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怒目圆睁,势如水火,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高座之上的大统领欠了欠身,神情依然淡定:“够了,”他这声音淡然镇定,殿中水火之势瞬间便被化解数分:“如此吵下去,能解决问题?”
两位宗主谁都不愿先退一步,仍是势不两立地对视着,但胸口的起伏明显缓慢了些。
“纳洪所言,对刺客身份的怀疑确实有理,”大统领稍顿片刻,再开口道。一开口便为法器宗说了话,对此事的态度昭然若揭。
仲群一听,自然为音律宗心急,刚要上前恭拜,有话要说。
大统领右手一抬滞了滞,示意他不要急,听我说完:“但所有事皆要凭事实说话,光凭怀疑却无证据,人心不服,不能平白吵闹治罪,仲群的辩驳也无可厚非。”
“既然两宗英杰都在,便各派一人,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如何?”
大统领如此说了,两宗主自然不能说什么。
大统领见无人反驳,嘴角一扬,眼光迅速在阶下众人面前扫过去,再顿了顿,指派道:“仲群,音律宗的后辈中,你一向看重班鸣,便让他去查证,如何?”
仲宗主原本铁青愤怨的脸上稍有慰色,他顿了顿,拱手拜道:“臣下无异议。”
“好!”大统领眼光一瞥,再看向法器宗一边,思虑须臾,对纳洪道:“蓝风乃国师派回的精英后辈,法器宗便由他出面,与班鸣一同负责查证此事。纳洪,你可有异议?”
第三七七章 有序之殇
听闻大统领要让自己与音律宗人,一同查证纳府刺客一事,仍述眼光一亮。回到魔族之后,这是第一次与自己任务,算是对自己能力的试探吗?
此刻,所有人都看着仍述,包括纳宗主也将眼光停在仍述脸上打量着。
他的眼神先是有些犹豫,但瞬即,他换上一副欣慰神色,似乎是想到了蓝风在寿宴上的机智表现,所以愿意相信他。
不过,就算纳洪想要自家儿子担任此责,此事也要避避嫌。大统领着意让蓝风去做,他还能多说什么。
“臣无异议。”纳洪原地不动,也恭拜道。
“如此甚好。”大统领将衣袖一摆,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角,满意地道。
“为查证方便,音律宗众人且在圣京暂住吧。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无事,再领旨返回领地。”大统领依旧笑着,命令下的波澜不惊。
命令说完,大统领淡然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袍上略显出的褶皱,目不暇视地迈开步子走向后堂。
音律宗中人站在阶下,有些不悦,有些恼怒。大统领如此下令,明显是不愿相信音律宗的清白。留其等在圣京暂住,这也是变相的软禁。
不论怎样,魔宫永远都是法器宗的背后大树和强大后盾,他们有着同样的侵略野心,只要自己不站到主战一方,音律宗便永远不得公平了吧,仲群默然想道。
……
大统领起身离开,众人也后退散开去。临行之际,音律宗众人都打量着蓝风,这个蓝家少爷,这么快便要插手两宗事务了,果然深得器重,不容小觑啊。
仍述也顺着他们的神色瞟向班鸣,这个即将和自己一同查证刺客一事的人。年少精壮,神情冷静睿智,不似凡辈。
班家,乃音律宗四大家族之一。班鸣便是班家子弟,方才大统领所说,音律宗仲宗主一向看重他,看来,此人深得音律宗的拥护。
班鸣也朝仍述看来,两人目光相交,却无半点其余神色。
在默契地隔了一丈距离的左右两边,水火不容的两宗之间,两个年轻人,能给彼此透露什么神色呢?
“蓝风!”仍述刚迈出大殿,身后便传来一个浑厚声音,仍述转头,见纳宗主正招呼自己,身后还站着纳修。
“宗主。”仍述退回几步,恭拜道。
“哎,不必。”纳洪摆手一挥,说的豪爽,示意仍述不必多礼。
“蓝兄若不弃,便与我纳家同乘返回圣京吧。”这时,纳修从纳洪身后站出来,对仍述恭敬说道。
仍述自然不推辞,便与他们同乘一船。
本以为可以探得些信息,但一路上,纳宗主也只是与他闲聊,不过虚意说了几句拜托他为法器宗夺得证据之类的话。
其余更多,便是纳修与他探讨兵法,而纳宗主则意态阑珊地听着,摆出这是年轻人的话题,我不参与的态度。
等到了圣京,众人换乘马匹,仍述便与纳家分道而行了。
还未等仍述纵马行出多远,便感受到了这次更为剧烈的地震。马被摇晃颠簸的瘫倒在地上,仍述从马上跳下来,尽力保持自身平衡。
极目看去,圣京宽敞的街道边,瞬时倒下铺开了一些房屋。有魔族人从房舍中跑出来,纷纷躲避倒下的青土和木条。
站在长街尽头,看着眼中的长街上瞬间铺满狼藉,祥和的安宁瞬间变为仓皇避难。仍述下意识地出神望着这一切,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为何魔族世代一定要遵循祖训,要占有人类的土地。
这里如此多灾多难,如此悲壮苍凉,确实不是一方适宜生存的土地。
仍述所站的地方离玄玑阁不远,玄玑阁之上制高点,正站着风姿绰约的老板娘。当蓝风和纳家人一同出现在长街口时,她便看到了他们。
老板娘知道,音律宗和法器宗这些人今日来到魔宫所为何事。这些破事,她虽不愿理会,但不代表消息不通。
自从丈夫离去,儿子成为魔尊,这么多年她一直中立,绝不参与任何一方,也无人能够左右她。
大地的突然震动,让她将目光瞬即看向蓝风。心底,竟然对蓝风生出一丝担心。再看他利落地从失控的马匹身上跳下,没几步便控制了自身平衡,老板娘苦笑一声,自己这不是自作多情吗?
国师派回来的人,能是个三脚猫功夫的败家子吗?经过他训练的人,不是冷血无情便是杀人如麻了。
可是蓝风每次出现,都让她心中泛起波澜,就像见到了熟悉之人。几年不见魔宫中闭关的儿子,如今他也应像蓝风这般高俊了吧……
一个在玄玑阁高处,回想往事如斯。一个在长街尽头,怅惘魔族悲歌。
片刻愣怔之后,大地恢复了平静。
平静后不过须臾,街上之人便开始有序整理房屋。上次地震,仍述不过是在蓝府中,见过府中侍从的应对有序。如今,整条圣京长街中的人们都如此秩序井然,更加震撼了仍述的感官。
每隔十几天便有一次天灾,确实将魔族人训练得如此有素了。
仍述无奈牵动嘴角,俯身拍拍趴在地上懒洋洋的马匹,将马调整好继续纵马向蓝府行去。
……
“小魔头?”一进蓝府的门,只见蓝府的院中也倒塌较重,仍述便开口唤明萨的名字。
“少爷,少夫人正午出去,此刻还未回来。”婉儿闻声便小跑上来,悄声应道。
“还未回?!”仍述喝道,心中一惊,生怕明萨在外出了状况:“她去了哪?”
“夫人走时说,她去天择苑待一会。”婉儿再应,声音已有微颤,她知道少爷动了怒,而自己也有些担心夫人的安危。
是了,她确实说是去天择苑,怎么这时候还没回来?婉儿的话音未落,仍述已经一甩衣袍,转身奔出府门外。
去天择苑,还一待几个时辰不回。这又是地震,又是慌乱,可不要遇到危险了,仍述越想越担心,纵马驰骋,奔向天择苑。
第三七八章 天择苑主
时至傍晚,很多从天择苑中跑出来的人,都纷纷赶回了家中,去看家里房屋的损失。明萨站在苑外,看着天择苑的侍从,开始有序整理苑中散落的树叶。
四下张望来,这天择苑环形建筑庞大一片,居然真如这老翁所说,竟无一片损伤倒塌。连院中的假山,也坚稳如常,毫无动摇。
唯一稍显狼狈的就是院中树木摇落的树叶,还有人们奔跑中无意识丢在地上的书籍纸册。
这时,老翁方才铿锵有力口中所说的:天择苑这么多年,从未死过人,也几乎未伤过人,这陈述变得更加有力。
明萨瞥向与自己几步之遥的老翁,见他仍是不动声色的呆板立着,看着院中侍从有序的忙碌,他似审视又无过多神情。
“小魔头!”
远处奔驰而来急促的马蹄声,仍述跃马而来,声音清朗高亢频频传来。明萨应声转头,看到仍述脸上的神情,由担心释为放松。
“你怎么来了?”
“怎么还不回家!”
仍述从马上跃下,两人异口同声,望着彼此问道。
“我这就回家啊。”
“我来找你啊!”
再一次不约而同,脱口而出,说完两人都不由笑了。
仍述拉起明萨的手便要离开,明萨才一转身,身后的古板老翁立即发声:“你还没说,我要怎么写呢!”
这语气有些质问,有些赌气,却又没多少脾气,毕竟是有求于人,总不能大吼大叫。
仍述知道这老翁是与明萨说话,瞬即抬眼看过去,盯着他有意打量。明萨也应声转头,见他一副认真的神色,不禁心中哑笑:“你每天都在那假山下写字吗?”
老翁瞥瞥仍述,再看回明萨:“不一定。”
“想知道的话就来那角落等着,我会来找你的!”明萨灿然一笑,说毕一跃身,便跨上马。仍述随她也上了马,轻喝一声,高头骏马便朝蓝府方向奔跑起来。
古板老翁立在原地,望着马上青年男女的背影,出神怅望。
这男子他见过,是刚回魔族不久的蓝风。大统领前一次召集众人到魔宫议事,也是蓝风第一次出现,那时,自己便在屏障之后见过他。虽然众人都不知道,正殿的屏障之后,还有自己这一双眼睛。
那么,方才这姑娘,便是他带回来的定亲妻子?
天择苑苑主嘴角掠过一丝暖笑,怪不得她不认得自己,看来确实没来过天择苑几次。
若是常来,她应该像这里的人一样,知道在外院的角落中,经常会有这样一个貌不惊人,衣不华贵的老人,偏执地固守角落,写着一些什么,无论春夏,秋冬。
魔族人,圣京人,只要常来天择苑看书消遣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老翁的存在。但他们却并不知道,这普通到落入尘埃的老翁,便是天择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苑主大人。
天择苑苑主名易仁,多年来一直掌管天择苑,是国师最安心的后方阵地掌管者。初因是易仁是国师的外甥,有亲缘关系,再因便是他为人十分老实可靠。
天择苑中藏有黄金家族很多最珍稀的法宝和秘密,国师将天择苑交给他,叫他与大统领相互制约,方能放心离开魔族。
为避免纷争和自身陷入危险,易仁一直闭门不出,或是掩藏身份。如今认识他的人,也只能是一些与国师亲近的圣京老人了。
比如,国师那七个曾经叱咤魔族大地的徒弟,一定认识自己,无论自己的面相如何沧桑。其余人,大多在他出现在天择苑角落中时,都以为他只是无家可归的一个孤寡老人而已。
不过,国师那七位,曾经耀极一时的黄金家族的亲传徒弟,如今也死的死,去的去,老的老,散的散,再无当年风采。
二十多年前,七位徒弟与国师关系崩裂之时,也是圣京发生巨大动荡之时。
那一夜,易仁愁白了头发。他为他的罪责感到羞辱,痛不欲生。也正是如此,才让易仁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
如今,易仁年过半百,他至今未娶。不知是为赎罪成了习惯,还是藏了太多秘密,心已如死灰。
现在他的生活,除了替远在人类的国师看着这个魔族机要的天择苑。其余的,便是为他曾经的罪责赎罪了。
苑主易仁转身,朝向玄玑阁的方向。从这个角度,无法看到玄玑阁最高的顶楼,但他知道,她一定站在风里,怅望着魔宫……
方才地震时,那人类的姑娘,奋不顾身冲过来,将自己一同拉走跑出院子。她一连串的真实情绪动作,让易仁体会了久未有过的暖意。
仿佛方才那一刻他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是有陌生人关心他的死活的。
作为初到魔族的人类,必然没有经受过如此频繁的天灾洗礼。在大地剧烈震颤的那一刻,她自己一定也是十分惶恐的,却还记得折回身来,将自己拉走。
若是别人,易仁一定会反抗。因为他知道,天择苑不会倒塌,身后的假山也不会,所以他不会受伤。
而那一刻,在一个人类女孩的关切下,他知道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真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