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有…夫人,我去准备早点了。”婉儿来不及抹去瞬间滑落的泪珠,忙不迭转身出了帐篷。
她在自己面前诸多掩饰,府中侍从对管家老秦的命令都十分顺从,想必都是他多年训练出来的人。
方才婉儿不小心说出半句:若是叫管家知道了…后半句会是什么?叫老秦知道了,难道会要了她的命不成?
看把婉儿吓成这个样子,老秦也该是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他对棋子线人的训练手段,恐怕与暗影军师同出一辙吧。
不过婉儿是个感性的人,之所以叫她做贴身侍女,正是因为明萨看中了她的有血有肉,要比其余侍从更容易打动。
真情,是最能触动人心的东西。若非自己提到原来的侍女玉儿,恐怕婉儿也不会如此触动。
第三八一章 两宗英杰(一)
音律宗众人因魔宫大统领的命令,不得已暂时不能返回横河之南领地,只能在圣京驿殿中留着。这无疑是音律宗暗中的羞辱,也赤裸裸地宣示了魔尊和大统领对待两宗的不同态度。
仍述既然领了查证刺客的事务,也便有了与同为负责人的班鸣进行接触的机会。音律宗大部分人都支持魔族与人类和平相待,不攘战争,这才是仍述应当支持的宗派,而并非法器宗。
作为蓝家少爷,仍述平常自然不能与音律宗人过多接触,现在反倒给自己提供了这个机会。
仍述与明萨商议过后,第二天便独身去了班鸣所在的驻殿。
班鸣也是英朗之辈,见蓝风主动上门来,神情中亦有些相惜之意,却又碍于两宗关系,似有隐晦。
“我尚未来得及去蓝府拜访,倒是蓝贤弟来得如此早,倒是我的不是了。”班鸣迎着仍述,连连道自己失礼。
仍述则忙摆手:“怎能怪班兄?如今你暂住驿殿,理应我这常住圣京的人先来拜访才是。”
两人客套着,却都有些不自在,气氛有些巧妙的尴尬。说话间已经来到殿中,班鸣命侍从去泡茶伺候。
仍述用眼睛余光扫了班鸣一眼。第一感觉,认为班鸣与自己的性情倒有些相似,对这些寒暄客套和虚假之礼有些抵触。
顺了自己的感觉,仍述挥起衣袍,端然坐在座椅上,爽朗再道:“嗨,也不与班兄过多客套了,这些事我本也不会多理。”
抬眼间,见班鸣眼中似有惊喜之色,仍述继续道:“想来班兄也是爽朗之人,我便不多绕弯子。我是个急躁脾气,领了任务便想来早早了清,等不了许多。”
班鸣听毕,哈哈笑出声来,笑声中尽是畅快。
“蓝贤弟果然痛快,我确实不是虚妄之人,你若一味与我客套拜礼,我也就那几句套词了。”
说完,两人一同畅快笑开。
“对纳宗主寿宴之上刺客一事,班兄怎么看?”仍述率先敛正神色,开口问道,抢占先机。虽然不与你绕弯子,但该动的脑子还是要动的。
班鸣眼露慎色,嘴角瞬即扯出一抹微笑,似乎是没想到蓝风的攻势如此迅速:“如今音律宗被所有人的矛头指着,说什么都显苍白。对刺客一事的看法,应当我先讨教贤弟才是。”
班鸣不急不慌,徐徐道来,说的确是实话,但话锋一转,却将难题抛给了仍述。我先看你如何认为,我便也好说出我的看法。
仍述瞬即灿然大笑,两人相顾,再一次一同笑开。两个高手之间的对话博弈,确实有趣。
“班兄且不要为难我了,你也知道,我回魔族还没多少日子,就遇到这种事,你以为我能有多少想法?”
仍述再一句实话脱口而出,面露无奈神色,凌空一转,再将话锋掠向班鸣。唇枪舌剑,两人仅隔盏茶的案几距离,中间似有刀光剑影。
班鸣再笑,不过这笑声足够短促,他很快敛正了神色,沉吟片刻道:“也罢,如今我宗且说什么,魔宫和法器宗也不会信的。”
“你既不说,要如何取信?”
班鸣点头,再徐徐道来:“我只能说,纳宗主大寿宴席上那些刺客,确实不是我宗所为。”
“哦?”仍述眉峰一挑:“仲宗主可有当面向大统领解释?”
“昨日在魔宫的情形,蓝贤弟也看到了。大统领和纳宗主哪有给机会,让我们辩解?”班鸣无奈重重叹息一声:“如今我们被暂留在圣京,如同软禁,这态度还不够明显?”
仍述一直盯着班鸣的神色,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说谎的虚妄。反而,他的眼中充满无奈和冤屈。他说的,仍述相信八成是真。
“恕我对魔族之事暂了解不详。不过,在这大地之上,除了两宗恩怨,还有谁那般怨恨法器宗众人?”仍述追问道。
班鸣抬眼看他,见仍述这话虽然直白不委婉,但却也没有嗔怪之意,似是正经要与他中立谈论此事。
“确实奇怪…所以,仲宗主也有慌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查证。”
“纳宗主第一时间便派人下去,严查绿漪和逃走舞女的下落,至今尚无消息。若音律宗真被冤枉,找到她便有了人证。”仍述再道。
听了仍述的话,班鸣脸上的无奈之色更重。他有些无措,不知该苦笑还是怎样,沉默片刻回应说:“蓝贤弟认为,找到逃走的刺客便能解决问题了吗?”
盯着仍述的眼睛,班鸣加重了语调再道:“若刺杀一事,是有人刻意赖在音律宗头上。只怕,找到那些舞女,音律宗的罪名只会坐实吧!”
听了他的话,仍述眉间蹙起来,这话确有道理。
关键是,仍述一时想到了管家老秦,若是老秦是刺客的幕后指使。那么,老秦的目的是要将音律宗置于死地吗?
班鸣见仍述沉默思索,他的话却没有停:“一旦音律宗顶上了这个谋杀法器宗众人的罪名,仲宗主自然被制裁。宗主接班人…相信贤弟也知道,并无合适人选,到时音律宗便四散而去,再无实力做某些人的绊脚石了。”
仍述知道,班鸣所说,意指法器宗宗主及谋划的众人,一意想要音律宗瓦解。而仲宗主之下,只有一个儿子,便是那个只懂酒色的仲聪,仲聪可不是个接任宗主的合适人选。
“班兄,”仍述抬头,正色道:“你果真认为,法器宗为冤枉音律宗,可以将自身置之那般危险境地?”
“危险?”班鸣只以为仍述有意替自己的宗派推脱,语调提高几分,辩道:“若是危险,怎会如此容易化险为夷?况且,刺客所用之毒,居然对人身并无大害?”
“当日我在场,我自然知道凶险与否。”仍述沉思片刻,心间诸多关于老秦的事先提醒,却无法对班鸣说明。
但若不是老秦对他和明萨早有提醒,那日纳府宴席之上,确实异常凶险。
“班兄若信我,我便实说了。”仍述沉吟道,神色郑重而真诚:“正如音律宗自觉顶了莫大冤屈一样,此事,我并不认为是法器宗有意诬陷…”
第三八二章 两宗英杰(二)
班鸣的殿宇之中,侍从端上来的茶早已凉透,班鸣和仍述两个却一口也没尝过。
从最开始的唇枪舌剑,寸步不让,到后来两个人逐渐看到了彼此的真诚,便言辞锋利地探讨开来。
仍述无奈,不能将老秦的事对班鸣说明。于是班鸣一定认为,刺杀一事,就是法器宗纳宗主和他的谋事商量好,施出一出苦肉计,故意要让音律宗栽跟头。
不过,经过几番争论,班鸣倒是对仍述颇有好感。只觉得这人虽然不够熟悉,却坦诚相争,不遮不掩,颇有青年英杰之间的志同道合相惜之感。
仍述也是同样,或许是因为他本就知道,音律宗是主张和平的一宗,所以心底里早已对班鸣有了好感,所以接触起来颇为顺意。
然而,对于大统领交代下来的查证刺客的任务,两人也是有些无奈。
说由他们负责查证,除了捉拿绿漪回来,还能如何查证?不过是在两宗之中,分别找个见证人罢了。
刺客之事,已无可议之处,他二人终于放松神情,叫侍从重新换了热茶。仍述顿觉口干舌燥,想必刚刚高手过招,颇耗心神,仍述一面喝茶一面心中哑笑。
“这茶可喝的惯?”班鸣放缓了语调,终于可以轻松说话。
“清香,温润,是好茶!”仍述赞道。
班鸣悠然一笑,笑意发自心底:“这茶是家人特给我带来的,是南方特质的雀舌茶,以清香润口出名。”
仍述见他笑的似有羞意,便抬眼看他,不知所为何故。
班鸣见仍述好奇,便解释道:“贤弟有所不知,原本,我的婚期便定在这月月中。如今却被软禁在此,让家中人担心了。”
“这样啊!怪不得班兄面有喜色。那便不仅是让家中人担心,更是叫家中佳人担心了。”仍述笑侃着,忙将茶杯放下,拱手一拜:“小弟在此恭喜班兄了!”
班鸣无奈苦笑一声,修长的眉扬起来道:“也不知能否在月中赶回家中完婚,若不行,怕要家中再觅良辰了。”
仍述真诚地笑着,瞬即又打趣起来:“好事多磨,既然佳人有意,班兄不必心急。”
班鸣灿然一笑,挥手道:“罢了,不提这些事。”
他换上一副自在神色,再向仍述问道:“听闻贤弟从人间也带了定亲之人回来。人间女子,肯与蓝贤弟一同归来,必然也是两情相悦已久。有否也选个良辰吉日,将意中人正式娶回家中?”
仍述微笑,沉吟道:“如今我初回魔族,对万事皆不熟悉,实在自顾不暇,暂时没想那么多。”
“是了,是了,好事多磨。”班鸣引用仍述的话,笑道:“听闻弟妹是位女中豪杰,人中龙凤,待我结亲之日,蓝贤弟要带弟妹一同来我班府做客啊!”
“一定,一定。”仍述抬眼,见班鸣说的真诚,并无客套应付之意,心中更是触动,连连应声。
……
这边仍述与班鸣饮茶攀谈,那边的明萨在蓝府中也不安分。踌躇了一阵,她还是决定前去天择苑找寻那个可能是苑主的老翁。
天择苑和玄玑阁一样,都是魔族最坚固最完美的建筑。除了魔宫的无可匹敌外,这两座建筑也从未被天灾损毁。
所以天择苑的整理工事早已完成。苑主易仁早早便铺了纸张,坐在那个角落里,安静地沉思。
天灾过后,今天几乎无人来到天择苑,这里是彻底的安静。连风吹落叶,一叶落地的声音都被放大数倍,听起来倍感凄凉。
昨天,那个人间姑娘走时,笑着说她还会来这里。易仁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感受得到她眼中的真诚。
况且,作为人间归来的人,她对自己必然充满好奇,不然也不会用帮忙写信的理由,刻意来接近自己。
易仁木讷刻板,但脑筋并不迟钝,这些事他自然想的明白。若非如此,天择苑这等机要之地,国师岂敢委任与他?
正在易仁怅然出神之际,他半低着头,视线所及的青石之上,现出一个雾绡之衣的裙摆,还有一双五色丝线连文的靴子。
这女子的双脚站到离自己有段距离的地方,便驻足不动了。
她果然来了!苑主易仁豁然抬头,只见那人间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十几步开外,看着他。
“果然信守承诺。”易仁开口道。
“是呢,不仅信守承诺,我还怕你等得及了,一点都没耽搁便来找你了。”明萨应道。
易仁动动嘴角,似乎有笑,却没有看到笑意。这姑娘的性情倒是爽朗,不让人厌烦。
“我今天可以坐进你的角落里了?”明萨明知故问,打趣道。
易仁郑重地点了点头,有事说事,无事不多话的他,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言语调侃。他似乎是真心求教与明萨,神情都变得恭敬起来,完全不似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态度。
这个老翁还真是个讲道理之人,明萨心中暗笑,瞬即走近他,坐在他的身边。
“你可有想好,如何写信,我才能打动她?”易仁记得昨天明萨说的每一句话,连那句明萨搪塞他的话,他都记得清楚。
“我想过了,”明萨摆了摆头,有得意神色:“你放心好了。”
易仁见她露出得意神色,神情凝重了几分,敛正神色,强调道:“我不是开玩笑,这信很重要的!”
明萨瞬即点头,解释道:“是重要啊,我没说我在开玩笑。”心中却想,真是无奈,这老翁讲死理,你跟他开玩笑,反而多事。
“那我要如何写?”易仁盯着明萨的眼色,见她确实镇定了神色,方才追问道。
“首要的是,你的信中,没有对她的称呼。没有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