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鸣这一抹艳红的颜色,不论飘到哪里去,都被狂灌一番。自然,身后有人跟着为他挡酒,有敬有挡,笑语灿灿,好不热闹。
明萨与一群男子容不到一起去,她本就不擅饮酒,与一群男人更是无酒可饮。自祝过班鸣之后,她便坐在角落里,心想着,过一阵就回房休息便好。
傍晚时分,明萨觉得房中有些闷,便躲到上一层殿中的倚栏外透风。班府大院中的一景一物,都在夕阳的艳丽下洒满金色,芳草摇曳,百花齐簇。
一阵凉风盘旋,明萨听到身后似有脚步声传来,似有却无,十分空灵。
“琴瑶姑娘好雅兴。”身后的声音一如脚步声那般空灵,略有熟悉之感。
明萨回眸,却见一位仙人一般的人物,正向自己走来。
她回眸的这一眼,微圆的一双美目,因浓密疏长的睫毛遮盖,让她的美貌,就像傍晚的夜色一般艳丽无他,令人遐想。
“费公子。”明萨眼光一怔,礼貌唤了一声。
费斯一直都是如此空灵不似凡间之人,两道青如雨后山峦的秀眉,双目风流中混着些许迷惘,整个人如同月华灵气凝聚而成,让人不忍破坏几分。
“你认得我?”明萨问道。
费斯展开笑容:“怎会不认得?琴瑶姑娘慧过凡人,纳宗主寿宴上,我便与姑娘结识了,不是吗?”
费斯提起明萨在纳洪寿宴上,看到他而脸红羞涩的情景,明萨不禁还是有些羞色,忙将脸偏回去,自顾自地谦虚笑笑。
“琴瑶姑娘怎么不在殿中继续欢饮?”
“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没想到你我竟总是志同道合,”费斯笑着:“费某也刚躲到这里来透气。”
夜色越发浓密下来,两人一阵静默无话,还是费斯先打破了沉默道:“你听,这乐律声有变。”
明萨闻声细听,这乐律曲调与方才的曲子无异,但节奏似乎舒缓了下来。
明萨刚一点头,费斯便解释道:“这是班府担心新郎官被灌的太醉,故意放慢了节奏,给宾客们心里暗示,宴席可以结束了,该各自休息了。”
明萨微微一笑:“谢费公子指点,费公子该是知道我不通音律,故而解释的吧。”想到自己在纳府胡乱弹奏的一曲,自己也觉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从此,法器宗再无人不知,蓝府少夫人对音律一窍不通。
费斯笑笑:“姑娘即使不通音律,也是聪慧澄静之人,是费某的知己。”
这称赞让明萨有些惶恐,刚要谦谨回话,两人都被楼下一阵嘈杂的吵闹声惊到,不知又是何人闹事。
等看到闹事的两人,所有人也都不觉得少见多怪了。那便是终于在酒醉中,睡醒过来的两宗世子仲聪和纳允。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殿中,仲聪自己在殿里的时候还好,众人还饶有兴致地陪着他说笑饮酒。可是纳允一来,两人便互掐不断。
此刻又因为一些事情争执起来,事情的缘由,便是新娘子家世的身份所起。
仲聪讽刺法器宗,能人良将留都留不住,都纷纷投奔到光明正道的音律宗来。纳允自然不肯让他这般放肆,扬言说法器宗根正苗红,是与魔宫站在一方的,音律宗若不是魔尊仁慈,早就不让其存在世上。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任任何人上来规劝都无用,最后还是纳修踱着步子走上前来,对他二人道:“两位都别打了,省省吧。”
争执的面红耳赤的两个圆滚之人,一同偏过头来,要让纳修躲到一边去。
纳修却并不理睬,自顾自说下去:“两年一次的神启谕要开始了,你们若是打到非死即伤,还有体力在开始前赶到落城去吗?”
“你们不想看到魔尊或是两宗宗主,谁能得到神明的旨意,有此殊荣吗?”
“要不要继续打,你们想想清楚,我先走了。”
纳修说完便挥起袖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剩下两个圆滚的人,大眼瞪小眼,心知纳修所说是正理。
若是他们不能如期赶到落城,参加神启谕,两人的宗主父亲,都恨不得将他们的腿打断才是。
“今日不与你计较,我兄弟说的对,今年定是我父将得此殊荣,我还要赶去参加神启谕,且放过你一马。”
说话比较利索的纳允,比仲聪抢先一步先扬言道。
“哼!”仲聪大声地冷哼一声:“去年神明便是属意我父将,今年也轮不到你家。”
“你掰着手指头数数,神明究竟是属意你仲家多,还是我纳家多,别在这大言不惭了!”纳允也得理不让。
说是不争执,结果又再争执起来。
在两人的随身侍从规劝下,两人才互瞪数眼,转而各自离开,不欢而散。
其实想来,若不是有纳允,仲聪一个人,或许根本没人愿意真正与他说上几句话。反过来,对纳允来说也是同样。
若纳家也只有纳修一个儿子,那这两世子之间绝不会有更多交集。估计纳修连看都不会多看仲聪一眼。
这两个冤家一般的人物,每次遇见了也都是吵闹不断,却是难得的一丘之貉。
不过,仍述转眼看走下楼来的小魔头,眼神示意她,这个神启谕便是在落城举行。看来,我们也要早日赶回去,路上不要耽搁了。
以往在天择苑典籍中看过介绍,却没想到魔族人对它如此重视。
无论是百姓,还是精英,世子,宗主,甚至魔宫中的大统领,魔尊,都将这两年一次的神启谕,奉若神明。
所谓,神启之谕,无上至尊。
第四一八章 一路同行
神启谕是魔族人无比信仰的,是来自神明的神秘之礼,因为神秘,所以更加敬畏。
神启谕每隔两年启动一次,也是说神明每隔两年,都会自天上给魔族人降下一次预示。
早年间,魔族四分五裂,各部族零落,大战之后修复时,神明会有操控大局的指示,用以帮助魔族人驱恶迎善。
近些年来,魔族内外皆未有大的动荡,于是神启谕带来的消息,多半是与黄金家族中实力强大之人有关。
有时它会指出,魔尊的闭关修炼,已到重要转程,此际需参照,天择苑第几层哪一法典进行。
有时它会谕旨,要玄机阁为法器宗宗主打造一个怎样的法宝,或者为音律宗宗主精炼一件宝琴。
近来一些年的几次神启谕,皆是围绕魔尊以及两宗宗主进行的预示。所以,班鸣婚礼之上,纳允和仲聪才会为,今年是谁的父将获此殊荣而争执恼怒。
神启谕郑重,世家子弟若无特殊,皆应参加仪式。而落城以及邻近城池的平凡百姓,在那一天,也都尽力赶来观望见证。
神启谕,兹事体大。
所以,即便是两个习惯了胡闹的世子仲聪和纳允,也自然有所分寸。知道什么事,是绝对不容自己胡闹耽搁的。
之所以神启谕会在落城启动,只因落城是距离远古大战,距魔族祖先葬身的沙场,最近的一座城池。
曾经明萨和仍述看到过的,落城人民虔诚参拜的人类灵树图腾之境,便是神启谕所在的外门处。
……
班鸣的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一众宾客便陆续辞别。
不论是法器宗还是音律宗,所有世家少爷,出于礼敬都要去往落城,所以都要及早动身,害怕路上耽搁。
仍述向班鸣辞别时,班鸣笑说:“你先走一步,我不日后也要启程。我们落城见!”
这神启谕的时机,也是不适当,使得班鸣和何夕一对新婚燕尔,不能享受婚后厮守,班鸣便要再赴法器宗落城。
本来,婚礼时间不会和神启谕如此接近,也就不会这般仓促。不过,还不是让纳府刺客一事耽搁,班鸣的婚期才拖到如今。
离别时,何夕对明萨也有些舍不得,将她自己刺绣的物件,选了几件精品赠与,并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明萨安慰说:“或许很快便能再见了呢?”
何夕听闻,嘴角的笑意有些苦涩:“我既嫁到班家,便是平常不出闺门,少乘车舆的少夫人了。除非你们的婚礼请我前去,不然,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轻易见面的好。”
“为何?”明萨不解,但心中却又有些似懂非懂的答案。
何夕一笑,拍着明萨的手,柔声道:“两宗家眷再见,或许便是战场上了…”
明萨心中一震。魔族两宗纷争,是覆盖在每个魔族人心中的阴云。
这场酝酿了许久的雷雨,迟早要下的,只有大雨冲刷过,才有晴朗的天。
明萨无话可以劝慰,只能笑着,面对何夕温柔如水的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萨变得越来越寡语无言。
以往她总是习惯抢着说话,生怕一群人的气氛突然冷清下来。也生怕别人忽略了这里还有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而现在,她却越来越习惯倾听,听别人讲述他们的情绪和故事。
原来讨厌兄长和父将那般正经,稳重,不说多余的废话,连宠溺都不过多表现。现在自己,还不正是越来越像他们了?
命运的大手,在背后推着你向前,变成曾经你最厌烦的样子。
……
法器宗众人离开班府,渡河向北归去。因本属同路,所以不论心底里愿不愿意,情面上众人便要了一艘大船,一同归去。
没有了仲聪在,纳允也是老实的。他自知其他少爷公子,对他是如何态度,于是多半自己窝在船舱里,抱着陈年佳酿买醉。
其余的少爷们则多聚在一起,对弈畅谈。
水上风浪不大时,他们便聚集在船头,畅望两岸好风光。一舒心中抱负,感慨丘壑万千。
水上风浪大起来时,他们便聚在舱内。听着行船之外,水波摇曳之声,在温暖的内室棋盘厮杀。
明萨在一旁,静静看着法器宗的一众青年才俊,难得有此喜乐平静的时候。两宗局势越来越紧,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如此安逸的时光。
聊至畅快之时,纳修和德家大公子德成,还有意无意地,试探仍述的口风。
“此次婚礼之上,仲聪无理取闹,与我法器宗刻意挑衅,更是透出他音律宗的不安分之心。”
“两宗局势越发收紧,也不知何时终将爆发…”德成此时坐在仍述对面,两人正在弈棋。纳修和费斯一等,则坐在旁边围观,不时言语相谈。
听闻德行的叹息,纳修在一旁也沉吟片刻,方道:“本以为此次蓝兄归来,是带了国师的旨意来,总会对两宗之事有所吩咐,没想到国师如此沉得住气啊…”
纳修说着,眼睛余光便向仍述瞟来。
仍述不动声色,眼神笃定地看着棋盘:“德兄棋路果然另辟蹊径,怪不得他们都叫我先与你弈一局,原来是为杀杀我的锐气。”
他自己说着,哈哈一笑,手中的黑子,稳然落在棋盘之上。
这一子下去,德成的脸色谨慎起来。他盯着棋盘,似乎要苦思冥想一阵,仍述便托起下颌静静等着。
沉默之中,仍述再仿佛神游物外似地道:“国师自然沉得住气…”
德成从棋盘的困局中脱神出来,与纳修帮腔道:“那依蓝兄弟所感,国师日常之中,对两宗之事,没有自己的偏倚吗?”
还未等仍述开口,费斯在一旁刻意轻吟长叹一声,缓缓拂袖放下茶盏,嘴角似笑未笑。引得所有人都向他看去。
方才他还沉静的如同一个寂寞的影子,此刻是要说些什么?
只见费斯嘴角带着一抹鄙夷的笑:“国师便是国师,若是任蓝少爷就能看出他的想法,便不是国师了。”
“德兄,你的棋局很是窘迫啊,下棋便是下棋,如此雅致的事,何故要牵连进些不悦之事,旁的事暂放一边吧。”
众人赧然。
第四一九章 重见奇毒(一)
费斯的直爽,断然打断了纳修和德成,再不能继续试探仍述的话头。而他一个清风野鹤之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属正常,其余人自然不能怎样。
在他眼里,下棋作画,抚琴吟诗,每一处都是极为雅致之物,确实容不得掺杂进一些勾心斗角的心思。
费斯几句话,将德成弄的面红耳赤。他心神不定,琢磨了些许便落了白子。仍述眼一瞟棋盘,随手便跟着落了一颗黑子。
“费兄说的极是,我们好生专心弈棋,莫叫费兄看了笑话。”仍述哈哈笑着道。
德成也随着迭声称是,赧然笑着再落一子。费斯的笑声在一旁再次响起,虽不说话,但嘴里却是连声啧啧。
仍述嘴角微动,知道费斯是因何而笑,这费公子的棋艺,果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