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炅命李昉等14人编辑《太平总类》,中原士人皆以为盛事。吾思来想去,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吾国可谓朝气蓬勃。当此礼崩乐坏之时,所谓礼失求诸野,吾欲延请当世诸子百家,邃密群科,穷古搜今,摘取精要,汇成数册典籍,再刊印出来,分藏于各州县,各学校,以开启民智。敢问先生可否愿意担任这总编纂一职?”
见梁左丘似有意动,却又有些犹豫,陈德又道:“先生若是无暇,那大食国回来的杨长老,倒也是个学识渊博广大的人选。”话音未落,梁左丘便沉声道:“夏王何必相激,这编纂典籍乃是上应天道,下泽万民的盛事,左丘不才,愿担当此任。”陈德颇为尴尬地笑道:“左丘先生果然是当仁不让啊,那杨长老与继从高僧,一人熟悉大食学问,一人熟悉天竺学问,便是副总编纂,还请左丘先生代为延聘一些当世高手名家主笔。”梁左丘“哼”了一声,他与杨德亮、继从长老文战数月,但不屑于在这等事情上压制他人,再者,杨德亮与继从在各自的领域,确实有他所不及之处。
这个年代编著一部囊括百家的书籍,乃是极大的盛举,就算梁左丘、杨德亮、继从三位编纂者别无所成,亦可告慰平生,甚至名垂青史。但和陈德打交道便要学会讲条件,梁左丘亦成习惯,稍一转念,便道:“这编纂典籍须得延聘许多名家高手来主笔,这些人若是知道会屈身荫户,恐怕是会绝足不踏入河西陇右一步的。”
陈德道:“吾也考虑,编纂典籍当有个机构来运转承担,欲设立学士府,三位总编纂可以邀请百名学士前来共襄盛举,这学士亦是士人,可荫庇五十户荫户,不过是否有真才实学,须得三位总编纂都认可才行。”梁左丘点点头,又道:“这些文人雅士多有子弟相随的,难道也屈身荫户?”陈德笑道:“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做荫户有何不可?”他顿了一顿,不待梁左丘反驳,又道:“将来学士府要统管吾国境内一切官学、私学,正副三位长史暂且便由三位总编纂担任,此后则由百名学士共推,吾绝不过问。还有,若是工匠中有从大匠师晋身为大师的,亦当在学士府中占有一席之地。”说着看了旁边的赵平、钱仁一眼。
陈德后面这话到叫梁左丘暗叫侥幸,如此一来,这学士府地位大增,若是刚才自己真的推掉了总编纂之职,岂不是讲授孔孟之道的私学也要任由那杨德亮拿捏,看来这百名学士的人选,既要才高,又不能太过迂腐,儒士才能在学士府中竞争中占得上风。
梁左丘送走陈德便回书房,四名弟子仍然沉浸在兴奋之中,“师兄,若你们做了那大匠师,只要晋身为大师,便可脱身匠户,成为学士呢!说不定还能列名典籍,和老师一起流芳百世!”李瑞叹道。赵平、钱仁也颇为意动,四人眼快手快,不多时便将老师新写好的文章排好。
清晨,十五张活字版被放置在箱笼内送到浮海行参股的书商那里,沙洲书院的文稿向来是即到即印,只一天功夫,便印好了第一批,次日一早便搭上军府的驿马分送各州县,五天之后,到达灵州。
清晨暖暖的阳光里,刚刚结束拉弓练习的颜渊翻开昨日刚到《沙州文集》,读到梁左丘一篇《士论》的佳作,不禁为之击节赞赏,反复看过数遍,只觉爱不释手,便将这份《沙州文集》仔细放好。祖籍肃州的颜渊乃是世代耕读传家的,因为陈德颁布《长子继承法》而离开家乡,只身迁移到了灵州,这里新到附近的百十农户倒有二十几个小孩,因为颜渊识字,便凑了束脩,请他为孩童启蒙,于是颜渊继续维持着半耕半读的生活,后来安西节度使府为了推行强制识字,准许每十名军士延请一位识字先生,兼为军士和民户教习识字,这颜渊便成了这方圆数十里内有名的一位教书先生了。
教书先生是陈德亲自庇护的荫户,现在暂时由李斯的税吏府管辖,年俸50贯。更后来,成立了学士府,教书先生们又转由学士府考核管辖。按照陈德的规划,乡间学校最终要修筑成为两百余民户的避难所在,所以颜渊现在居住的这栋房屋乃是军士队长召集民户,在匠师指导下按照工程图样修筑的,用石头垒砌的十分规整,高踞在一处山崖之上,旁边一棵柏树,当真有几分出尘之感。华夏历来传统便是尊师重道,虽然只是荫户,众位军士对他也十分尊敬。但为了早日晋身文士,颜渊每天都拉弓练箭。
学堂里二十多个孩子陆陆续续已经到齐了,此时纸和笔皆是不可浪费的物事,农家孩子和军士都是以沙盘习字,而颜渊则是以一根绑在木棍上的布条笔,沾着水在在一块挂起来的青石板上教字。虽然简陋,一笔一划皆颜渊皆写得十分用心,“这是‘天’,这是‘人’。”他指着那湿淋淋的遒劲大字,带着肃州乡音念道,“天!人!”孩童们稚嫩的声音让这个简陋石屋子有了许多生气,颜渊满意的点点头,长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正所谓天人之际,合而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
见下面的孩童全都是一片茫然的表情,颜渊心里对自己摇了摇头,虽然军府只要求教习识字,颜渊还是改不了模仿旧时私塾先生传道授业解惑的习惯。他看见一个男孩眼睛望着窗外,心头火起,拿着戒尺走到他跟前,大声道:“霍骠朓!”乡下农户不识字,男孩长到七岁连个大名都没有,这骠朓二字还是颜渊给取的。
那男孩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山下三四个骑马的人,被他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站起来,指着外面道:“老师,你看那些是什么人?”颜渊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这股马贼,居然趁着军士出征未归,乡间防备空虚的空隙,偷偷流窜到这边来了。这座山崖并不太高,从马贼所在之处到达分外显眼的石砌学堂,也不会太久。
“快!都给我躲到地窖里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出声!”颜渊转念间便做了决定,这些孩童乃是附近二十几户人家的心头肉,决不可出事。但马贼见不到人的话,势必要到处翻找,自己唯有留在这里抵挡一阵了。他推开屋角只摆了寥寥几本书的木头架子,后面是一处暗门,通向石屋下面的地窖,见孩子们逐一进去之后,颜渊方才把门关好但不锁死,又搬动书架将那暗门掩住。拿出自己平常练习的弓箭,盯着石屋外面越来越近的马贼。
二十六章 先生
“士者,节操若冰雪,浩然贯日月。。。。。。”颜渊喃喃念着断断续续地词句,“生死不足论,唯存义与责。。。。。。”他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点燃了学馆屋顶上的烽火,“虽死不能屈,若董太史笔,若苏中郎节,若段太尉笏。”一缕孤烟直冲天际,在一片蓝天白云中显得格外清晰。
安西的规矩,每一学馆都以大石砌成,屋顶上建烽火台,烽火又分为两种,一种黄烟,是求援的,即来敌不多,但学馆势单力孤,左近的军士民户见此烽火须立刻骑马赴援。一种黑烟,是报警的,即来敌强大,左近的军士民户各自疏散。此刻颜渊点燃的便是这求援的黄烟。
点燃烽火后,颜渊便躲在学馆屋顶垛堞后面,隐藏身形,手中紧握着弓箭,紧盯着加快打马过来的贼人。刚刚到一百步内,他便“嗖”的一箭放了出去,那箭杆擦着当先贼人的马首插入地上,将马匹惊得咴咴长叫人立,差点将贼人摔下马来。颜渊暗骂自己沉不住气,若是这一箭射出时手再稳一点,就定要射中那贼人。马受惊了的贼子手忙脚乱的同时,其余几人大声叫着,打着马匹跑动起来,嗖嗖两箭射到颜渊藏身的垛堞上面,吓得他赶紧趴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到了几步之外,刚想探出头去,嗖的一箭迎面而来,幸亏他躲得快,箭矢擦着发髻飞了出去。草原上的马贼经过骠骑军不断剿杀,能活下来还有胆量到汉地骚扰的,莫不有些手段,百步穿杨的箭法那是基本功夫。
五个马贼见这石屋只有一个弓弩手,便留了两人弯弓搭箭在外面守着,另外三人则找大段木头当做檑木来撞门。石砌的学馆门户修得不甚高大,门板却极厚,后面更有整根的木头作为门杠。马贼只能以马匹拖着檑木不断撞击才能破门,除了这大门之外,其它墙壁皆是石料砌成,便是放火烧也不惧。那几个马贼以为这石头砌成的宏伟房屋的主人必然富庶,便费心去寻找制作檑木,他们探听清楚,附近一带军士不久前出征未归,所以对颜渊所点燃的烽火也未放在心上,以这五个人的骑射箭法,等闲的民户来了百十个也不惧。
“他爹,看那黄烟莫不是学馆遭了贼人?”王于氏差点没哭了出来,沾满黄泥土的手指着学馆的方向,时值隆冬,王于氏的头脸都包裹在厚厚的布帕里面,免得冻伤耳鼻,布帕外面凝着一层冰霜。王庆的心头也是一沉,将手里的锄镐丢在刚刚刨出来的羊马粪堆上,搓了搓手上的粪土,转身回屋取出弓箭和剑,牵出挽犁的草马,骑了上去,王于氏拼命抓住丈夫的马缰,眼泪已欲夺眶而出,马贼的厉害,他们这些生活在边地的民户最是清楚。马贼以杀人放火为乐的残暴心性,更让本分的百姓胆寒。
“放手,”王庆沉声道,艰苦而危险的边地生活,让原先有些懦弱的王庆多了几分强硬,“咱家还有孩儿。”王于氏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哀求。“咱家的孩儿总归也是要上学馆的。放手。”王庆将马缰从媳妇的手里夺了过来,转动马头,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儿便得得得便向学馆方向跑去。王于氏望着丈夫骑着矮小的草马,双腿几乎要垂到地上的背影,抽泣着坐倒在地上,过了好半天,才又拿起锄镐,继续刨挖着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牲畜粪便,这些粪土,冬天收集起来,到了开春,就是最好的肥料。要在边地挣扎着生存,不管发生了什么,该做的事情,一样都不能停止。
骠骑军十夫长尚忠信望见远方升起的狼烟,脸色一凛,喝道:“学馆示警,速速随吾去救!”双腿猛夹马腹,波斯种的战马不满地嘶鸣一声,奋起四蹄朝那黑烟升起之处跑去,后面九名骠骑军军士也都策马奔驰。
尚忠信身上带着学士府征辟灵州颜渊修撰《庄子集解》的公文。梁左丘读了颜渊的一封探讨求教的书信后,生出爱才之心,原本想让此子到沙洲书院就学,此番新任陈德学士府长史,领下编纂收集百家典籍的重任,想起颜渊似乎对老庄之学颇有见地,便修书一封,请他暂时屈身为自己的荫户,到学士府先做个属吏,将来若有成就,也可晋身学士。自从陈德入主河西陇右以来,击破部落无数,那些破落的昔日贵族与一些悍不畏死之徒多有流窜各州县为恶的,诸军进剿虽有收获,但要将之完全肃清却有待时日,为保证安全,陈德便下令各军府要护送这些学士府征辟的人才进入沙州。
砰——,两匹马合力拖着的檑木撞击大门的巨大声响,震得石头砌成的学馆墙壁也微微颤动着,颜渊却只有无能为力的伏在屋顶的垛堞后面,连稍稍探身起来望一眼也不成,那两个负责监视他的马贼的箭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只要他稍稍抬起头,便嗖的一箭,好几次若不是趴下得快,颜渊已经成了一个死人。“这里只是一间学馆,在下穷书生,一贫如洗,实在没有什么东西,”颜渊小心翼翼地喊道,“值得诸位好汉如此大费周章的。”
撞门的声音消停了片刻,颜渊刚刚想探头去看个究竟,嗖的一箭差点将他咽喉射个对穿,马贼又砰砰撞起门来,底下有个尖嗓子骂道:“若是没有钱粮,便将你这汉人书生烤来吃了,学馆中不是有孩儿么?想来也好吃得很。”又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定要里面学童当尽数杀了,好消解心头之恨。”颜渊心底一阵恶寒,只盼这几个马贼是虚声恫吓,用意还是不信自己自是贫寒书生,想要讹诈一些钱物粮食之类的,但更有可能他们真是想要冲进来大开杀戒,这些马贼在草原上流落的久了,所思所想都异于常人,早已习惯杀戮为乐。
颜渊正忐忑间,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吼道:“骠骑军尚忠信在此,哪来的毛贼如此嚣张!”颜渊探出头去,也没有人拿箭射他了。只见十名骠骑散开成前后两条线朝着山上奔来。那马贼似乎有些惊慌,将檑木抛在地上,五个人纵马朝山下冲去,企图凭借着地势一举冲破骠骑军的拦截。颜渊紧握着拳头,暗道“一定截住他们”。但见马贼策马向下冲锋的势头极猛,不但如此,还一边冲一边往下射箭,骠骑军的军士虽然骑射不弱,却吃了地形的亏,要不断地拨马躲避那居高临下而来的箭支。
这上山的缓坡并不宽阔,旁边是遍布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