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充满活力与生气的小脸,让人一见就起好感,琥珀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好奇地瞅着他,突然增添了一抹关怀,伸手抚摸他的唇瓣:“别咬嘴唇,会疼。”维烈吓了一跳,这才看清他不过五六岁大,还是个孩子。
“肖恩,别趴在人家身上。”一个八九岁,神情颇为冷漠的女孩抱起男孩。肖恩解释道:“我不想她转头累着。”
“你趴在他身上,他只会更累。”
“哦。”肖恩点头,朝维烈挥手,热情地道,“大姐姐,我叫肖恩!她是我姐姐,洁西卡!”洁西卡一手环住他,一手轻轻捶了他一下:“他是男的!”
“耶~~~男生也可以留长发啊?”
“高兴就可以留。”
维烈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努力记忆词汇,却是前记后忘,不禁沮丧。肖恩立刻注意到:“疼吗?忍一忍,医师马上就来。”
不知为何,维烈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男孩的善意,情不自禁地回以微笑。洁西卡看出他的异状,皱眉道:“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啊?”肖恩吃惊地瞪视她。
“也听不见我们说什么!”见对方一脸茫然,洁西卡下了结论,心道:又聋又哑,这下可捡到个大麻烦了。不过是我们的人把他揍成这样,也应该负起责任。
“不对!他听得见!”肖恩反驳,拉起维烈的手,连连摇晃,“呐,你听得见,对不对?”看到他恳切的表情,虽然不明白他说什么,维烈还是笑着点头。肖恩大喜,朝姐姐比出胜利的手势:“看!他听得见!”
“肖恩……”看出其中关节的洁西卡抚额叹息。就在他们闲扯的时候,医师和白魔法师相继赶到,听洁西卡说明了症状,再检查了一下,都面露诧异。
“奇怪,他的声带和听力并没有问题。”
“什么!”洁西卡大吃一惊,第一反应是上当受骗,可是细细打量,黑发少年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那表情怎么看也不像装的,当下若有所思,“确定吗?他听得见也会说话?”
“是,不过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心理上的因素。”医师从专业角度分析。白魔法师则开始治疗维烈身上的伤。肖恩问道:“什么是‘心理上的因素’啊?”
“就是受过心理方面的打击,丧失了听说的能力。”医师爱怜地摸摸他的头,这个顽皮又常常受伤的男孩是他的常客。
“好可怜!”肖恩比自己受打击还难过,转向洁西卡,央求道,“姐姐,我们收留他,好不好?好不好?”洁西卡不置可否:“他可能是从外大陆或哪个偏僻的乡下过来,语言不通,又受了很多苦,才会变成这样。”
“姐姐~~~姐姐~~~”
“行了行了,我又没不答应。”对这个心软的弟弟无可奈何,洁西卡叹了口气,眉间却透出宠溺,突然换了副疾言厉色的神情,指着不速之客,“你,从今天起就是珂曼家罩的人!”
维烈依然云里雾里,浑然不知自己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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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穿过树梢,烙下班驳的影子。温暖的风拂动枝桠,撩起沙沙的声响,回荡在宁静的湖滨。啾啾的鸟鸣是伴奏的乐章,吟唱着催眠的音符。
珂曼家的食客悠闲地拿着鱼杆,坐在湖边钓鱼。略带稚气的清俊脸庞一片怡然之色,比周围的气氛更恬静。
“维烈——维烈——维烈——”
随着一声声活泼的呼唤,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以万马奔腾的气势冲过来,手上还挥舞着一把木剑,不知情的人都会以为他是在杀向仇敌。
“肖恩。”维烈却丝毫没有受到惊吓,回以和煦的笑靥,然后微微变色,扔下鱼杆迎接他飞扑过来的小身子,但还是被冲撞得仰天倒下,后脑勺重重磕了一下。
“呜!”揉揉脑后肿起的大包,魔界宰相无奈地叹息,“唉,你真像个跳蚤啊。”整天蹦来蹦去,没片刻安静。
“你才奇怪呢,老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要么钓鱼要么看书,像老头子似的。”
我本来就是老头子啊。维烈心道。肖恩拉拉他的衣襟,绽开灿烂的笑容:“跟我出去玩,今天姐姐不在,我们上街玩个痛快!”维烈习惯性地掏出手帕帮他擦汗:“你不用练习了么?”
“不用了不用了,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肖恩跳起来摆了个花俏的姿势,“我是天才嘛。”
“不许得意忘形。”敲了他一记,维烈收起鱼杆和木桶,笑道,“我们走吧。”
“我来。”肖恩主动帮他拿沉重的木桶,一路天南地北,想到什么扯什么,语速却甚慢。对于他体贴的小细节,维烈心知肚明地微笑。
来到人界已经快四年了,这段短短的时间,他却学到很多。当初的决定果然没错,这里的人是值得尊重的智慧生物,而非摩耶的多数人以为的野蛮人。那些偏见,只是语言不通造成的误会。也许艾斯嘉的文明不发达,但是他们的精神世界远比永生的魔族丰富。
就像他身旁的小男孩。
“维烈。”放好木桶,肖恩变魔术般递出一只草叶扎的小灯笼,“送给你,我亲手做的哟。”维烈惊讶地看着这个新奇的小玩意儿,摩耶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这样简单朴实的手工制品。
“好漂亮,这是怎么做的?你手真巧。”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眼角瞥见友人脸上闪过异色,那是非常寂寞,想哭又强忍的表情。
“肖恩?”
“你喜欢?”
“嗯,很喜欢——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维烈关怀地问道。肖恩怏怏垂下头,用脚踢路边的石子:“没有啦,只是……今天是我哥哥的生日,也是我的。”
“你有哥哥?你们是双胞胎?”
“嗯,我们从出生就在一起了。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讲故事,一起学习,虽然他不能陪我玩。”说着说着,肖恩哽咽起来,“可是他不在了,我觉得好难过。”
去世了吗?看到他这个样子,维烈心里也不好受。
“他从悬崖上掉下去,我不敢叫义父和姐姐派人找,我宁愿相信他还活着,即使我感觉不到他。”肖恩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眸子笼罩着前所未有的阴霾,“维烈,你认为人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呃?”魔界宰相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应…应该是活着吧。”
“活着……席恩也叫我活着,‘好好活下去’。有时候,我真生气,为什么他要说那种话。他只要那一跳,就什么都结束了,不必烦恼,不必难过,活着的我却必须承受失去他的痛苦,听他的鬼扯。”
肖恩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我快快活活地过每一天,只为了他。”
“肖恩……”
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友人的内心,感受到如此深厚的亲情,维烈久久无法做声。
“瞎吹的啦!”揉揉眼,肖恩恢复往常的笑脸,“维烈有没有兄弟?”维烈复杂地笑了笑:“我是独子,不过我有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
“哦,那一定很热闹。”
“确实热闹。”想起遥远的过去,维烈情不自禁地叹气,“简直是闹翻了!我每天都必须充当他们的玩具,任他们爬上爬下,在我脸上画画;忍受他们的种种恶作剧,变本加厉的破坏行为——总之就是一帮小魔鬼!幸好现在大了。”肖恩哈哈大笑:“好有趣!没想到维烈小时侯过得这么凄惨!”
“现在也差不多。”
“啊——你拐着弯说我调皮!”
“你听出来了?”维烈轻笑出声,随即吃惊自己的反应。
这种愉快的心情,多久没有了?百年?千年?
初夏的阳光照在他细长的睫毛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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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先来到一条偏僻的小街,这里都是卖老旧的、过时的东西。但是从音乐盒到茶杯垫、从小提琴到玻璃弹子,应有尽有,据说是店主亲自从各式各样的人手中收集来的。
维烈特别喜欢这些带着浓浓生活气息的小物件,几乎每一个都有不同的记忆痕迹。比如一只小小的音乐盒,木制的盒身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笨拙的技术却可以看出是一个妇女和孩子。他甚至能够想象音乐盒的小主人在心爱的礼物上用心雕刻的情景。而在一本老旧的植物图鉴里,夹了一张变黄的纸片,上面手写了一首小小的情诗。不知是书的主人收到的,还是准备送给自己的爱人。
而肖恩对兵器和玩具之类比较感兴趣,他小小年纪,不懂怀旧,也没有那种浪漫情怀。
转了一圈后,蹦蹦跳跳的肖恩拉着心满意足的友人前往闹市区,准备买一箱零食回家开茶会。
破坏他美好计划的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华服青年,金光闪闪油头粉面,怪声怪气地道:“哟,这不是我那亲爱的表弟吗?真巧,在这里遇见你。”
“才不巧,你早就跟在我后面了。”除了义父和姐姐,肖恩对一大堆旁系的亲戚都没有好感,更不会他那套迂回功夫,直截了当地道。
“嗯?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洁西卡是怎么教育你的?真不象话。”
维烈悄声道:“他是谁?”基于食客的身份,他一向低调行事,因此在上下足有数千人的珂曼家至今只认得个位数。肖恩咬牙切齿:“一个据说是我表哥的大坏蛋,不要看他,眼睛会烂掉!”维烈为他的形容莞尔。拉长耳朵窃听他们谈话的对方却气歪了嘴:“太无法无天了!今天我不教训你一顿,我就不叫雷蒙德?珂曼!一个一步登天的小子还敢这么狂妄!真不明白舅父为什么会把继承人的位子给你!萨桑之子又怎么样!”
我才不稀罕当什么继承人。肖恩没有说出这句话,这是顾虑姐姐和义父的立场。他们为他付出太多,多到他还不清。如果达成他们的期许能稍微回报这份亲情,他愿意。
“给我狠狠地揍!”雷蒙德手一挥,恶仆们应声扑上。
“肖恩少爷,加油啊!”附近的市民都不忿地助威。肖恩回以演员架势十足的招手:“嗯,交给我!看我三分钟搞定!”
真是的,又得意忘形了。维烈无奈摇头,赶紧退到一边——这种肉搏战,他是插不上手的。
肖恩的情势不坏,但也算不上多好,他人小力道小,尽管武艺高强,效果却不大;而敌人又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仗着身手灵活,才不露败相,慢慢放倒一些落单的家伙。可是想到这样会超过三分钟的宣言,他一阵郁闷。
“肖恩,小心!”
情急之下,不免心浮气躁,背心露出了破绽,旁观的维烈连忙提醒,还是迟了一步。
“总算逮到你了!”雷蒙德从后面提起他,浮起胜利的狞笑。
“放开!大坏蛋!”肖恩用力挣扎,又踢又蹬,全是瞄准膝盖。疼得雷蒙德大声惨嚎,顿时双目充血,把他的手臂反转,下一秒,响起清脆的骨裂声。
“住手!”维烈脸色一变,秀长的黑眸迸出冰冷的火花,拔下了食指的戒指。
仿佛有无形的竖琴弦延伸开去,空气中折射出亮色的轨迹,细看却什么也没有。然而这一瞬间,在场的人的确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心跳猛地加快,呼吸困难。
黑色的火焰!?肖恩睁大眼,看着友人身旁浮现的异样景象。
修长纤细宛如钢琴家的手指流畅地舞动,黑发少年以精妙的手势控制着看不见的力量,呼应他的动作,雷蒙德整个人朝后飞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衣衫撕裂,裸露的肌肤焦黑,就像被火烤过一般。
“唉!还是太粗暴了。”回过神的维烈扼腕,更后悔自己的冲动,手足无措地僵在当地。
“太……太棒了!”肖恩愣了几秒,兴奋地跳起来,“维烈,你好棒!那个是魔法吗?”
“呃,也…也算吧。”维烈勉强一笑。围观的人们闻言释然,纷纷鼓掌叫好。
蒙混过关,魔界宰相松了口长气,关怀地抢上前:“手没事吧?”经他提醒,肖恩才想起来,疼得龇牙咧嘴:“没事啦。”
“脸都青了,还说没事,让我看看。”
“真的没事啦,瞧!”说着,肖恩神勇地挥舞臂膀,结果怪叫一声,痛出了英雄泪。维烈掩面叹息,帮他扳正关节,拖着他回家:“晚上你等着被洁西卡剥皮吧。”
“呜呜呜,不要告诉姐姐嘛。”
“就算我不告诉她,这里这么多人,哪个都可能说漏嘴。”
肖恩神色之绝望不亚于死刑犯。见状,维烈好笑地安慰:“放心,洁西卡顶多训你一顿,疼你都来不及了。”肖恩还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可是姐姐板起脸很可怕啊。”
有差吗?不是一直板着?维烈困惑。
“呜。”骨折毕竟疼,走了一段路,肖恩终于忍不住扁嘴。维烈体贴地道:“我来背你。”
“你背不动我啦!”
“喂,比比我们俩的身