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侁对他知之甚稔,心中想,这番言行,才是那个白用了康曲达干五十个勇士,还顺手敲诈五千斤镔铁的陈德,他心中一定,微微笑道:“将军不日便要转战南北,各处军机消息想必是急需的,我祆教弟子遍布天下,可为将军耳目,若是攻略城池,我教中弟子可以为将军散流言,开城门,保全将军麾下勇士。”
陈德心中一凛,未想到祆教的势力在中原都已如此之大,怪不得正史上元末时,由祆教发展而出的明教能够挑动天下作乱,最终推翻元朝,不过正如王侁今日所料一样,各路英雄大多只是利用依托祆教起事,朱元璋成事后虽然立国号为明,但祆教却日益衰微,想是反而更加受到朝廷和儒道佛三家的压制打击之故,金大爷在倚天中的描述也不是空穴来风。
自己虽然赞同信仰自由的,但也不能放任祆教在自己的地盘上秘密结社,上策莫过于给与其公开进行宗教活动的权利,但严厉打压其秘密组织,这股力量宛如双刃之剑,一不小心就会割伤自己啊。陈德心中暗暗打算着,一边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道:“我知王兄担忧的是什么,不过你看我军中,尽是出身寒微的厮杀汉子,心思简单,这些人便是我起家的本钱,只要贵教不要去接触这些人,挖我的墙角,我便答应你,相助贵教光名正大地重返世间。”
王侁点点头,陈德的要求不能不说合理,对宗教的威力,他比陈德更加清楚,陈德禁止他在军中传教,乃是必要的自保条件,若非如此,如果有一天祆教鼓动士卒作乱,恐怕陈德亦控制不住。
见王侁答应,陈德心知他所求甚重,寻思着再加上一些条件,脑中忽然闪念,心想和李煜总算君臣一场,便帮他一把吧,又道:“还有一事,周后你是见过的。听闻晋王性好渔色,我担心他见了周后美貌,将之霸占,吾与李煜总算是君臣一场,不忍见他受此折辱,你能否想个法子,在李氏北上汴梁的途中将周后救下,暂且收留,将来送到我处。”
王侁见他沉思半响居然又提出这么个条件,不由面色古怪,答道:“晋王律己甚严,礼贤下士,你从哪里听说他性好渔色的?”见陈德不置可否,无奈地点头道:“周氏虽然贵为江南国后,不过一介女子而已,途中做点手脚,谎称她失足落水,又或是郁郁而终之类倒也不难。只是陈兄你,未免也太好色了吧?不过英雄本色,汉高魏武均是好色之人。”说完干笑两声看着陈德,心想当初自己就曾看见他和宫女私通,谁知居然还看上了周后,当真是色胆包天,人无完人啊。
陈德见王侁用惋惜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哭笑不得,这种事情解释就是掩饰,便洒脱地抱拳道:“如此多谢王兄。”他见王侁对晋王赵光义似乎很信任,又多嘴了一句:“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晋王今日作为,安知不是做出来让人看的?”见王侁似乎不以为意,也醒到自己失言,便说笑着把话岔开去。
二人又计议将来如何联络,陈德如何假借王侁名义调动各地的祆教弟子等事,直到次日清晨,王侁才告辞离去,临别前告知陈德,宋军升州西面行营大概会在一个月后整顿完毕,到那时会以狮子搏兔之势扫荡江南尚未降服的各州县,陈德要走的话就要抓紧时机赶快行动了。
送走王侁后,陈德立即召集辛古、萧九及校尉以上军官议事,这些人都是兄弟会成员,陈德将王侁所提计策和宋军月后将要进剿的消息告知众人,但略去了有关祆教一节,他注意观察被吸收入兄弟会的先教教徒石元光的神色,但见他神色自若,心中暗暗思忖,王侁说康曲达干和他自己并没有直接联系,只是都信奉祆教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陈德军中上层如辛古、萧九等均不是江南人氏,所以对长途转进并无意见,中层军官的利益已经牢牢地和陈德绑在一起,黑云都全军覆没殷鉴不远,二十万北朝禁军的战力不是一万神卫军独立抵挡得住的,众将所虑着,唯有底层士卒故土难离,加上长途行军会有很多水土不服的情状发生。
陈德待众将把长途行军所将会遇到的困难都说完后,先定下了取才去王侁所现之中策的决断,即全军从陆路走,通过宋军防御薄弱的州县相机转进到北汉。陈德估计北汉未必敢将新投效的军队安置要地,很有可能是指派一处山高皇帝远的军州戍守,担着名义,自筹粮饷,这也是五代时朝廷羁縻外系军队的一大特色。
然后让辛古左军为先锋,准备各种必要的攻打小城寨所需的器械,萧九右军负责后卫和两翼掩护,还负责全军后勤辎重的准备,各营校尉当日回去甄别士卒,父子均在军中的,儿子回去,兄弟均在军中的,弟弟回去,此外不愿随大军转进的,发给五十贯安家钱,由李斯带着伪装神卫军主力仍在润州,待大军开拔十日后,遣散士卒听任其自行返乡。如此整顿之下,裁汰了四千士卒,愿意跟随陈德千里转进的士卒达七千人,其中两千多人是数代从军的,出了军营无处可去,一千多人是金陵左近人氏,家园已毁,还有两千多人觉得神卫军军饷高,军中生活远比农家好,上下一心,因此自愿跟着营伍,见多识广不说,运气好还能谋个一官半职。
一切准备停当,趁着一个月黑之夜,七千江南子弟马裹蹄,人衔枚,偷偷出了润州大营,营中仅留下等待遣散的四千士卒,每天出操,巡城,买双份的粮食,混淆视听。十日后,这些留守大营带遣散的士卒也趁夜换上百姓的服饰,毁坏了军器自行离去,当地治安则由李斯带领着五十牙兵和原有的州署衙役维持。半月后,当宋人大军来犯前,李斯烧毁常润二州的所有民籍田亩簿册,带着五十亲卫飘然远去,扮作行商择近路直奔太原。宋人占领江南后,原打算按照原有民籍田亩征税,但李斯这一把火将原先记录全部毁去,没了凭据,地方士绅乡民花样百出的隐瞒户籍和田亩数量,接管的官员仓促间定出的税额,远远低于从前,因此此后数十年常润两州百姓感念李斯焚簿之德,颇有一些为他供奉长生牌位的,这是后话。
陈德率领神卫军主力出常润,小心翼翼的绕过宋国大军盘踞的金陵附近地去,来到被反出金陵的凌波军指挥使卢绛占据的宣州。陈德秘密带着亲卫与卢绛相见一面,道明过境借路之意,二人劫后重逢,感念旧识胡则已然殉国,分外唏嘘,得知陈德打算投奔北汉后,卢绛不但没有勉强他和自己一起坚持江南,反而让次子卢钟杰率一千凌波军精锐相随陈德。
陈德心知卢绛这也是为家族留一条后路,也许江南卢氏不保,卢钟杰这一支却可以在北方开枝散叶,为家族延续香火。
离开宣州后,陈德率神卫军沿着长江南岸走池州、江州,专门选择那些新近才投降宋国,上下官吏都是南唐旧人的州府,这些地方他只要不去攻州掠府,在县以下的市镇中收集军粮补给,地方官员要么干脆报称匪患,要么拖个好几天才上报。
直到鄂州,神卫军方才渡过长江,与留守鄂州的宋军见了一仗,宋军主力大都东进征唐,留守的军队见识了神卫军的强悍战力后,无不紧闭城门,而神卫军则在收集补给后迅速离去。
此后行军都在宋境之内,在祆教弟子和斥候的指示下,神卫军一路避免与千人以上的宋军接触,沿汉水进至邓州,因靠近汴梁,为防宋军惊觉,掉头向西,走尽量选取山区行军,走京州、华州、同州、在延州渡过黄河,进入北汉地界。
长途行军餐风饮露,其中艰辛难以言表,尽管陈德在沿途不吝金钱向居民购买粮食、蔬菜、肉类、药物等补给,还强拉了数十个郎中随军,渡过黄河之时,出发时的八千江南子弟仅剩下不足四千。过河之后,即遇到了吐浑军派来接应的军使,陈德率领幸存将士面对黄河,祭奠未能活着一路倒毙途中的同袍,全军将士悲喜交集之下,居然号啕大哭,状如炸营。黄河咆哮之下,不少活下来的兄弟互相歃血为盟,对天盟誓同生死共富贵。
然而,这一路艰辛也带来莫大好处,兄弟会成员已经发展到四百多人,其它军卒也都以身为营中人,死为营中鬼自许,就算王侁毁约偷偷发展教徒,这些士卒恐怕也难以背军入教。全军士卒历经风霜琢磨,耐劳敢战之处尤胜往昔。
作者:剑花烟雨江南的章节写到这里结束了,铁马秋风塞北的章节就要开始,戚继光有句名言,天下豪杰争长短可起兵于南,古今英雄争长短当用兵于北。感谢大家的支持。
对有关长征有疑问的朋友,可以看一下作品相关,元吉限于笔力和精力,尽可能给大家好的阅读体验,再次多谢支持。
注:焚籍惠民
刘茂忠
开宝中,令坚为吉州刺史,茂忠为袁州刺史,金陵破,后主归京师,两人者相约,一以主存亡易节,誓死报国,前二年,令坚寐,则梦人斗,大呼二寤,乃聚侍婢歌舞,喧笑达旦,始能寐,至是若与人搏击于帐中者,逾时而卒,茂忠度不能独奋,遂降,将行,悉燔州县军兴科敛文籍,所留田税簿而已,袁人德之
八十四章 夜宴
大宋开宝九年,年逾五十的赵匡胤在集英殿设宴款待“来朝”的前江南国主,违命候李煜。
丁香、龙脑、桂花、橄榄等各种香料和花瓣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宫殿,几案上堆满荔枝、龙眼各色干果,雕花梅球儿、红消儿、雕花笋、蜜冬瓜鱼儿等雕花蜜饯玲珑剔透叫人不忍下箸,一道道宫庭美食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奶房签、三脆羹、羊舌签、萌芽肚胘、肫掌签、鹌子羹、肚胘脍、鸳鸯炸肚流水一般送上前来,香气四溢。
不过能催动赵匡胤食欲与兴趣的不是这些天天都能见到的美食,而是呆呆的坐在下首的李煜。
“李卿,汴梁安住,朕为卿备下的侯府还习惯否?”赵匡胤有些骄傲地看着低头喝酒的李煜。
金陵被一把大火焚毁,未能取得计划中的南唐积储,开封府库中存粮吃紧,原来计划在去年秋天讨伐北汉的计划只得推迟了。这李煜看样子斯斯文文的,却没想到有这般玉石俱焚的勇气。
虽然王侁在密奏中将曹彬称病,潘美曹翰二将纵兵抢掠,烧毁金陵之事交待得清清楚楚。但是眼下北汉未灭,正是用人之际,对南征诸将只能斥责了事。
看着这文文弱弱的李煜,赵匡胤就怒从心起,都是民脂民膏,汝家保不住还要逞强,最后一把火焚之,当真该杀。不过当了这些年皇帝,赵匡胤也知道对李煜越好,就越能体现自己的宽厚仁慈,才强忍住怒意,还时不时宴请他,不过话里话外的敲打奚落是少不了的。
此时距离金陵陷落已快一年,周后在赴金陵途中投河自尽,押送李煜的曹彬停船命军卒河工在冰冷的河水里捞出尸体,由仵作验明身亡后交由地方官府焚化,如今只剩一捧香灰而已。
来到汴梁后,李煜常常自责最后还是没有在城破当日殉国而死,江南抵抗北朝,可谓壮烈,金陵城破,陈乔殉国、胡则殉国、裴约殉国、呙彦殉国,宋人让自己写信招降昭武节度使卢绛,结果出尔反尔,将卢绛诛杀,卢家长子同时殉难,二子不知所终,三子据说与一些凌波军旧部沦落为洞庭水寇。就连周后一介女子,也不欲受辱而自尽,而自己却苟活了下来,是以日日借酒消愁,只当自己已然不在这世上。
一队队身姿曼妙的舞娘宛如花间蝴蝶一般穿梭于中庭,李煜只恍然未见,只端着酒杯发愣,甚至没有听清赵匡胤的问话,引起大宋皇帝以鼻音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对面陪坐的晋王光义更是眼中闪过一末寒光。
李煜这才从霓裳羽衣的追思中惊醒过,有些仓皇而不明所以的仰头看着赵匡胤。
“竟是这么个软蛋糊涂虫,”赵匡胤心里不满地嘟囔,脸上却仍然和颜悦色道:“李卿,这些舞姬皆是江南进贡的,曲舞也都来自江南,可以为卿聊解思乡之意。”
李煜闻言大惊失色,连忙离座叩首道:“罪臣曾经忤逆陛下,现在早已痛改前非,安居汴梁,绝无异心,还望圣意垂怜。”
他这般仓皇样子,落在一旁陪坐的江南臣子徐弦、张洎,还有那些李煜曾经指点训练的江南舞姬,哪怕再没心肝的人见此情景都心中恻然。
赵匡胤却不想把气氛搞得如此糟糕,他请李煜等人不过是做个陪客,高兴了逗逗,不高兴了拍拍,今天还有些要紧话要点拨某人,便不和他计较,想到这里温颜抬手道:“李卿快请起,你在汴梁的言行,朕都看在眼里,安心住下去则可,所需诸般物事,可以向朕禀明,也可以向晋王光义、滕王德秀索要。”
赵光义脸色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