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墨嗜杀,便被素来自视为墨家正宗的白墨所不齿,却偏偏昔年墨家矩子墨翟流传下来的掌门矩子令正由白墨大子所持,这番墨家正朔的地位更是名正言顺。赤墨自是不服,这白墨矩子令也使他们如鲠在喉,必欲取之方得心安,几百年下来,白墨赤墨为此也不知明争暗斗了多少次,可白墨虽不如赤墨神杀剑士高手众多,但凭借着他们精擅奇门遁甲和机关锻造之术的优势,每每转危为安,令赤墨神杀剑士铩羽而归。这种争斗的局面直到近五十年来才算稍稍转缓,那也是因为时局动荡,赤墨南徙,而白墨子弟隐身于中原的缘故。
陷地想起来了,和颜蚝、郭昕几位师弟曾经聊过,好像是夏侯通在十三年前行走神农大山墨家旧址之时,和赤墨虎师邓禹子照了面,那邓禹子觊觎矩子令,与夏侯通大打出手,夏侯通不是对手,却是仗着机关遁地之法侥幸脱身,饶是如此,身上也被邓禹子留下好长一条剑创。
陷地不自禁的摸到了自己胁下,那里的伤痕悸然有感,可是,这是他完全仿造夏侯通身体而变化出来的伤痕,全无切肤之痛,到哪里知道这邓禹子一剑之威去?更烦恼的是,现在这个邓禹子已经出现在眼前,大有不达目的绝不干休之势。
陷地觉得有些无稽可笑,自己是堂堂虻山圣灵,身负莫大使命,却因为变化而成的人间凡夫,倒惹上了这端荒唐官司。这是门派争斗,也是江湖恩怨,跟自己有个鸟干系?然而对方的杀气剑意也使他不敢等闲视之,这就是最要命的地方,来寻仇的偏偏是个有破御之体的狠角色,自己却又如何处之?
按他的想法,便交出矩子令又有何妨?可问题是,真正的夏侯通会这么做吗?这不是让别人看出自己伪装的端倪?而更关键的一点,矩子令也不在他的手中,那是由墨家剑士们一齐看护着的师门重器,深锁于墨家本部的非攻院地下,自己一个人也没权利擅专而断矩子令的归属。
事情在这一点上犯了拧,陷地也只能死撑:“邓禹子,这么多年了,你还贼心不死?要当墨家正宗,你们的道行还差的太远,又怎么配执掌矩子大令?”
邓禹子有些奇怪的侧了侧头,总觉得这个夏侯通的语气举止与十三年前所见颇有不同之处。
邓禹子见到夏侯通,完全是一桩意外,宫中防范森严,他只是带着神杀剑士于饮宴之际在宫外暗藏隐伏,待殷虞和那安婼熙策马而出时才齐齐跟上相随,他还是不放心那个与妖魔暗通的安家小姐,可惜公子不听,他也就只能尽忠职守的远远扈卫。
不料殷虞径寻了那夏侯通来,一眼之下,邓禹子便认出了这个白墨的对头,既意外又欢喜,两派龃龉已久,昔年又有宿怨,此番再会便是杀机顿生,等殷虞和夏侯通分开之时,他派手下的神杀剑士继续前往护卫公子,自己却一路追着夏侯通,待确定了夏侯通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跟从之后,终于出手相阻。以一敌一,他深知这白墨大子比之自己尚逊一筹,自己又是有备而来,也不怕夏侯通困兽犹斗。
“这么多年不见,大子的嘴上功夫倒是见长,只不知那一手白墨剑术有没有更高明些?”邓禹子不无讥嘲地说道,手中铜纹古剑向夏侯通当头处缓缓一压,夏侯通顿觉面上劲气吹刮生疼,身形微微缩了缩,心下暗惊。
“交出矩子令,邓某饶你今天不死。”邓禹子剑锋一转,距离夏侯通心头要害只是寸许之距。
夏侯通暗忖:我不知道那真正的夏侯通能挡你几招,你的剑气罡力确实非同小可,即便是普通的妖灵对上你,都未必可以保全,但遗憾的是,你碰上的是我——虻山少有的慕枫道圣灵,在妖术对你难以奏效的时候,我依然可以从容遁去。
在确知了杀气所源者是因为这么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理由之后,夏侯通就打定了脚底抹油的主意,右手假作轻按剑柄之状,似乎在转眼间就将拔剑出鞘。
邓禹子冷笑,他看见了夏侯通拔剑的动作,可就在他剑锋向前一刺,径击夏侯通右手的时候,忽然发现面前的夏侯通汇成了一个诡异的虚影,剑锋毫无阻滞的穿了过去,同时耳旁风声一竦。
虚影尚未消去,一股异样的感觉从邓禹子心头升起,铜纹古剑似有所觉,猛的向侧首狠狠一挥,一蓬若有若无的剑气射出,倏然间热力大涨,剑光一闪,夏侯通隐于虚空中的身影跌跌撞撞的现出,带着一脸骇然之色望向邓禹子。
移形瞬影之术居然被这个赤墨虎师于轻描淡写间破解,若不是夏侯通迅速反应,拔出腰间长剑挡下了那蓬如影随形的剑气,只怕背后早遭穿身之厄,对方的破御之体竟具有如斯威力?
邓禹子斗笠下的双眼变得更加深沉,死死的盯在夏侯通脸上:“你用的不是墨家心法,你也不是夏侯通!”
夏侯通好一阵子头皮发炸,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眼前的赤墨虎师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拆穿了自己,正要强打精神敷衍几句,却见咄咄逼人的邓禹子忽的一转身,大含敌意的注视着另一边的屋顶之上,夏侯通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便见到一个体格魁梧,头顶弁冠的青衣老者。
第093章高手云集
青袍老者用一种很惬意的方式蜷着腿,坐在屋顶斜伸而出的檐角之上,雄毅豪猛的面孔上带着一丝洒然的笑意,花白的髭须随着晚风飘洒颌下。
夏侯通同样不认识这个青袍老者,不过看他双目炯炯,只盯在邓禹子面上,显然不是冲自己来的,不禁暗暗松了口气,身形微凝,只待觑机脱身而走。
邓禹子手中长剑之势未变,还是斜指着夏侯通,斗笠则微微上仰,目光冷厉的瞥向那青袍老者。
“孔缇,你若想报仇,邓某随时恭候!不过今晚是邓某门户中事,你也要来搅这趟浑水?”
“这话说的,你嘴上说随时奉陪,可平常你身边那些徒子徒孙们一直不消停,老夫年岁大啦,以一打多这种折本买卖却是万万做不得的。难得今晚上你只身在外,这可是老夫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你说,老夫岂能坐失良机?”
邓禹子冷笑:“放你多活了五十年,老家伙就这么急着要死?好,邓某成全你,今天你家公子不在,可没人能护得你!”
“你那少主子也不在那,你我都不必顾忌。”孔缇一脸从容,青袍衣襟已然微微鼓胀而起。
夏侯通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立刻引起了邓禹子的反应,铜纹古剑像长了眼睛一样,随着夏侯通后退的步伐又递进了寸许,夏侯通骇然心惊之下,便听邓禹子一声沉喝:“你也别动!我几时让你走了?”
孔缇正欲扑击而下,看到邓禹子分心两顾的情形却又停住了,悠然抱膝,复在屋檐一坐,语气轻松的道:“看来今晚上你要忙的事还真不少,老夫需要的,是击杀完全心无旁骛的你,现在嘛,不妨让你先把眼前的事忙完。只管放心,老夫毕竟不会像你们这些神杀剑士那么卑鄙,你办事的时候老夫不会趁机偷袭于你的。”
“愚蠢的论调,你如果还是那么迂腐的话,我认为五十年后的你并没有什么长进。当然,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愚蠢的把后背交给自己的敌人吗?”邓禹子显然不信任孔缇。
“卑鄙者眼中所见,皆是和他一样卑鄙的人。武人真正应有的风范,你到现在还没有理解。”
“你们是武人,你们有尊严和风范,所以你的十九位同袍早就朽烂了骨头,而我只是个杀手,那种迂腐的武人信条在我看来就是一堆臭不可闻的粪便!”
邓禹子嗤之以鼻的反诘声中,孔缇淡笑着耸耸肩:“那好,你现在准备怎么如何?想两件事一起做?既迎战老夫同时又料理你那什么门户中事?老夫倒是无所谓,可你认为在与老夫厮斗的时候还能有分心的余暇吗?”
邓禹子哼了一声,却也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反唇相讥,孔缇说的没错,他与孔缇的剑术在伯仲之间,彼此相斗时需打醒十二分精神全力施为,尚且未敢言胜,自己又岂能有余裕对付夏侯通?夏侯通倒底也不是泛泛之辈,那一手白墨剑术比之自己也不过逊了一筹而已。况且,眼前这个身份堪疑的夏侯通另有诡谲之处,只要自己和孔缇甫一交战,这夏侯通纵不觑机掠阵并击,遁身而走总也不是难事,自己却如何防范?
世事就是这么的凑巧,这是邓禹子击杀白墨大子,获得矩子令的最好机会,却也是孔缇趁邓禹子独身在外之际,得报大仇的最好机会,两件事搅在一起,对邓禹子来说又更加的难以取舍,三个人便僵在了一处。
孔缇见邓禹子一时犹豫,便施然站起,青袍身形立在屋檐之上,手往背后一搭,口中笑道:“没话说了?你既然不相信老夫的好意,那么老夫也就无须跟你客气了。那么……出剑吧。”
两人之间的积蓄的气劲已然催谷到巅峰,邓禹子不敢怠慢,眼见孔缇即将出手,必是雷霆万钧之势,说不得,只能先弃那奇怪的夏侯通于不顾了,保住自己性命要紧。可就在孔缇拔剑在即,邓禹子作势欲迎的当口,两人却又同时一怔,齐齐转头,看向了街闾转角处的黑暗中。
两大高手将战,夏侯通以为自己找到了脱身的机会,也就是这一刹那,一股隐隐的玄劲气流却又封住了自己的退路。他惊诧之余却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没错,在那街闾转角处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高手,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那个高手在现身前就用一种古怪的功法锁定了自己,令夏侯通意外的是,这股玄劲同样没有伏魔道的气息,真是奇怪,既然不是伏魔道,为什么总要针对自己呢?
新的高手在夜影黑暗中缓缓露出身形,夏侯通首先看见的,是一双破陋不堪的草鞋,兀自伸出几根脚趾来,卷起的裤脚露着泥迹斑斑的小腿肚子,来人体格倒也颇为粗壮,一身棕灰色短结衣衫,头上裹着缠盘的灰布,十足便是个寻常乡农的模样。不过他骨节粗大的手上握着一柄松纹古朴的长剑,夏侯通看看这把长剑,又转头看了看邓禹子手中那柄铜纹古剑,隐隐觉得这两剑倒是大有相似之处。
看到这个灰衣乡农,邓禹子竟出奇的身上震了一震,目光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首先出声的却是屋檐上的孔缇。
“是你?”孔缇盯着那灰衣乡农,“老夫一路随公子前往洛阳,多曾注意那殷氏公子,却很意外的发现,有一个人同样也在密切关注着殷氏公子,身法诡异,却也足够高明,若不是这身时隐时现的凶戾剑气,还真是难以察觉呢。没错,就是这样的剑气,那个人就是你吧?”
灰衣乡农扫了夏侯通一眼,夏侯通只觉得这一眼神光内蕴,威凌异常,当下不自然的缩了缩脖子,灰衣乡农长剑一伸,已经指住了夏侯通,口中答道:“不愧王平子绝人雄卫,我以为我掩饰得已经足够好了,连邓大师都已瞒过,却还是被你看出了蛛丝马迹。”
灰衣乡农一语道破孔缇身份来历,孔缇倒不如何吃惊,眨巴眨巴眼,却看向了屋下的邓禹子:“没道理呀,我都能发现的剑气,你这个天下杀手之宗的人物竟会毫无所察?”
邓禹子一直怔怔的看着灰衣乡农,没有理会孔缇的揶揄,倒是那灰衣乡农解释道:“这不奇怪,孔绝人玄功深湛,我这身剑气自是无法瞒过,可我却熟悉邓大师的武技路数,我的剑气与神杀剑士混为一体,系出同源,邓大师便难以察觉了。”
“果然是你?庞璞?”邓禹子忽然发声,语调微带颤抖,很少见他有这样情绪产生波动的时候,“你……你不是……”
“死了吗?不,我没有死。”灰衣乡农接口道,目光印在邓禹子脸上,“我在那个可怕的地方死里逃生,蒙一位高僧所救,现在我已脱胎换骨,誓要将那些曾想置我于死地的东西一网打尽。”
“庞……师弟,究竟是怎么回事?”邓禹子有些激动,不自禁的向前迈了一步。
这个被叫做庞璞的灰衣乡农竟是赤墨虎师邓禹子的师弟,无论是孔缇还是夏侯通都是大吃一惊,孔缇暗忖,此人既是邓禹子师弟,那必也是赤墨中人无疑了,难怪一身剑气可融于神杀剑士之中,令邓禹子无所察觉。可是看二人这般相见情景,似乎又隐含了什么牵仇涉怨的内情,却是奇哉怪也。夏侯通则想着:此人是邓禹子师弟也就罢了,如何对我这般上心防范?也把我当白墨大子了?
“我一直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灰衣乡农庞璞冷冷地说道,只是说话的时候长剑仍然不离夏侯通身遭左近,“我相信大师的那位主家是知道我的身份的,为什么在那一次,会让我进入到那个地方?那个充满了邪祟恶鬼的地方!大师,那些恶鬼是与你的主家勾结的。”
“你是说殷大人?我……我着实不知,只是听闻探报,你死于大司马府公务,好在至死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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