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言探头看看窗外,咂舌道,“住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到了晚上可真吓人。”
韩念的目光也看向窗外,她想看看小楼之上,唐亦天是否会站在窗边目送她,可惜车窗高度有限,她只能看到二层的阳台。想想又觉得讽刺极了,是自己甩开了他,却又希望他来挽留自己。她自嘲地冷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她走的时候傲慢又利索,可真的上了车,那些觉得原本被她狠狠压下去的痛就一点点蔓延开了,先是蚁咬般的酸麻,一瞬间就变成了蚀骨钻心的痛。
他光着身子冲出房门找自己,他穿着运动裤和她走在J大的校园里,他把荷包蛋夹进她的碗里,他拉着她冲动地就出发去外地,他在深夜独自流泪……
短暂而匆匆的美好像一张细密而锐利的网,把她紧紧网住,一点点收紧,丝线如利刃一样割开她的皮肉,勒在骨头上,滴血不见,却叫人痛不欲生。
唐亦天,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痛,你也绝不是最痛的那个人,只是这命运像双刃的剑,我和你谁去握,都要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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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上了路,山下幽静的小院在后视镜里一点点远去,贺东言突然问她,“其实唐亦天的态度这么坚决,你就没怀疑过韩部长?”
韩念单手撑着额头,很勉强地让自己笑了一下,“可是这个世界,我只能相信他,也只有我相信他不是吗?”
“这……”贺东言想想,不知该怎么回答。
韩念半开玩笑地又说了一句,“不过我上次见他,他说你是好人呢。”
“那你必须相信岳父大人啊!”犹豫不决的贺东言瞬间就狗腿了,“岳父大人说的话,都是真的,都是对的!”
韩念噗嗤一声笑了,目光一瞥,看见他穿着长裤却连皮带都没系。贺大少爷江湖人称金玉小王子,号败絮公子,平时最大注重的就是仪容仪表了。韩念可以想象出他被自己吵醒后匆匆忙忙套上衣服就跑出门的模样。
“贺东言……”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上辈子是不是杀了我啊,要不这辈子干嘛这么帮我,就好像欠了我的要还债一样。”
贺东言稍稍一愣,继而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呢!所以啊,你要是不还我,下辈子就该换成你偿还我了。”
韩念歪头笑笑,“那我还是下辈子还吧。”
“哎!”贺东言由衷感慨,“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拖延症晚期!今天拖明天,这辈子还能拖到下辈子!”
韩念没回他,调低了座椅,靠着闭上了眼,像受了伤的小兽蜷缩成一团,静静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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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二十四小时,唐亦天就开始后悔自己就那样把韩念放了。他是恨她那副傲慢不求人的态度,以及她丝毫不留恋的模样,曾经的她不是这样的……
可他蓦然想到曾经的她哀求了自己,自己也没有松手,她留恋他们的深情,却又是他自己亲手斩断了她的一切念想,不是吗?唐亦天始终找不到恨她的理由,每一次都能那样轻易地说服自己,为她开脱。
她的冷漠,她的决绝,不过都是无奈。
林书文送文件来时问他;“之前放一放的方亮的事,现在要不要拿起来了?”
唐亦天沉着脸,冷冷地说,“以后这些事都和我无关。”
“恩。”林书文点头,拿出随身的记事本和笔又问了一句,“那孩子的事呢?也要划掉吗?”
唐亦天冷着脸没回答,林书文合上本子,“孩子今早去了市儿童医院。”
唐先生停笔,“怎么了?”
“好像是感冒转了肺炎,我也是刚刚接到的电话。”孩子虽然在贺家,但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第一时间就能获得消息。
“啪!”地一声,银色的钢笔拍在檀木书桌上,震得他掌心发麻。“怎么回事?”
“应该是换季节受了凉,感冒了没注意,加重了情况。”林书文回道,“现在已经住院治疗了,其他情况现在还不知道。”
唐亦天猛地站起身,却又坐了回去,指尖不耐地在桌上轻叩了几下,最后深吸了几口气定下神来,对着林书文说,“继续别给贺家舒坦日子过。”
他最后一次见到孩子,耀灵还是健健康康的,被贺东言带走才多久,就生病了!还是肺炎!住院了!唐亦天真是有一万个理由掐死贺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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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贺东言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头,继续跪求女王大人原谅。“我真是无辜的!他之前是有点小感冒嘛,那我想风口浪尖上,还是别出门去医院免得被唐亦天那个混蛋发现,结果我昨晚去接你,哪知道他小孩子那么兴奋,从被子里跳出来不睡了等你,这、这这怎么就变成肺炎了呢……”
小耀灵没精打采地躺在病床上,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原本亮晶晶的一双眼睛此时空洞又无神地半眯着。入了夜他咳嗽得更厉害了,每一声都叫贺东言胆战心惊。
韩念是生气,可她并不是气贺东言,更多的是气自己,但她阴沉着脸不说话,把贺东言吓了个半死。
“这都九点了,你先回去吧,让杨嫂明早八点来换我就可以了。”韩念打了热水给床上的耀灵洗了洗小脚丫,打发贺东言回去。
女王大人给他一个好脸色,抖M贺东言感激涕零,接了旨就滚。
晚上九点,呼吸内科病房区几乎都休息了,只剩下些许几个孩子时不时哭上一两声。韩念关上单间病房的门,拉开陪护椅,展成一张三段式的窄床,放上被子,也准备休息了。
小耀灵伸出一只小手抓着妈妈,声音哑哑的甚是叫人心疼。“妈妈,你和耀灵一起睡吧。”
看他楚楚可怜,韩念不忍心拒绝。“好。”她抱过陪护床上的被子,就挤到了病床上,轻轻地搂着孩子,“妈妈陪耀灵一起睡。”
闻到妈妈身上的气息觉得既安心又幸福,耀灵往韩念怀里又钻了几分。小孩子一生病就没有了平日生龙活虎的精神,显得格外乖巧可怜。“妈妈,我喜欢和你睡,我不喜欢和贺东言一起睡觉……咳咳咳……他身上也不香,臭臭的!”
韩念笑着揉了揉他头顶软软的碎发,“耀灵现在还难受吗?”
他点了点头,问,“妈妈,你小时候也生病吗?”
“当然会生病啊。”韩念哄他,“每个小朋友都会生病,生病就把身体里的坏东西排了出去,等到病好了,就会长高长大啦!”
“那妈妈也像耀灵这样乖乖打针,乖乖吃药吗?”耀灵伸出两只小手搂着妈妈的脖子,生病了还不忘求表扬。
“妈妈没有耀灵那么听话呢!”韩念说,“妈妈小时候,比耀灵大一些的时候,也生过一次病,但是妈妈不听话,不肯打针,也不肯吃药,结果病了好久好久,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妈妈都不认识了呢!”
“啊……”耀灵吓得眼睛都睁圆了,“不打针就会忘记妈妈吗?”
“是啊!”抬手点了点他的小鼻头,韩念吓唬道,“所以明天早上医生叔叔来给你扎针的时候,你得乖乖的,不能发脾气哦……”
耀灵知道自己今早扎针时发了小脾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恩,我乖乖的,我不要忘记妈妈……”
小孩子虽然病了,但还是好哄,没过多久就睡着了。窄小的病床本就不够睡两个人,加上韩念知道自己睡相不好,等耀灵睡熟后,她悄悄起身,睡回到冰凉又坚硬的陪护床上。
昨晚深夜回去发现耀灵有些发烧,她就一夜都没合眼,今早到医院一看得知是肺炎,她就来来回回忙着登记住院、排队化验、缴费拿药,最后医生告知只是轻度肺炎,住院一周就没事了,她悬起的一颗心才落回去。
心一沉,那些劳累、困乏就一股脑涌了上来,沉沉地压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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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半夜,耀灵被自己不通畅的呼吸声吵醒了,翻身一摸,妈妈竟然不在床上,他爬起来借着幽暗的夜灯一看,原来妈妈睡在病床边的小床上。
小床太窄,妈妈一翻身,被子就全部掉到了地上。耀灵想叫妈妈,可又怕吵醒她。于是爬到床边,伸出小手想去够地上的被子,可他实在太小,卯足了劲也还是差好大一截。
要是自己能快点长大就好!他又急又恼,转身去拽自己的小被子,想拿给妈妈盖上,再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床边,俯身拎起了地上的被子。
“啊……”耀灵刚要叫出声,那个人就已经直起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狼外婆!
唐亦天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对着耀灵嘘了一声,耀灵赶紧捂住自己的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他拎起被子,稍稍抖开,轻轻地盖在了韩念身上。她似乎很累,睡得很沉,呼吸声粗粗的。
盖好被子,他轻手轻脚走到病床的另一侧,坐在床边,摸了摸耀灵的小脑瓜,声音像吐气一般低沉,“你生病了吗?”
耀灵点点头,也这样轻轻地回他,“恩,叔叔,你怎么来了?”
听到叔叔这样的称呼,唐亦天倍感酸楚,抬手把耀灵扶躺下,替他小心地掖好被子,问道,“你妈妈没有告诉你,你爸爸是谁吗?”
“我没有爸爸啊。”耀灵摇摇头,“就像小蝌蚪,只有妈妈,所以只要找妈妈,不要找爸爸。”
唐亦天远远看了一眼睡在另一侧蜷缩在被子里的韩念,不知道她是怎样教会孩子这些的。“耀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爸爸,你也有啊……”
“我也有爸爸吗?”耀灵眨巴了一下眼睛,举着小手抠起了额头上退烧贴的边角,似乎和狼外婆叔叔玩,精神就好了一些。
唐亦天目光里的柔情像夜色一样浓,他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说,“耀灵,其实我就是你爸爸啊。”
“你?”耀灵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嘴巴都张成了圆圆的0型,“你是爸爸?”
“对啊。”唐亦天的嗓子有些发涩,声音都哽咽了,“我是你爸爸啊,耀灵。”
耀灵既吃惊又不敢相信,撇了撇小嘴巴说,“可是贺东言说他是我爸爸哎,那他是爸爸,还是你是爸爸,还是你们都是爸爸?”
“当然是我!”唐亦天略显激动,语调都不自觉地提高了。韩念惊了一下,微微动了动,翻了个身。唐亦天赶紧收了声,过了好一会,她沉沉的呼吸声传来,他才敢继续说话。
“但是你不要告诉妈妈我是爸爸的事。”
耀灵掀开自己的小被子,冲他招招小手,让他把头探进被子里,与自己的小脑瓜靠在一起。暖暖的被褥里是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味儿,混合着酒精消毒液的气息。“为什么不能告诉妈妈?妈妈不知道你是我爸爸吗?”
“唔……”唐亦天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一会他说,“因为想给妈妈个惊喜。”
耀灵咯咯地笑了起来,“妈妈会吓一跳呢!原来耀灵有爸爸!”
“嗯。”唐亦天轻轻凑过去,在儿子软软香香的小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好了,你快睡吧,叔叔、不,爸爸以后再来看你。”
耀灵抬手捧住他的脸,也吧唧了一口,沾了他一脸黏糊糊的口水,耀灵昂着小脑袋开心地说,“爸爸,你比贺东言帅,酷毙了!”
☆、PART 31
星江大桥的新建工程迫在眉睫;唐亦天私事再多;也不能对此不闻不问。将近三个小时的冗长会议结束;唐亦天抬手揉了揉额角稍稍舒缓了一下神经。林秘书就敲门走了进来;“NSJ的贺太太来公司了,在会客厅等您。”
唐亦天找了贺家那么久的麻烦,贺家肯定是要上门来的。但论资排辈;贺观涛要是亲自出马未免太没面子;所以这种时候女眷的用处就得以显现了。
苏海梅开门见山,“全J市人人都知道韩小姐和唐先生的关系;贺家也不例外,所以贺家是绝不会参与其中的;唐先生大可以放宽心。”
她说话做事都干净利落,颇有魄力。当初贺观涛丧偶时不过三十来岁,多少年轻姑娘梦寐以求的黄金单身汉却偏偏喜欢上了苏海梅这样一位年轻的寡妇,如今看来,自然是有她的魅力所在的。
“贺太太是个爽快人啊。”唐亦天笑了起来,“不过,贺先生和贺太太的态度我十分愿意相信的,只是贵公子……”
“东言是吗?”苏海梅也笑了起来,“也许我是继母,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对贺家的继承人不该过多议论,尤其是和旁人议论。不过我很了解东言的性格,他确实对韩小姐一往情深,并且缠着我和他爸要让韩小姐过门。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们真要是不许,他也没办法,毕竟他跑了三年,不像唐先生如今覆雨翻云,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呢。”
“那就好。”唐亦天客气地说,“贺太太如此通情达理,看来以后盛世和NSJ应该多多合作,我就喜欢和通情达理又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