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盯着那青年身前,站着的一个窈窕少女,她手中正在缓缓上升的一个绿色光团,辉映着逼真的花瓣,摇曳生姿。
那…不是,幽冥之花?
……
幽冥之花法力大绽,在逐渐升空的过程中,似乎迅速找到了刚才十人布下的刀阵精决所在,与其豁然相冲,十把宝刀的宝光已然被其覆灭。
十人被震得倒退几步,再蓄力,变换了阵型,要再次冲向明萨和仍述。
“住手!”
只听高处,传来老板娘的厉声,回彻整个玄玑阁大殿。
十个侍卫见老板娘发话,立即收了宝刀在手,退开几步去,让出了明萨和仍述的周身。
“小魔头!”仍述忙上前两步将明萨护在身侧。
护过明萨,仍述和明萨一同迎上屏风后,台阶上,从高处俯视他们二人的老板娘。玄玑阁的老板娘!
云鬓松挽,罗衣着身,丰腴的体态透着她贵妇之姿态。一双杏眼,闪烁无限精光,似能将世事看破。此刻她眉峰压翠,面容沉然,似有心事重重。
她双眼晶莹,与仍述久久对视,在幽冥之花的映照下,时光仿佛缓缓流淌,定格了很久。
仍述自知她是这玄玑阁的老板娘,却不知为何,自己会对她生出熟悉感。她越是这样端详着自己,这种感觉便越强烈。
莫名而起,不知所终,面容不识,却有温暖之意。这感觉,要比看到魔族人时候,更熟悉百倍。
老板娘先仍述收回看向他的目光,转而杏眼一瞥,瞥向已然稳稳落入明萨手中的幽冥之花。
“小姑娘,这法宝是你的?”老板娘眉梢一挑,语锋凌厉。
“是。”明萨敛正神色回道。
老板娘嘴角现出一抹诡谲的笑意:“你们…可是来自落城?”
“正是。”明萨继续答道。
老板娘一抬手腕,将垂在手臂间缠绕的丝绦挥开去,现出柔美的弧度:“你们是蓝家何人?”
说完,眼光一抬,直直扫过仍述和明萨,目带审视。
气氛静滞了半晌,仍述仰头目视高处老板娘道:“在下蓝风,见过玄玑阁老板娘。”
听过仍述的回答,老板娘紧盯他的眼睛,似乎在极力确认什么。这声音,依旧是那般熟悉,扰乱她心中思绪。
然而,这张脸却是蓝家后人的模样。转而老板娘收回目光,神情淡定下来,哈哈几声,爽朗大笑出声,笑声回荡在玄玑阁半空中。这笑声带着些喜悦,带着些得意,又似乎带着些不屑。
“蓝风,你是蓝风…”老板娘向下走来,绕过屏风,仍是站在离明萨和仍述一段距离处,打量着仍述:“嗯…看面容,确有些相似。”
“你何时回来的?”老板娘来回走着,步态悠然。
“才回来不到五日。”仍述应答。
“多年不见族中人事,你可还记得这里的家?”
“幼小离家,确实印象不清。正是因为不知规矩,才误闯了老板娘的玄玑阁。”
哈!老板娘眼中一亮,蓝家这少爷嘴巴倒是伶俐,变着法的解释在我玄玑阁中闹事。老板娘眼神晃了晃,嘴边僈笑。
转而,老板娘将游离在仍述脸上的目光乍然收回,再一个挑眉,看向明萨:“你呢?手拿幽冥之花的小姑娘?”
说这话时,老板娘微微欠身向前,眼光四射,似乎对明萨略带调侃和打趣。
“在下琴瑶。”明萨不知她为何这样问话,唯有正色答道。
“我与琴瑶已订过亲,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仍述在一旁补充。
第三三七章 机缘巧合(五)
“不错,不错!”老板娘端详着明萨,言语中尽是笑意:“蓝家少爷眼光不错,若是你父母在天有灵,也会安心。”
夸赞完蓝家少爷有眼光后,老板娘眼中的笑意更盛,但此刻却是换上了讥诮之意:“那个贪生怕死的老头儿,这么快就开始讨好少夫人了…”
“老板娘此话何意?”仍述不解问道。
老板娘腰身一转,侧身向着仍述明萨二人,并不理会仍述的问话,转而言其他:“不知者不怪。既然你二人无心闯入,今日,我就为蓝家少爷开回先例,也算是给故人一个面子。”
“送他们出去!”老板娘玉手一扬,便挥来几个侍卫,礼貌地请他二人步出玄玑阁。
侧面之身,更透出老板娘徐娘未老,风姿犹存的媚态。她皎白的素手和圆润的小臂,缠着桃色丝绦,将中年贵妇的媚态演绎到极致。
“告辞!”明萨和仍述异口同声,虽然心中各有猜想,但却知,要先离开这玄玑阁中再说。
说完,仍述护着明萨,转身便向正门走去。
“既然无心,你们又为何手拿姜糕?”
两人刚走出几步,忽听得身后再传来老板娘的声音,这问话中似带上了些幽怨,听得人心中一颤。
明萨转而想到昨晚,在客栈窗外仰视看到的景象。她披着白色披风,独自站在玄玑阁塔顶,那凄惶的感觉与这一句的问话颇为相近。
刚刚老板娘顾盼生辉,巧言伶俐,倒失了昨晚明萨对她的感觉。
听到问话,仍述转回头来,思虑一下,除了巧合也无其他解释:“早上天寒,吃姜糕只为暖身,不想竟误打误撞,契合了老板娘所想。”
老板娘忽而转头看向仍述,眼底莹然,双眉局蹙,诉不尽的心底愁绪。
良久,老板娘嘴角一扬,似是安慰自己一般笑了笑。平和了语气,她缓缓对仍述和明萨道:“天气渐凉,多吃姜糕可暖身,去吧…”
这句话,让仍述心间一暖。此刻高阶之上的老板娘,竟不似刚才的凌厉审视,反而似亲人一般,只是泰然说着一些家常絮语。
说完这句,老板娘没有再等仍述和明萨回应什么,而是缓缓转身走向高处,走进上一层塔身中。
她蓝绿的裙角也渐渐消失在仍述和明萨的眼中,悠缓的步态,无不透露着她心中的落寞。她是想起了什么呢?
“二位,请!”
身边的玄玑阁侍卫不耐烦催促道。
仍述恍然,与小魔头相挟出玄玑阁,门外寒风吹进眼中,他才发觉,刚刚目送老板娘的背影走远,他竟然湿润了双眼。在风中,一双泪眼陡然发凉。
然而,这风却未能让仍述多感伤片刻。
因为,当他和明萨的身影一出现在玄玑阁打开的门缝中,外面仍然痴痴排队的豪门公子们,便呼啦啦涌上来,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兄台,法宝呢?”
“拿出来看看!”
“别藏起来啊,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兄台,只求法宝一见!”
“兄台,你是如何知道老板娘要吃姜糕的?”
“……”
仍述一面躲避近身之人,一面护着身边明萨。这些围堵过来的人们,热情过度,心神紊乱,你推我搡,横冲直撞,一心就要看他们买到的法宝。
“众位,众位,冷静!”仍述一声清喝,瞬时控住一些局面。
所有人稍事安静下来,且要听他说什么,或者以为他要将法宝拿出来展示了。
“我们什么都没买到,无可展示。”仍述顿了顿,说道。
“什么都没买到?”
“骗谁啊!”
“你不买,就该从塔顶被丢下来了!还这么大摇大摆走正门!”
刚刚才冷静了些的人们,立刻再次人言沸腾。这次甚至要比最初更激动,他们认定是这次买到的法宝一定更加稀有强大,这两个生面孔的人故意不拿出来。
仍述刚说出这个答案就有些后悔了,他应该想到,这个真实的答案根本不会满足众人的好奇胃口。
可是现在转而再说什么也无用了,若要换个说法,巧妙化解此刻的困局,也得没有回答过的小魔头来说方可。
于是仍述侧头看了小魔头一眼,暗暗给她使了个眼色。
明萨嘴角一抹莞尔,知道仍述是何意。若是再与这些人纠缠下去,他们恨不得上来,将两人身上的衣袍扒下来,仔细检查法宝藏在哪里。
“哎……”
明萨刻意一声长叹,引得众人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我早说了,你想瞒天过海,哪有那么容易!”明萨睨了仍述一眼,慢条斯理地对围观众人道:“别急,法宝金贵,弄坏了可怎么好。”
听明萨这么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再也不叫嚷了。眼巴巴地瞪着两人,就等他们将什么稀罕的法宝拿出来,震慑众人。
见所有人都镇定下来,将两人周身也让出了些空地,明萨看向仍述,示意他这是个溜走的好机会,嘴中却说着:“别犹豫了,把法宝拿出来吧!”
仍述装作无奈听话了的样子,犹犹豫豫地在腰间掏着。
“老板娘,您怎么出来啦!”
正在仍述装作取法宝之际,明萨扬起头,朝远处嚷道,神情还毕恭毕敬的,真像看到了老板娘一般。
老板娘可是玄玑阁比法宝更厉害的人物。一般人往常哪怕进得阁中去,也未必能见到老板娘一面。
所以明萨这一叫嚷,颇有阵势的,让众人以为老板娘真从塔中走出来了,忙不迭都转头去看。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明萨和仍述手握一起,运起轻功,骤然腾空几丈高,在众人的头顶上飞掠而过。
“今日确实未从玄玑阁带走任何法宝,绝非有意隐瞒,今脱困而去,望众位见谅!”空中传来仍述的声音。地面上留下一群诧异的华服子弟。
看这两人的轻功,不依赖法宝都能有如此身手,在圣京都极为少见。况且,他们一定从玄玑阁带走了绝世法宝,此刻就算有意去追,也未必赶得上,众人惶惶然。
第三三八章 为情所困(一)
哼哼!站在玄玑阁内暗处的老板娘哼笑两声,眼梢一挑,笑意尽显。
蓝家两个后人脑子很灵光嘛,倒与那个刻板木讷的蓝家老爷不是很像。他的声音,却是与夫君颇为相似,可面容,却毫不相像。
想来,这孩子一直跟随在师父身边,也经受了不少磨砺。
是啊…老板娘眼神飘远,收起嘴角的笑容。师父对待徒弟一向是这般狠心。何况这些被带走的孩子,还不是他的徒弟,只是受他安排的棋子而已…
不知,衡儿可好?
那偌大的魔宫当中,无人与他相伴,他可想见娘亲?
……
这个塔顶,是老板娘一人所在。从不许任何侍从上来打搅,若有急事,侍从也只是站在底下,朗声向上通报。这里是她倾尽情愫来怀念故人,怅想往事,遥望儿子的地方。
高处不胜寒,这里至高至远。眼前的寒气,似乎都像浮云一般绕过面前。在这高处的绝对静谧之中,老板娘耳朵稍稍上挑,心下了然。
“来了就别躲躲藏藏的,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老板娘淡淡嗔道,语态极其自然,像欢迎一个老朋友。但讽刺却十分犀利,又像只是对话一个无感的敌人,情绪怒意波澜。
“你六识之敏确实超凡,无论每次我如何掩饰,都逃不过你的耳朵。怪不得当年,国师最看重你…”身后响起一个沉敛之声。
“死老头子!你又跟我提他!”老板娘转过身来,脸上不挂一点好脸色:“再提,出去!”
看着老板娘似怒似嗔的神情,苑主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罢了,罢了,不提不提…”说完看着老板娘仍然立着的一双杏眼,双手合十作揖道:“日后绝不再提!”
老板娘眼梢一转,似乎不想再跟他计较,转过身去,自顾自怅望去了。
“你堂堂天择苑之主,总偷偷摸摸来我玄玑阁顶,老都老了,还不知羞耻起来!”老板娘言语讥诮,不留情面。
“我…又给你写了封信…”身边的天择苑苑主却不在意她的嘲讽,反而有些怯懦,声音吞吞吐吐,透出心中极度不自信。
他看起来已年过半百,华发横生。生得一张方正国字脸,眉目也一板一眼十分端正。这五官端正得有些呆板,与老板娘的灵目流转反差强烈。一身朴实无华的衣着,让他看起来与寻常老人无异,与身边蓝衣玉坠的老板娘再成反差。
“又写?谁叫你又写的!不看!”老板娘嗔然而怒。
“你不看,我才敢写的…”苑主微微颔首,脸颊似有羞红。
他自顾自说着,将信从怀中掏出来,上前几步,将老板娘身前倚栏上摆着的花盆移开一点,小心将信压住一角,免得被寒风吹去空中。
花盆中的翠枝上,一滴晨露滞然凝在叶尖,欲坠未坠。
“天凉了,你要站在这里,也得多穿几件…”苑主声音轻柔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