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希望老天趁机收回那只害人精。”
这好像是华尔特?亚布罗迪可怜的心愿。
古世历4490年春之月9日。
华尔特的希望落空了。
上午布修老师跑来说遇难的老师和学生都平安无事,马车里除了我之外的人都松了口气。华尔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够看——我在心里幸灾乐祸。这大概就是老师的俗话说:“看人挑担不吃力”。
后来菲莉西亚跑来告诉我华尔特被关禁闭了,因为有人听他嘀咕“哎,既然那边没事,这里总该来个地震或雪崩吧”,跑去报告老师。这种人太讨厌了!我们五个联盟发传单抗议体制不当。到了傍晚,华尔特终于被从货车里释放,大概觉得欠了我们人情不好意思,之后就乖乖躲回自己的马车不再吭声。不过嘛,这样的情形能持续到何时呢?
古世历4490年春之月10日。
坐马车的长途旅程,今天终于要结束了。从这个距离加上步行速度推算,最迟明晚就能到东方学舍,开始新的生活。新的生活,九岁以前的习惯,我竟到现在还没改掉。
十年前跟着老师扣响学舍的门环时,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那是第一次没有失望。
在这之前,我和妹妹艾莉亚、妈妈一直在全国流浪,待过好几个福利机构和难民营,每次都不堪忍受恶劣的待遇逃出来。说得确切些,是妈妈无法忍受。
妈妈从没跟我和艾莉亚提过娘家的事,但我猜她可能是贵族。妹妹需要受洗的当晚,我看到她哭着把一根天蓝色的宝石项链卖给当铺,那是平民不应该有的东西。我曾经很讨厌妈妈。在艾莉亚出生前,我已经叫过两个男人爸爸。知道真相是在第二个爸爸冲进房间拖出被窝里的妈妈,一边扇她耳光还骂她“贱人”时。当时的我太小,又受到很大的惊吓,所以记忆很模糊。但我还记得后来成了我第三个爸爸的男人吼叫着爬起来,用满是粗毛的手揍飞了那人的情景。那样子好脏,好恶心,所以我大叫“你才不是我妈妈”,抱着艾莉亚逃出家门。
那时在雪地里大哭的悲怆至今还刻在我心里。两年后,妈妈找到了我们,在福利机构,那个男人也在她身边。她什么也没说,只朝我伸出手:“回去吧,帕尔。”是非常疲惫的声音。
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我已经原谅了妈妈。她是为了让我和艾莉亚过得好点才会那么做。但是,绝对是个美人的妈妈一点也没有挑男人的眼光,连和艾莉亚的爸爸也吹了。那男人还可恶地把她最后一件首饰抢走,在争斗中敲破了她的头。
我常常想,如果妈妈和艾莉亚还活着就好了。我已经有能力保护她们不被任何坏人伤害。当时的我却苦于没有力量,只能一边安慰吓得大哭的艾莉亚一边四处求医。为什么人想做什么时,他的年纪总是无法配合呢?
好在痛苦的童年都过去了,如今的我非常幸福,自从认识老师、菲莉西亚、华尔特、安迪……其他许多许多人。我不是老师的“助手”,只是碍手碍脚的被监护人和不能继承衣钵的差劲弟子,我有的只是帮助老师的心愿。所以只要抱着这个愿望,向让这个愿望实现的目标迈进,我就觉得非常幸福,这一切都是老师带给我的。
明天就回家,回到东方学舍。不知道能不能比今天更接近目标,但是努力总没错,所以一定要在六点以前起床,背满两百条咒语并把这几天拉下的功课补上才行。
古世历4490年春之月11日。
今天实在是累坏了。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闻着面包和加了蜂蜜的牛奶的香味,在久别重逢的房间里写下这篇文章,觉得真是活过来了。虽然还有行李没整理好,但我想也不差这一天吧,能告别露宿就很值得“万岁”了。
真的,今天差一点就死了。我、菲莉西亚、华尔特和安迪。
起因是贝尔妲老师的队伍提议对前方进行勘测,前天的事件彻底吓怕了这个女生班,连带影响了脚程,而粮食也快见底了。百般无奈下,两位老师开始对外征求“身体健康,助人为乐,惟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
“惟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马上找到了,两位老师好像早有预料,我也猜到,华尔特?亚布罗迪为第一候选人。不过我和安迪也好不到哪去,一听还有空缺立刻跟了上去。走出营地时菲莉西亚追上我们。“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人送了一枚闪光弹。唉!就是因为女孩子走夜路不放心,我才不让她跟啊,真是好心没好报!
就这样,组成了仅有四名成员的探险队,因为根本没有其他人愿意去,鲁西克和玛丽薇莎要值夜班。两位老师也不是很认真的样子,好像以华尔特为队长的活动,就会以笑话收场似的。甚至临走时,贝尔妲老师还关照说:“便当要拿好了哦!”
下午七时,我们差不多做完了方圆半哩古的雪质调查。
话虽如此,我从头到尾只是帮忙搬仪器。'圣贤者党'之所以被学舍上下冠以“怪胎六人组”的不雅称号,最大原因就是这些仪器。老师总是做出许多五花八门的怪东西,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出来的,也没人知道怎么使用,除了菲莉西亚和安迪。
最后还剩一个坡峰,菲莉西亚找了块平坦的石头放仪器,华尔特放开嗓门叫:
“喂!先吃饭吧!饿着肚子可没办法专心勘察!”
“快点!我煮了炖肉!”
我铺好防水布,摆上饭菜,其他人像饿狼一样扑上。最有良知的安迪咬着三明治说:“这样好吗?他们应该在等我们。”我说:“吃饭皇帝大。”话音刚落,只见山摇地动,耳边轰隆作响。我和菲莉西亚还没反应过来,华尔特和安迪已经一跃而起,拉着我们狂奔逃命。
“是雪崩!”我偶一回头,看见我们原先站的地方被一大群雪狮吞噬,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可怕也最有气势的景象。接着好像听到华尔特咋舌:“这下完了!”
下一秒,我感到眼前一黑,抬头一看,月亮已经被雪海遮住。
“赐我力量光之白刃!”
华尔特和安迪同时发动魔法,两道刺眼的光柱打在雪上,雪屑纷飞,气势真不是盖的。可我还来不及喝彩,雪峰就往下压,菲莉西亚举起手,发出紫色的光波,硬生生挡住,大叫:“快走!”华尔特和安迪拉着我往后退,我竭力挣脱,跑去拉她,这时雪峰完全坍了下来。
当我们四个都有了觉悟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雪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提起来,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轰一声巨响,雪峰消失了。真的!像被难以想象的高热蒸发了一样,雾气弥漫,一转眼又因为低温化作霜雪落下来,那情景美极了。而且在晶莹的霜雨中,飘落了无数的羽毛,透明而闪亮。但我一伸手,在碰到的刹那,就变成金粉碎掉了。只有掉在菲莉西亚手上的那片,完好无损,洁白洁白,就像雪子似的。
“维烈!”
我们三个听见菲莉西亚的大喊,才回过神,跟着抬起头。一个男人浮在半空,脸因为背光看不清楚,头发很长,好像是红色又好像是褐色,背上还有一对似真似幻的光之羽翼。
“是魔族!”华尔特和安迪大叫,我大吃一惊。在有贤者们保护的圣柱,照理魔族是进不来的。突然,我听见一个声音,似乎不是具体的声音,而是非常沉稳、平和,让人感觉不出暴戾的思波。
“真是大意不得的小姑娘,今后要小心点啊。”
然后他就不见了,整整三分钟,我们统统呆在原地。
好不容易涌起劫后余生的感觉,我提议将魔族出现的事报告两位老师和学院长,华尔特却摇摇头,问菲莉西亚:“他不是你引来的吧?”安迪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我和菲莉西亚都火冒三丈,一起大吼:“你说什么!”
岂料华尔特下一句话让我们错愕不已。
“那就行了,不用汇报了。”
“为……为什么?”
“那群老头最死要面子,到时一定不会承认防护不周,而把责任推到菲莉西亚头上,搞不好还会被冠上‘内奸’的罪名。所以还是等老师回来,请他决断吧。”
我这时才体会到,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差距有多少。安迪看穿我的心思,笑着说:“不要太佩服他啊!华尔特只是在顽固的老头和漂亮的女孩当中,选了一个他喜欢的而已。”但我还是很钦佩,菲莉西亚虽然没说话,但我看到她耳根红红的。
不过麻烦又来了,由于雪崩的关系,周围的地形全变了,要怎么和大队汇合呢?
“不用担心,我的方向感比帕比兽还准确。”(注:肖恩的名言,还记得吗?)
华尔特夸下豪语,领着我们在黑暗里走了近三十分钟,小声说:“这下要变成迷路的孩子了……”
“不是说方向感比帕比兽还准确吗?”
“那是在平常,脚踩在冰天雪地里,可没办法了。”
现在才说这种话,不火大也难!而且我和菲莉西亚的肚子也叫了。华尔特和安迪居然还很悠闲地谈话:“如果我们遇难了,搜索队会很快来吧。”
“会这样吗?说不定对我们的失踪感到非常高兴,就干脆放着不管了。”
“……”
因为是让人笑不出的笑话,所以连华尔特也没了声音。正在我们面面相觑的当口,菲莉西亚手里的羽毛浮起来,指着一个方向。
“走这边!”
我们不由得跟着菲莉西亚跑,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累得快昏倒时,东方学舍清一色用汉白石砌成的身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当时真的太感动了,连一大堆火把靠过来都没注意,发现时,我们四个已经被人群围住了。
“笨蛋笨蛋大笨蛋!我都快担心死了!早知道就跟去了!”
玛丽薇莎一把抱住菲莉西亚大哭,鲁西克在稍远的地方佯装看着天空,华尔特早被女生围的水泄不通,安迪被布修老师拉过去,而在我面前的是学院长、众长老和贝尔妲老师为首的老师们。
呜!为什么是我挨批?我正在心里叹气,罗姆席德学院长说话了:
“遇上事故了吧?刚才听到很大的响声,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来我办公室报告。”
“啊……好。”是错觉吗?平常尽罚我扫厕所的学院长的语气竟有那么点如释重负的味道?贝尔妲老师牵起我的手,关切地说:“行李都放在你们房间里了,床也理好了,先休息吧。”
“走吧,帕尔!”菲莉西亚跑来鞠了一躬,就拉着我从师长们面前跑掉了。我实在很想问她那个“维烈”的事,但即使再不成熟,我也知道,这属于私人领域。
今天还是先好好补个眠吧!
古世历4490年春之月12日。
仿佛阿米巴原虫的一天,也就是什么也不做无所事事的一天。昨天消耗的体力今天还没补充好,早上被叫去学院长那儿回答了些什么也忘了,三餐没有食欲,整个下午学老师把书盖在脸上躺在沙发上,结果也没睡着。晚上才打起精神把剩下的行李整理好,让房间终于有了出发前的样子。只需两个字“和平”就能概括的一天。
古世历4490年春之月13日。
在东方学舍,和我同级的女学生大概有一百来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最近女法师不像前几年受歧视,有时比男术士还受欢迎。
不过在下课途中看到一大帮女孩子迎面走来,我还是非常不自在,慌慌张张地躲进横廊时,碰上了熟人。
“喂!别这么没出息啊!一点霸气也没有,还是怕菲莉西亚的罚跪戒尺?”
一边被华尔特取消,我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课本。大概刚上完法术课,他穿着袍子,奇怪的是没看到安迪。
“向女孩子搭讪是我的义务,我是不会逃避我的义务的。”
摆出一副有责任感的嘴脸,他教了我一首女孩们唱的歌。
“嗨,约翰?皮耶鲁,地狱在向你抛媚眼,
嗨,约翰?皮耶鲁,只有虚伪的微笑适合你,
嗨,约翰?皮耶鲁,粉碎封闭魔王的地狱之冰吧,
嗨,约翰?皮耶鲁,从你的酒杯中振作起来吧……”(原版,这首歌几乎是形容神官,也就是后来的帕西斯)
我问他这个“约翰?皮耶鲁”是谁,他回答他也不知道,好像是很久以前以威伦都洋为根据地的海盗。“似乎不怎么行,不像我这么受欢迎。”华尔特加上这句多余的注解。结果,今天发生的事就这么点。
古世历4490年春之月14日。
对圣贤者党而言,今天是个受诅咒的日子。
“总之,这次我不会再姑息你们,统统把作业完成了才准走!”
贝尔妲老师握着拳头,斩钉截铁地说,接着举起教棒,啪啪啪连指六下:“你你你你你你,各就各位!”
“是~~”我们六个垂头丧气地回应,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