡儿,让娘亲好好看看你。”这句话,老板娘在心中说了千遍万遍。可是,衡儿是魔尊,受万人敬仰,她此刻便不能这样肆意言辞。
魔尊顺势收回停在老板娘脸上的目光。再看向殿中台下,目光恢复最初的平和。
“虽然我已将《守一决》炼至紧要关头,但族中突发战乱,我出关来,为让众位心安。”魔尊出声。
守一决!静驻心神,抱元守一!守一决的精髓无穷无尽,怪不得魔尊一直闭关,原来是修炼至高法典。
魔尊果然是魔尊,这等精绝法典,都能坚持研习修炼二十年,果然不是凡辈。台下响起一阵细碎声音,片刻后,众人异口同声,恭拜呼喊:“魔尊英武!”
高台上的魔尊,抬手示意众人,不必恭拜,继而魔尊朗声道:“大统领在两宗战事处置上,有欠妥当。”
魔尊话锋一转,立即针对大统领而去。
“当年,我初继位,一时年幼。国师另有重要谋划,前去人间。特将族中大事,交与大统领辅佐统筹,便是对大统领的极度信任。”
“国师要的,是族中强盛,是族人团结,百姓和睦安宁。以往国师要的,也是我此刻要的。”
“大统领,你可尽心尽力去做了?”
魔尊一句句,戳中台下众人的心。
这多少年来,魔宫势力和大统领的权利,一直是法器宗的倚靠。但这倚靠,有时候竟不知是帮了法器宗,还是害了法器宗。
在他的一味纵容和偏倚下,音律宗人越发不满,两宗时局越发紧俏。
虽然台下皆是法器宗人,但他们中的多数,对大统领的不作为做派,也早已暗生不满。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就像这次,音律宗举兵谋反的直接导火索,便是纳世子失手杀死仲世子。这等大事,若不冷静处理,音律宗不谋反才怪。
可是,大统领竟对音律宗毫无安抚之言。出口便是令其禁足圣京,等待裁决,傻子才在这里等着被你裁决。
就连法器宗宗主纳洪,都对此事的处理有所微词。
纳允本就说自己是被陷害,他从未想过,要真的取了仲聪性命。既然是有人陷害,细查下去,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可是现在闹成这副局面,这等于无形坐实了纳允的杀人罪名。
现在音律宗谋反的导火索,尽数被推到纳允身上。从此,纳允便是族人口中的罪人,这罪名太大,洗脱不掉。
……
魔尊出口言辞夺人,大殿中一阵戚喳后,陷入绝对的寂静。
大统领面色异样,或许是没想到,魔尊竟然当众对他如此严声质问?总之,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想发怒又在强忍。
静立了一阵,大统领抿紧了唇,步下高台,也与众臣子站在一起,躬身下拜。
“魔尊殿下英明,臣愧对魔尊期望,愧对国师所托,臣愿受责罚。”
台下又响起一阵细语戚喳声。大统领躬身下拜,对魔尊毕恭毕敬,出言请罪,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
不过也怪不得,以往几次魔尊出关,那时魔尊不过是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威望?
这次就不一样了,魔尊已经成年,看来,这是在拿大统领立威啊。
众人心中各有揣测,相互之间,频频眼神交流。
“罚?”
魔尊再提高声调:“一个罚字,就能改变如今局势吗!”
大统领仍旧躬身拜着,魔尊依旧不依不饶,且,完全没有要他平身的意思。
“音律宗多豪杰。纵使他们与魔宫意见有时相左,但同是我黄金家族同胞。希望族类太平安宁,必然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若族中先祖还在世,他愿意看到我族精英,自相残杀?战火四起?”魔尊质问。
台下一片肃静。
无一人敢言。
再过片刻。
“罢了,罢了。”魔尊打破这静寂,似有无奈:“你平身吧。”
这话是对大统领说的,但大统领却不为所动。他依旧深深地弓着身,良久,吸引够了人们的注视,他才缓缓开口:“老臣不敢。”
“族中动乱,老臣心中不安,罪责重大,老臣请罪!”
又来了!
众人互递眼色,大统领最会的就是这一招。不作为,不担当,能推就推,倚老卖老。人们的眼中,对大统领做派尽是不满。
他明知道,魔尊不能对他如何,才故意这样挑衅。当然,或许这不单纯是挑衅,而是借这个机会,为日后彻底摆脱罪责。
魔尊,确实拥有魔族最无尚的地位。但他自继位以来,在族中毫无建树,更无威望。怎么能一出山,就处置统领魔族多年的大统领?
大统领无论如何,也是二十年来圣京人朝拜的对象。是魔宫中,众人前最高贵的身份。
如今,能够有资格处置大统领的人,只有远在人间的国师。
果然,魔尊眼中有些尴尬,但他瞬即调整了神色,定然道:“音律宗蛮兽军,正在疯狂屠杀!我族无辜百姓,正在白白浪费生命!我们的将士,正在拼力搏杀!”
“在这个时候,我们还要请罪,治罪?”
“难道,不该留着精力想想,应当如何将族中损失降低到最小?”
魔尊言之确切,众人闻之动容。
大统领面色尴尬,遂直起身来,仍是不忘给自己免于责罚加一句。
“老臣,谢魔尊殿下不罚之恩!”
第四七零章 血浓于水
魔尊端坐高台宝座之上,年纪虽轻,却气度稳健,条理清晰,言语有力。
面对大统领的暗中威胁,不卑不亢。面对族中大战,分析冷静,颇有尊者风范。这让台下的黄金家族精英们,对魔族的未来,重燃了一丝希望。
老板娘的目光,一刻都未离开过魔尊。端详着他的言行举止,老板娘自然也对魔尊今日的表现,感到满意和自豪。
魔尊详细问过大统领和宗主纳洪,了解派兵迎战叛军之策后,又强调了几处他认为薄弱的战局。
最后再对族人,发出魔尊的号召,团结一致,英勇抗敌。
一切号召和安抚,有力有度,十分坦然。令在场的所有人,深感认同。高处魔尊的恩威,如同春风拂面,吹入心房,缕缕不散。
……
集会散后,魔尊在侍官的拥护下,从帘帷后率先步出大殿。魔尊走后,台下众人才逐渐散去。
不过,老板娘没有走。
她甚至动都没动过,只是盯着魔尊消失后的帘帷,死死地盯着。
帘帷的一角,一直有一个静僻的隔间,那是个无人知晓,无人打扰的隔间。那里设置了结界,其余人一律不得进入。
那是苑主易仁的房间,魔宫中的大事,他都有参与。但为保他的安危,保证天择苑最机密处的安危,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此刻,那里面的易仁,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台下未走的老板娘。
老板娘觉得,魔尊不会就这样走了,而不留下来见一见他的娘亲。衡儿不会那般狠心。
他怎么可能,那般狠心…
不过,此刻沉默地等,老板娘的心中却没闲着。她脑海里还在思虑,那个她已经追查了一段时间的巨大阴谋。
本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摸到了这阴谋的线端。可是,今天看到衡儿出现,端坐在魔尊之位上,这疑团似乎更错杂了。
刚才的衡儿,不会有错。
他的眉眼,他的身形,他的笑容,自己的感觉,都不会有错。
那么,难道是显哥错了?而自己也错了?
现在,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相信显哥的能力?老板娘有些错愕了。
……
直到老板娘自觉尴尬,再等下去,更是徒增尴尬,她才缓缓转身,准备离开正殿。转身的一瞬,容颜仿佛就老去了十年,苍茫而憔悴。
还没等她走出几步,便听身后一个声音,扬声唤道:“老板娘,请留步!”
那一转身,容颜再因喜色和希望,变回原本的神采不凡。
“老板娘,魔尊后殿有请。”那侍从恭敬地请着。
一时欣喜,眼中再泛泪花。
隔间里,那双专注的眼,也因这句话,眼底湿润了。看老板娘随那侍从走开,易仁才从暗道里离开正殿。
正殿后的花园,老板娘看到那个身影,若隐若现在春风拂柳之后,老板娘的脚步有些虚浮,竟不自觉颤抖起来。
“……衡儿?”老板娘轻声地唤。
无论老板娘如何挣扎,究竟是相信自己的双眼,还是相信当年卫显的实力。但当她看到魔尊卫衡,这个鲜活的人,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她沦陷了。
她是个母亲。
所以,她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情感。
魔尊背着身,听到这呼喊,他转过身来,笑容温暖,四肢却有些僵直。
局促了一阵,老板娘也渐渐走得近了,魔尊才似乎准备好,从不知如何张合的嘴巴里,缓缓叫出声:“…娘…亲…”
“哎。”
老板娘点头,不住地点头,重重点头。瞬即,泪水蔓延,不听话地留了一脸。
“隔了这么多年,你叫不惯,可以…不叫。”老板娘一面拭泪,一面缓解着两人间的尴尬。
“……没事。”魔尊愣了愣,局促着,这样回答。
娘亲这个词眼,他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